小火爐
親愛的 讓我們重新開始
從年輕開始 從眼神 嘴唇 身體開始
從貧窮和初識開始
親愛的 一夜激情之后
你依然早早起床 把火爐生起來
讓低矮的小平房溫暖起來 讓記憶溫暖起來
讓我們緊握彼此的手圍著小火爐深情注視
親愛的 你看 生日蠟燭越插越多 生命越燃越短
我們的欲念越來越多 相愛的時間越來越短
馬上 我們就要在平靜中老去
春潮還會來 細柔的 浪花拍打河床的聲音還會來
而我們只能做一個聽潮的人
我們的經歷正在屬于他人
在城市 你送給我的房子多么大啊
那張花梨木床多么大啊
可是 親愛的
占有我的不是你的金錢和地位
我只想要溫暖的小火爐
我們身后 歲月依然挖著墳墓
壽終之后 你埋在一方 我埋在另一方
除了往事 沒有什么能與我們合葬
親愛的 城市生活溫暖不了我
我只想讓儲藏間的小火爐重新燃燒起來
貧窮者的城市
這個城市是多么堅硬啊
他把家鄉的錘子帶來
卻找不到通往城市內核的鐵釘
他把鋒利帶來 卻剔不盡包裹城市的內容
這位解牛的庖丁 這位貧窮的流浪者不知道
哪個縫隙能容他抵達城市的內心
這個男人 面對城市就像面對一個女人
他迷戀她的眉眼 腰身 皮膚 嘴唇
他花錢 瘋狂 喘息 顛覆 發泄甚至悄聲謾罵
卻像對著夜晚的霓虹燈大吼了幾聲
家鄉的柔軟
最軟的部分
是一個人的語言 是翠綠的山頭上牧羊人的吶喊
是黃昏下 低頭尋找歸路的老牛對幼崽的呼喊
是遠方 金黃的油菜花蕩起的汪洋一片
是起起伏伏的山巒上 一個人走出的曲線
最軟的部分
是鄰居楊嫂兒的花棉襖和她黑漆漆閃動著的雙眼
是青瓷紅瓦房上 青鳥冬去春來的新鮮
是那位扛著鐮刀唱著民歌喝過二鍋頭的壯漢
是手捧山丹丹花 放開喉嚨呼喊情人的溫暖
是木門吱呀一聲 露出紅衣少女羞澀的笑臉
最軟的部分
是野外的蟬鳴 二胡的獨奏
為我鋪開家鄉的河岸
是夜入三更 酣聲漸強
家鄉的土路載我夢回故鄉的喜悅
是人居鬧市 面向西北
任風拂拭淚痕斑駁的痛感
在城市 最軟的部分
是身體里的根根鋼筋搭建的藍天
是骨質里的一段情緣養育的鄉戀
向東走
向東走 再向東走是河
家鄉的河
正從歸圈的羊 犁地的牛
拉車騾子的身上變成液體向更東方流走
向東走 再向東走是湖
外省的湖
寄著一只離群大雁的漂泊孤獨
它的身上落著家鄉的塵土
向東走 再向東走是海
祖國的海
把一輪太陽舉到了家門口
照著出圈的羊 犁地的牛
還有脆生生的鞭子
啪啪啪 仿佛趕著日子追著太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