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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之旅

2011-12-31 00:00:00木子
飛天 2011年11期

1

萍茹出差走了。這是星期六早上的事。

星期六早上,萍茹的丈夫梁悅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九點,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他大聲喊:“老婆,我今天穿什么?”

家里靜悄悄的。梁悅又提高了聲音喊:“老婆——”還是沒有聲音。是不是送女兒學鋼琴去了?不對呀,昨天晚上他們一家到梁悅父母家吃了晚飯,女兒說今天鋼琴課在下午,要在奶奶家玩,萍茹也贊同,女兒就住奶奶家了。

那萍茹這么早干什么去了?梁悅從衛生間出來,探頭到飯廳看了看,餐桌上干干凈凈,沒有早餐。哎,這老婆今天忙什么去了,怎么也不給我說一聲就走了?

梁悅拿起手機撥了萍茹的電話,傳來“嘟——嘟——嘟”的盲音,他稍有些焦躁了,萍茹什么時候有過不給他說就出去的事???梁悅又撥通父母家的電話。是女兒雅菡接的。梁悅大聲問:“你媽媽接你去了?”六歲的女兒問:“什么時候?”“我不知道。媽媽沒有到奶奶家嗎?”“沒有呀。爸爸,我不回家,我就在奶奶家玩?!毖泡者€以為要把她接走呢。“你玩吧!”梁悅掛了電話。

梁悅丟下手機去洗漱,然后穿上衣服匆匆出了門。先去吃飯吧。他們家很少到外面去吃早飯,平時上班時都是萍茹早早起來煮好奶子雞蛋,星期天時間寬裕,萍茹就蒸包子或烙油餅熬八寶粥。

他家附近有一家黃師傅牛肉面,很有名的,他們如果去外面吃早飯,都去那。梁悅進了“黃師傅”,邊買票邊問賣票的女孩子:“我老婆吃飯來了沒有?”這女孩子認識他們一家三口,想了想說,沒有。梁悅再打電話,萍茹的手機竟然關機了。

梁悅心里有了隱隱的不安,一種在他內心一直潛伏著的擔憂如浮出水面的石頭,堅利得戳疼他的心。他折轉身向家走,腳步越來越快,有點踉踉蹌蹌。氣喘吁吁地爬上四樓,打開書房的門。寫字臺上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封沒有封口的信靜靜地躺在光潔冰涼的桌面上。

梁悅有點怕了,他膽怯地走近,手有點抖,那輕輕的信封猶如千斤巨石需要他用最大的力量拿起來。他有點不能控制地害怕,害怕看這封信了。他軟軟地坐在椅子上,拿起那封信,信封是潔白的,未著一字。他慢慢平復了一會,覺得自己已經有足夠的力量來面對將要看到的東西了。梁悅抽出里面的信,其實不是信,只是一張潔白的紙上一行平靜的字跡:“不用擔心,我出差去,四五天回!”

“出差?”梁悅重復著這兩個字,“出差,你有什么差可出?哼,是出走!”他不驚慌了,事已至此,他倒鎮定了?!昂冒?,你就去吧!”他把那張紙仍然裝到信封里,然后拉開抽屜把信封丟進去。女人啊,真是一本難懂的書!

梁悅又下了樓,他肚子餓了。他再次來到“黃師傅”,要了一碗“大寬”牛肉面。他吃得呼呼響,很專心。一碗面很快吃完了,他覺得還有點餓,就又要了一碗。賣票的女孩子以為他給萍茹或者女兒買,就問:“小碗吧?”他說:“大碗。”吃了兩大碗牛肉面,他空落落的心似乎實在了。走出“黃師傅”,他看到街上如流的車與來往的人,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么。他站在馬路邊,看著匆匆的行人,悠閑的行人,腦子里一片空白,這時候應該干什么去?他想想從前的休息天自己在干什么,在家里呆著,看看電視,有時候帶雅菡去爺爺奶奶那邊玩上一天半天。再沒有什么事?是啊,有什么事讓自己做呢?

梁悅想還是去父母那吧。但父母問起萍茹怎么說呢,如果出差為什么昨天不說呢?誰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出差還有偷偷出的嗎?

2

萍茹其實是半晚上,準確說是凌晨一點離開家的。十點多梁悅就要求萍茹睡,萍茹沖了澡很乖地睡去了。梁悅很興奮,萍茹不是主動的女人,能有這樣的不反抗合作態度就是對梁悅的極大鼓舞。他的狀態很好,持續了近乎一個小時。萍茹一直表現得比較好,沒有催促,也沒有厭煩和不耐煩。完了梁悅在萍茹微微發紅的臉頰上親吻了很久,然后很快睡熟了。

萍茹靜靜地躺在梁悅的身邊,她的心里很亂,但在一團紛亂的思緒里有一點閃爍的亮光,她就尋著這微茫的光向前。

萍茹穿了衣服,開始收拾行李。很簡單,只拿兩套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到書房寫了一張簡單的條子,打開自家的門出來了。萍茹看著自己關上的門,有淚水滑過冰涼的面頰。但她有一種脫繭的快感,有一種化蛹成蝶的喜悅。

她輕輕地下樓,每一步都似乎踏在心里,發出巨大的響聲。她加快了步子,她一邊回頭看,生怕梁悅醒來后追來。小區里很安靜,這時候人們都睡了,偶爾有一兩個窗戶透出朦朧的光。萍茹穿過林立的樓房,一點都沒有害怕。有月亮,但不是很皎潔,她的影子時而給樓房龐大的陰影遮住,時而又巨大得拖在她身后。

出了小區,攔了一輛面的。面的司機是個女的,很警惕地看了看萍茹,然后問萍茹去哪里。萍茹說去火車站。女司機臉上有一點鄙夷的神色,把萍茹當作那種夜晚找工作的人,或者是一個私逃的二奶。萍茹沒有管司機的神色,她知道,這時候到火車站,有一躺去那兒的車。她早就在準備這次“出差”,真的。她多次到火車站去看列車時刻表,那里對她是那樣的熟悉與陌生。

候車室里有點冷清,或許是這冷清讓并不涼的初秋的夜有絲絲侵入皮膚的寒意。出門的時候,萍茹穿了一條黑色長褲和高領套頭乳白坎肩,胳膊這時候有點涼,她從包里取出玫瑰色外套穿上,是那種休閑型的。

車站廣播通知1156次列車到站的消息。等著坐這趟車的人不多,就二三十人。出了候車室,站臺外面秋風又涼了一層。萍茹隨其他旅客上了火車。車廂里的燈有的開著有的沒有開,是昏黃的讓人馬上想睡覺的那種溫暖的光,車并不緊張。萍茹很快找了一張座位坐下?;疖囍煌A巳昼娋烷_了。萍茹看著車窗外漸遠的燈光,淚水悄悄地滑落。

夜的大地沐在月光里,這月光現在這么皎潔,列車的聲響在曠野里如此微弱,萍茹的心到現在才慢慢沉靜下來。

她一點睡意都沒有,望著窗外月色籠罩著的沉睡大地,忽兒想到如果現在梁悅醒來會怎么樣?忽兒又想明天梁悅會不會瘋掉?雅菡問起媽媽,梁悅會怎么說呢?這一切不是都千萬遍地考慮過嗎?梁悅不會瘋的,絕對不會的。雅菡有爺爺奶奶照顧,梁悅一定不會對女兒說媽媽跑了。有什么復雜呢?他們應該是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的時候睡,生活不會有什么影響。如果有就是梁悅可能不知道穿哪件襯衫哪件外套,穿體恤牛仔褲還是穿西褲休閑裝?其實用不著萍茹這樣操心,梁悅是典型的美男子,一米七六的個子,是那種女人一眼就能看上的高大俊朗的男人,無論穿什么都有型。那么,還有什么影響呢?吃飯?那根本不是問題。梁悅的爸爸媽媽都還年輕,他們巴不得兒子和孫女天天過去吃飯呢!梁悅和女兒都完全可以沒有自己而快樂地生活。

萍茹不知不覺睡著了。

3

早晨六點火車到敦煌。萍茹出了車站,面的司機一下子圍了好幾個,殷勤相邀。萍茹搖頭說不坐,幾步路就到了。城市剛從夢中醒來,寬闊的馬路上已經有了行人。稍有點冷,萍茹加快了腳步。去哪呢,現在?她在心里琢磨,應該先找到住的地方。先順著馬路走,應該會看到賓館的。果然沒有走多遠,就看到一家賓館,萍茹進去問了問情況便登記了一間房。洗漱后換了一套乳白色運動服和旅游鞋出來,到服務臺詢問去莫高窟到哪坐車。服務員很熱情,告訴萍茹先坐幾路公交再轉幾路然后到什么地方下車,再坐車,萍茹一一記在小小的記事本上。在賓館的餐廳吃了早餐,買了兩瓶水和兩個面包就出發了。

根據服務員的介紹,萍茹一點不費勁坐上去莫高窟的車。

時間是八點。無數個星期天的早晨八點,她扎了圍裙為梁悅和女兒做早餐,包包子,素餡的,葷的,還有豆沙的;或者為他們父女倆烙菜盒子,梁悅最愛吃萍茹烙的菜盒子;或者做飛沙油餅,里面放了玫瑰或香豆,再熬上八寶粥。梁悅現在應該醒了吧,或許還沒有,昨天晚上他太厲害了。萍茹下意識地揮了一下手,想把這些思緒趕跑,現在不想他,不想家,什么都不想。

車還沒有到出發時間。一串數字在萍茹的腦子里一遍一遍地閃現。萍茹下了車,給司機說去打個電話。在公用電話亭,萍茹撥下了那串數字?!班健健蓖?,???萍茹嚇了一跳,她迅速地掛了機,心“咚咚”地跳個不停。看公用電話亭的大嫂怪異地瞅了她幾眼。天啊,怎么會通呢?

“給我打電話!”他說。他發過了電話號碼。

“不會的!”萍茹堅定地說。

他沉默了。

萍茹覺得有點生硬,但她就是這樣的人。

萍茹看了一眼就“無情”地把那串數字刪了。

萍茹不希望他們的距離拉近。

從此后他再沒有提起過電話。

萍茹一直稱他為老師。認識老師是很有意思的,拿時髦的話說就是有緣。萍茹上網后申請了個電子郵箱,她平時喜歡寫點東西,有了電子郵箱就找了些報刊的電子郵箱亂投一氣。一次打開郵箱,奇跡出現了,收到一封回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一般情況都是設置了自動回復功能,現在“灌水”灌得編輯們都被淹死了,誰還耐煩給你回信?萍茹很激動,也很感激,馬上寫了封感謝信,又投了一篇稿子。沒有想到很快又收到了回信,對萍茹的文章作了評點,指出文章的不足之出,不過語言特別委婉含蓄。

后來萍茹每寫了文章就發送給“老師”,老師每次都回,每次都是簡短的幾句話,但是點得很到位。

這樣的“書信”來往了一年,每次老師都對萍茹“請教”的文章給以極大的肯定但同時也會指出不足,鼓勵萍茹繼續努力。萍茹以前寫也只是很隨意的,有時間有心情而為之,自從“認識”老師后,過一段時間不寫點什么就覺得對不起老師,寫了就發給老師,等老師簡短的回信。這些信一點沒有感情,但都有溫度,萍茹在讀信時心里總是暖暖的。

有一次老師在信中留了他的QQ號,萍茹猶豫再三還是加上了。和老師聊天的次數不多,萍茹聊天從來不問別人的職業年齡什么的,老師也是這樣的。老師話不多,萍茹也話不多,時常就出現“冷場”的情況。萍茹就有了淡淡的遺憾。萍茹仍然寫點小文章發給老師,老師仍然給她回信。聊天也依然繼續,冷場也依然發生。一次聊天的時候,老師發他的手機號給萍茹,萍茹當時就刪除了,說不會的,她不想“太近”,萍茹喜歡淡。

但在踏上這座城市的一刻,那串數字奇跡一樣在萍茹的腦海里浮現。萍茹一直想把這浮出水面的皮球按下去,可它總是頑強地冒出來。萍茹對數字一向不敏感,可僅看了一眼,這個號碼突然就固執地來侵擾,萍茹的心不能靜了。

“姑娘,打不打了?“公用電話亭的大嫂問,這個女人一定看出萍茹慌亂的心。

“哦,我不打了。”萍茹倉皇逃到車上。

車開了,一種懊惱抓住萍茹的心,但隨即就是一種釋然,讓她的心有了另一種感覺,輕松。車子在平坦的柏油路上疾馳,萍茹的心也在疾馳。如果剛才接通電話,他的聲音是怎樣的?很有磁性的那種?還是很清亮的那種?還是比較渾濁深厚的那種?老師對自己的聲音一定會失望的,萍茹對自己的聲音一直沒有信心。如果接通的話,老師問“你是誰”,自己該怎么回答?不出聲,老師能猜出來是自己嗎?又該如何稱呼呢?就叫“老師”?萍茹自己都想得笑了。

4

寬闊平坦的柏油路蜿蜒出城,兩邊是大片的田地,深深淺淺的綠的田野豐收在望。漸漸的出現了戈壁荒灘,和零落的沙丘,再向前,就是連綿的沙丘和沙山了,橫亙在蒼茫的天地間。

到了目的地萍茹隨其他游客下了車。因為不是假期,來的人并不多。五個老外,三男兩女,看起來都有五六十歲,都有點肥胖,背著旅行包和照相機。還有一對小青年,小伙子二十出頭的樣子,女孩子看起來歲數大點,聽口音是南方人。還有十來個人是來敦煌開什么會的哪個地方的領導。萍茹獨自走開。

萍茹先不急著去看那些半壁里神秘的洞窟,而去看那道士塔。讀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真覺得不能自已,還淌了眼淚,為敦煌,為那個道士,真是那種感動自己的愛國情懷?,F在她圍著道士塔轉了幾圈,破損的土塔千瘡百孔,像那個拿著掃把穿著破爛的灰布棉袍蹣跚的汪道士,在萍茹溫和的譴責的目光中瑟瑟發抖,狡黠怯懦的小眼睛眨巴著貪婪的光,好像在說:“我知道罪孽深重。”忽一縷旋風掠過,萍茹似乎聽到一聲喟嘆。是這個老道士?你說你冤枉,不是你這些文物見不到陽光,不是你這些文物不知道現在人還能不能見到?都罵你把國寶送給外國人,如果你不送他們,他們也會搶走的;就是他們不搶走,還不讓我們國家那些土匪老爺縣長官僚倒騰壞。萍茹覺得這臭道士還有理了,那在這憑吊一番,不責問他了!即使不是汪道士還會有張道士或者李道士要發現,也會換衣服換糧食換銀圓。敦煌是中國的,更是世界的。是啊,存在哪個國家不一樣呢!當時萍茹還寫了篇文章,老師看了后說罵道士沒有道理,說寫文章要有自己的見解,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步人后塵,不能拾人牙慧。如果今天打通老師的電話老師來了,那道士塔前該是另一番情趣。

走下小沙丘去膜拜那些大智慧大勇氣與大文明。于雕塑她是不懂的,于藝術她也是不懂的,但她能感覺到美,感覺到震撼,感覺到那生命散發出的酣暢淋漓的舞,靈與肉的和諧的造型美!豐腴光潤的肌膚,飽滿圓潤的臉盤,流盼的美目,舒卷的長袖,皇皇大唐的那種雍容華貴大氣豪邁的胸襟就在玉帶凌風中撲面而來!

靜靜地肅立,眼睛里是紛呈的色彩與飄舞的飛天,她們不是僵立千年的影子,她們是那樣的有生氣有活力的一群,血肉豐滿情感昂揚,琵琶聲激越千年流淌千年。歡樂是她們歌頌的主題,生命是她們舞蹈的源泉,她們不歇息,她們不累,她們不惑,她們不痛苦,她們不寂寞,她們不悲傷!看著看著,萍茹覺得自己也舞起來,她的靈魂已經飛升。她舉手她旋轉,從來沒有過的美妙,她聽到琵琶清越的曲子,她竟然踩著那曼妙的步子,如那善舞的飛天翩翩。這個洞窟里只有她一個人,是那些凌空自由的飛天賦予她舞的靈性還是那滿目含情的菩薩賜她靈動的身姿。她已經不是她,萍茹是誰?誰是萍茹?她是一個飛天,一個被塵世遺棄千年的飛天!這漫天的舒卷正是她的夢寐,這自由的飛翔正是她靈魂的寄托。冥冥之中的安排,她來了,她來了!這召喚讓她如此真實地感覺到她的渴望。

這個時候如果梁悅看到了,他絕對不會認為這人是萍茹,是他的妻子。萍茹不會跳舞,不會唱歌,她只屬于廚房,屬于工作,屬于家庭洗涮打掃歸整計劃,屬于他老梁和女兒,屬于他的父母和她的父母。歌與舞,對萍茹來說是金子做的奢侈皇家餐具,不是過日子的,只是瞻仰而已。只在他們談戀愛的時候,他帶萍茹進過舞廳,后來萍茹的舞廳就廣闊得多了,單位她是女強人,事業做得頂呱呱,領導看好同事抬襯,在家她是典型的賢妻良母,相夫教子,家中沒有他梁悅可以,但沒有萍茹就不成,她在屬于自己的舞臺上盡情地展示一個能干的漂亮女人的風采!

萍茹如癡如醉地舞著,輕盈如燕,婀娜如柳,風在耳旁掠過,自己的衣服已經是盛唐那華美艷麗的綾紗,在半空里衣帶飄飄,流蘇飛揚,還聽到玉佩釵環叮當,又有流水嘩嘩,天籟不正是這樣嗎?

“你——”一個遙遠的聲音,劃破絢爛的舞衣。萍茹愕然回頭,一個纖細的女孩子,滿身散發著藝術氣息,站在她的身后,毫不掩飾自己驚訝的目光。“你沒有事吧?”身體如此纖細,而聲音卻是圓潤甜美。萍茹正口渴,這一句像甘甜的泉水,讓她從混沌迷夢的世界醒來。

“你在這站了有兩個多小時,”藝術家說,“我前面來看你獨自沉思沒有打擾,先到別處去轉。我也不喜歡導游職業性的講解,更不喜歡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胡說八道,在這兒,是純粹的自我感覺。剛才我都以為你暈過去了,甚至休克了,怎么還是那個姿勢!”

萍茹微笑了。剛才她與那些反彈琵琶的飛天凌空舞呢。

5

女孩子來這里已經半月了,叫蘇紈。她笑著對萍茹說一個多么俗氣的名字,但張愛玲這個名字不是更俗不可耐嗎?可是張愛玲是一個俗氣的人嗎?聽了萍茹的名字后她大笑,怎么和你這樣像啊!一個古典美女!如萍含茹,不好不好,你這人一定是勞累命,閑不??!雖然名字里透著你的賢淑與恬美,但萍之漂泊茹之苦也!哈哈,說完了又笑自己,說自己將來就以賣字畫為生兼算命測字。這個奇特的女孩子,她這樣開朗這樣健談。

蘇紈就住在莫高窟山下的一家小旅館,設施條件都不錯。她似乎對萍茹產生了興趣,力勸萍茹不用回敦煌市,去和自己住,自己一個人住呢。

萍茹想也好,打電話到市里那家飯店,說今晚自己不回去,房子先不退。不急著回市里,她們倆便在沙丘四處漫游。也有零星的游客,但對白天相對熱鬧的莫高來說,傍晚的時光這樣的美好。萍如的記憶里從來沒有過這樣靜謐的傍晚,夕陽已經不見,但西邊的天空卻是一片玫瑰紅,無數起伏的沙丘在白天里有點熱烈,而這時候全披上了朦朧的玫瑰色的晚裝,羞澀而沉靜,溫柔而端莊。那高高低低的洞窟,也安靜下來,不知道那些菩薩那些佛祖,那些飛天他們現在的面容,依然安詳還是也有了疲憊?依然在微笑還是也有了厭倦?依然是舞蹈還是也停了彈奏卸了盛裝?

風輕輕吹過,你聽!萍茹聽到琵琶清越的聲音,大弦嘈嘈小弦切切。蘇紈說,你是來這里尋夢的。你想演繹一出現代的琵琶女與白樂天的知音絕唱!你為滿腹詩情的女才子,現在需要一位流浪或落拓不羈的男性藝術家。嘿嘿,她狡黠地笑了,我來扮這個落拓不羈的藝術家,你可心動?“

萍茹大笑。

“我可說的是真的,我對你一見鐘情。你在那個洞窟里似乎是靈魂出竅了,你那種迷醉或者是癡迷的神情你不知道有多美!”蘇紈繼續開玩笑。

萍茹笑不能抑。突然想到自己的雅菡。自己是女人。由小女孩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然后為人婦為人母,走過一條什么樣的路呢?這蘇紈顯然和自己走的又是不同的路。雅菡呢?她又會是一個怎樣的人生呢?

她不是多話的人,她想知道蘇紈的事情,但她不問,她想這女孩會自己說的。

萍茹沉默了,蘇紈也沉默。月亮很亮,金黃的圓盤就懸掛在頭頂,天顯得很低,湖藍色緞子一樣直垂掛下來,月邊靜臥一朵云,兩相廝守?!袄w云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蘇紈低低地吟了一句詩,然后俯身把頭埋在萍茹的懷里。萍茹看到了蘇紈臉上亮晶晶的東西,如一顆顆珍珠一樣滑到她的心里,冰涼冰涼的,她不由打個寒戰。

直到回到旅館,蘇紈再也沒有說一句話,臉色像月下的湖水幽幽深遠。

各自洗漱了后,悄悄上床。萍茹躺在床上,白天趕跑的那些思想又全涌來掩埋了她的大腦。梁悅今天會瘋嗎?他會到處找我嗎?他會跑到單位跑到所有親戚朋友家去找嗎?他會去電視臺發尋人啟事、在報紙刊登尋人啟事嗎?是大發雷霆,怒不可遏,還是痛心疾首,灰心喪氣?這一天,他是怎么過的呢?雅菡呢,她知道自己的媽媽莫名其妙地失蹤嗎?她如何能相信媽媽會這樣消失幾天?她想該不該給孩子打個電話,不知道梁悅對孩子說了沒有?孩子會問媽媽走哪了嗎?婆婆是個大撒手,一輩子都被老公公照顧著,退休后迷戀上了搓麻將,做飯就是老公公的。梁悅常說自己老媽命好,攤上他爸爸,沒有脾氣沒有性子,在上個世紀還是男權主義的時候,他們家就已經是女權主義了。婆婆說了算,是最高指揮官,公公是典型的模范丈夫,承包所有的家務活,還做得無怨無悔,興趣盎然。別以為公公是個窩囊男人,在單位他是一把手,事業也很輝煌。萍茹不得不同意梁悅的說法:他媽真是好命。從老太太現在的形體看,年輕的時候也未必是美人。后來還想她是不是有什么獨特的技藝,比如女紅,比如廚藝,比如舞蹈,比如會彈琵琶吹笛子。后來萍茹發現婆婆實在是個平常的人,甚至是個平庸的人,瑣碎無趣的人。梁悅說物極必反,他們家現在改朝換代了,他和萍茹剛好和他爸媽換了個個。梁悅長得高大挺拔儀表堂堂,但他直接遺傳了他媽的性格,大事小事不管,是典型甩手掌柜的,大撒手。好的一點是沒有什么惡習,但誰知道老了后會不會學他媽呢。還有一面,萍茹一直不愿意承認,梁悅的平庸與庸俗。在她內心深處,這是一把利劍時刻刺得她心疼,如果不虛榮,如果不貪圖他家那點條件,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會是另一個人。那個人,萍茹愿意像現在這樣事無巨細地為他,但她的心是歡悅的,因為他是一個能讀懂她每一個眼神的人!他們共同在那些美妙的音樂里徜徉,共同在那些溫暖的文字里激動,共同在那些美麗的花美麗的晚霞所有美麗的事物面前陶醉癡狂。有一次女兒問她一個腦筋急轉彎:世界上什么藥買不到?她說當然是后悔藥了。女兒說:“不對,媽媽,不苦的藥買不到?!彼^了,內心空空的。

6

萍茹和蘇紈幾乎是同時醒了。蘇紈說,今天做向導陪萍茹好好玩一天。莫高是不能瀏覽的,她需要細細地品味。

蘇紈催萍茹趕快起床,這女孩子還是個急性子。似乎忘記了昨晚的憂傷。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每個清晨面對的是新的生命,過去的,忘記吧。忘記了,但真能從心里抹去嗎?

走出那條小街,她們踏上了沙丘。太陽還沒有出來,遠處綿延的沙丘如起伏的波濤,天空微明,縷縷白光劃破那藍色的帷幕像從幕后射出的燈光。西天角幾顆朦朧欲睡的小星星。

靜謐的大地,沉默的洞窟。

蘇紈領萍茹爬上洞窟對面東邊的一座最高沙丘。那幅巨大的幕布已經被萬道金光劈開,或者是不知不覺為天人拉開,自然華麗的舞臺呈現。向東是金黃的沙丘滾涌奔流到碧綠的大海,綠色勃勃地迎接了黃海,東邊那紅色的燃燒的火球毫不吝嗇地把鋪張的熱情送給它們。萍茹看到了最強烈最美麗最眩暈的油畫。黃色,綠色,紅色!蘇紈轉身,紅霞披在她的背上,她肅立凝眸,如一尊雕像。這剪影這背景,萍茹真恨自己不是偉大的畫家,又悔沒有帶相機。但接著萍茹也成為一尊雕塑。她被自己看到的景色完全怔住了。

背著朝陽,她看到了對面的莫高洞窟。半壁上那一個個敞開的洞窟,佛光萬丈,紫煙裊裊,云蒸霞蔚,幾疑不是昨日去看的那一個個陳舊蒼老的洞窟。眼前的這一切不是畫,不是中國寫意山水,也不是外國油畫,沒有哪一種畫法把它拘謹,沒有哪一位畫家把它捕捉。它顯然不屬于人類,它屬于佛國,屬于天界。耳畔似乎傳來仙樂,悠揚婉轉,明快活波,飄渺不定。

兩人站久了不覺跪坐在尚冰涼的沙上,直到太陽火辣辣的直扣在她們倆頭上,才相攜下來。沙子那么純凈,暖氣直撲上來。蘇紈脫了鞋子褪了襪子提在手里,讓萍茹也脫了。兩個女人一大一小,都是那種形體比較優美的人,款款從金黃的沙丘下來。腳下的沙子溫柔得像母親的撫摸。她們像剛剛從沉醉中醒來,臉上都帶著一種神秘而夢幻的色彩。

游人漸多,或大聲詢問或高聲炫耀,兩人才發現鞋依然提在手里,忙穿好鞋襪。兩人在小攤上買了瓶裝水和面包,邊吃邊四處逛。

再次進入昨天那個洞窟。萍茹和蘇紈屏聲息氣,那滿壁的飛天,一夜之間更顯溫潤豐腴,美目流轉,釵環叮當,滿袖盈香,博帶微拂。

蘇紈翩翩起舞,忽而旋轉如風,忽而妙曼如云,忽而反彈琵琶,忽而輕舒柔臂,忽而跳躍忽而仰臥,萍茹簡直驚呆了,不知道舞的是壁上飛天還是那個叫蘇紈的女孩子。她只感覺到春風浩蕩百花爭艷百鳥齊鳴,生命的大宣泄生命的大升華!那是她嗎,昨天的自己這樣舞著,是的,是她,是萍茹,在舞!

蘇紈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的時候,看到萍茹恍若夢里的樣子。昨天她也是這樣的一副神情。

平凡的日子里極盡精明聰慧的女人,青春歲月的夢想到底實現還是遠遁?難道工作安逸,難道家庭和睦不是曾經的夢想嗎?出色的工作,優越的家庭環境,瀟灑帥氣的丈夫,這一切是多少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啊。有誰把這一切都占全呢!那心底常常的焦渴又是為什么?為什么總覺得這圓滿幸福的生活有點虛弱?為什么會在午夜夢醒時總有無邊的悵惘?

生命里還潛伏了那種張力,萍茹不知道。但她實在想飛,想舞,那淋漓盡致的飛升與跳躍,奔騰與狂歡。

蘇紈目光如炬,熱烈地燃燒了,她看到萍茹眼中的火焰與她一樣熾熱,然后兩個女人同時伸開臂膊把對方緊緊抱住。淚水打濕了各自滾熱的心。

蘇紈為藝術,也為自己的力量。萍茹為自己的夢,那種飛升的夢,超越的夢!

蘇紈終于成功了。她欣喜而泣。

她創作舞蹈“飛天”參加比賽,但怎么也找不到感覺。她來到這里,面對飛天,與她們交流。但十多天來她仍然那樣空洞,所有的動作都顯得虛幻而不真實,所有的舞姿都像抽干水分的花,她舞的不是飛天,只是沒有靈魂的幽靈,沒有血脈與骨肉的僵尸。她幾乎要絕望了!

昨天下午,她看到了,她看到滿墻飛天熱烈起舞,她顫抖了!她看到那個絕妙的舞者,她超越了自己!這個執著的女孩!

7

蘇紈走了。萍茹在蘇紈身上看了過去的自己。

萍茹去看鳴沙山和月牙泉。一次老師發了兩張圖片,是他拍的鳴沙山和月牙泉風景。萍茹想老師一定是攝影家,怎么會拍下這樣美的照片!老師發了個笑臉,說不是攝影家,只是愛好攝影,并且那風景本是美。然后說如果萍茹來了他愿意做導游,比真正的導游有趣多呢!然后就發了他的電話號碼。這是他們聊天聊得最順暢的一回,但萍茹馬上說“不會”,并且迅速把那串號碼刪除了!又冷場,然后就是淡淡的幽怨和遺憾。萍茹不想再和老師聊天了。她只想過段時間收到一封郵件,電子郵件是神秘的溫暖的,不動聲色地傳遞著一份情愫,又激起一種渴望。讓生活中的美滿有點缺憾,讓萍茹無端地想做點什么,想超越什么。

沙坡不是很陡但很長,望不到頂。她手里提了鞋子,赤腳踩在那軟綿綿暖乎乎的金色波浪上,這浪是靜止的精致的完美的,如那款曼舒緩的小提琴協奏曲。身后是一串淺淺的腳印,似一條淡淡的綾紗隱約飄逸,或是她拖曳的長長的裙裾。萍茹一會仰頭看那藍得讓人想飛的天,一塵不染,空明澄澈,她唱歌,她知道自己唱得不好,但是有什么關系呢?這樣的天,這樣的地,她是如此真實的自己,就是自己,一個獨立的生命個體,她什么都不顧忌,什么都不去想,就由她的心來支配一切身體的機器,不需要智慧不需要理智不需要情感。一會她又瘋狂得跑起來,甩著一頭長發,把鞋子扔得遠遠的,自己一段一段去追,就像追逐一個又一個目標的野獸,追逐就是她的快樂。她想到童年的各種游戲,能玩的就馬上在這無人的沙海里且行且樂。童年啊,無所顧忌的童年!人啊,要么是自己給自己套上枷鎖,要么是別人給你套上。萍茹腦海里出現那部美國電影《野性的呼喚》,還有一個人。

萍茹大學畢業的時候,沒有什么可考慮的,回到了她的家鄉,那個小縣城。父母早已經托人把她的工作安排好了,進機關,然后就是這門好親事。萍茹在關于命運前途生活條件負擔的思考中放棄了一段美好的感情。似乎那時候也沒有多少悲痛欲絕,那個曾經浪漫地共吟誦“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他,默然離開。他的才情,他的胸懷,他的氣度,他的一切現在可以說遠遠抵過樓房抵過電視冰箱電腦等等?,F在,她衣食無憂,可她的心總不能滿足。這個滿足,沒有人能看出來,她是多少人羨慕的幸運的人?。∶慨斔秊橐槐竞眯≌f沉醉,為一句經典的愛情誓言感動,為一首哲理的詩歌感慨,為那落日余輝里的飛鳥著急,為那春風中的山坡新綠欣喜,為那淅瀝的小雨沉思,為那飄零的落葉惆悵,她的身邊沒有一雙與子戚戚焉的眼睛,沒有一雙溫情的手抹去她墜落的珍珠,沒有一雙有力的手握緊她冰涼的小手,沒有一雙有力的臂膊攬她在懷里,沒有一張同樣欣喜的臉,沒有……

在這個小縣城誰不知道她是個賢淑能干的女人?她的父母,他的父母,還有他們的親戚朋友,誰不稱頌她啊?可是,她常覺得累,生活沒有一點希望。如果說有,就是女兒吧,但希望小小的女兒能怎么樣呢?

她買了電腦并聯了網,這在小縣城也是屈指可數的。梁悅對電腦不感興趣,他似乎沒有什么興趣。他不看書,也不去戶外運動,也不喜歡體育節目,每天上班下班后就是看電視,不管什么電視劇看兩集到十點多就休息。他沒有任何煩惱。萍茹上網他從來都不問,也不好奇。他對萍茹是一百個放心,他愛這個女人,他因為這個女人而驕傲而自豪。有多少人贊美萍茹的能干和賢惠呢。他沒有理由不信任萍茹,萍茹是一個不好事的女人,是一個不惹事的女人,萍茹是個理智聰明的女人,是一個善良的美麗的女人。他的愛情就是她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萍茹是一個讀了幾年大學中文系的女人,這樣的女人與他看到的小縣城里涂抹妖冶打扮時尚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他初中畢業后在家呆了兩年就上班了,令自己無數同學羨慕的工作——工商銀行,那時候他家老爺子還是一把手,在這個小縣城有多少美麗的女孩子跟他呢。更何況,他又長得帥呆了。父母對他的學習沒有辦法管,而對交朋友卻管得嚴,誰家的女孩子是嬌慣壞的,誰家的女孩子一點不穩重,誰家的女孩子沒有禮貌,誰家的女孩子是妖精,誰家女孩子死板板不會處世為人,誰家有狐臭女孩子當然不能要。縱橫一個十字兩條街,有多少女孩子禁得住他們家的考驗?這樣他工作五年二十四歲的時候還是單身貴族。而這時候,萍茹大學畢業了,兩家大人在一次會議上無意問起,三言兩語竟做了親家。他說自己隨他媽,命好。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他的生活是美好的美滿的幸福的。他媽媽有一次和他說希望萍茹再生一個男孩,梁悅馬上就對媽媽發了脾氣,丫頭有什么不好?再不要提,那樣會讓萍茹不高興的。萍茹是梁悅看得見的摸得著的寶貝。他,粗心的他沒有發現過也不知道萍茹午夜夢回的喟嘆為何。萍茹上網多遲他也不責備不過問。萍茹不知道,這是他對自己的絕對信任還是漠然。萍茹遇到了“老師”,她的心海微瀾泛起。她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但她還是努力讓生活在自己的軌道上正常運轉,但她覺得生活,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有了一些色彩,很誘人的,雖然還捉摸不定,但讓她覺得有小時候“大學”兩個字一樣的那種光亮在遠處召喚自己。

萍茹在一篇文章里說:自己是一只作繭自縛的蛾子。老師看后評點說,為什么不破繭成蝶呢?

生活一如既往,而她的心開始一點一點蘇醒一點一點疼痛。盡管是一個理智的女人,也免不了情緒的波動,漸對梁悅對孩子和老人有不耐煩的表現,這使她好痛苦。她說想出去轉轉,梁悅說在家什么都見,網上不是什么都能知道嗎?到處風景都不一樣,累死累活有什么意思?在家多好。梁悅讓她買好多的衣服首飾,可這樣的一顆心不在這些東西上啊。

一個個深夜,萍茹問深邃的藍天,問閃爍的星星,問皎潔的明月,問呼呼的風,問啁啾的夏蟲,自己幸福嗎?

她不想她是這樣的,但她又不知道該是怎么樣的。

8

萍茹興致勃勃,一路玩著登上了那大大的沙丘,回頭看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那么長的沙坡,再看到已經登上沙坡的人都在捶腿,坐在那兒直喘氣。沙丘頂上她遇到了第一天和她同來的那幾位老外。一個老太太很顯然也認出了萍茹,友好地微笑,萍茹回以微笑。沒有想到老太太會漢語,用地道的中國話問萍茹是做什么的,來敦煌是游玩還是研究什么?萍茹說只是游玩。老太太又問為什么一個人來?結婚了嗎?萍茹說女兒已經五歲了。和老太太一起的老頭也會漢語,想不到他已經七十多歲,是老太太的愛人,他們這次是新婚旅游。萍茹感到不可思議。老太太很健談,問萍茹關于敦煌關于莫高窟,關于敦煌變文研究,問絲綢古道,問西安兵馬俑,他們將要去西安。老太太給萍茹照了好多照片,他們又和萍茹合影。

萍茹和老太太有點一見如故,互相留了地址和電話號碼。分手后,萍茹獨自到月牙泉邊。天色漸晚,涼風習習。那么一泓靜臥蒼茫的沙漠中,是月是鐮是鉤。蘆葦舉著白頭颯颯作響,守望這戈壁童話大自然奇跡。萍茹獨坐泉邊,什么樣的生命都似乎是上天安排好了位置。八百里洞庭浩淼碧波岳陽樓上高歌揮毫的文人墨客,豪情萬丈,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理想成為一湖銀波。西子湖畔多少吟風弄月的故事,那里是棲息受傷的心靈和修復愛情的溫床,失意落魄的人在那幽幽碧水接天蓮葉中尋得安慰,才子佳人唯這水來纏綿來抒寫悠悠之思。和雄壯的洞庭,柔美的西子,同樣的質,但她就這樣靜悄悄地躲在沙漠的一隅,只到讀了余秋雨的苦旅才在文人的視線里見著了她。沒有豪情沒有幽怨,安于這個命運。萍茹輕輕哼起田震的《月牙泉》——

就在天的那邊,很遠很遠有美麗的月牙泉。

它是天的鏡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樂園。

那年我從月牙泉邊走過,從此以后魂兒繞夢牽。

也許你們不懂得這種愛戀,除非也去那里看看。

看那,看那,月牙泉。想那,念那,月牙泉。

每當太陽落向,西邊的山,天邊映出月牙泉。

每當駝鈴聲聲,掠過耳邊,仿佛又回月牙泉。

我的心里藏著憂郁無限,月牙泉是否依然。

如今每個地方都在改變,她是否也換了容顏。

也許是這首歌讓萍茹選擇了敦煌,老師的那張照片更讓萍茹心動。她來了,一個人,追夢。

一抹胭脂輕輕地捺在月牙兒邊,微微的紅暈漾開來,有了些許的羞澀,因為我這樣的凝視嗎?幾株柳樹和小小的庭院成為一幅剪紙。一叢叢青黑的蘆葦如她密長的睫毛撲閃撲閃,不幾下西邊那水紅的披肩就漸行漸遠。轉眼天上一只眼清凌凌急切切地照臨,兩眼望穿,你印著我我映著你!一浪一浪金色的波涌過來涌過去,圣潔又柔和。那是伸向她的臂膊。她也激動地蕩起一層一層的銀鱗撲過去。但這樣夜夜的呼喚終沒有改變它們各自的容顏,而思念永遠。這時候,思想是沒有的,萍茹自己也沒有了。

“踏踏”,是什么聲音,在這寂寂的世界里驟響。回頭,是一位小尼,為著不驚嚇了萍茹故意弄出了腳步聲。素凈的臉,精致的口鼻,又是一彎月牙泉。難道她是來守護這眼?清凌凌如秋水,靜默如處子。沒有任何語言,她用眼示意萍茹跟她走。萍茹想問許多想說許多,但在小尼明月似的眼波里溶化了,無從說起,只默默相隨來到庭院西邊一小廂房。

一老尼慈眉善目對萍茹施禮,然后輕言慢語問萍茹,如果不回到外邊旅館去可以住在這小小的庭院,而這時候已經沒有駱駝了,萍茹顯然是得自己走出去,可這不是容易的事。萍茹忙表示感激。老尼又問萍茹吃晚飯了沒有,萍茹才想起一天來只早晨出門后吃了碗面,中午在鳴沙山和老外吃了幾口面包喝了點水,一說肚子竟然聽到了她們的談話一樣叫起來。老尼吩咐小尼去做飯,不一會一碗面條兩個小菜就端了上來。也許是餓了,這素面素菜好香,是萍茹離家出走幾天來吃得最美最舒服最有家味的飯。家里的時候,她也是喜歡清淡的。老尼靜靜地看萍茹吃過了就讓小尼帶她到東邊一間同樣的廂房去休息。

小小的房間,一張床,鋪蓋都是素凈的灰色。上墻有一紫檀木八仙桌,兩邊兩把太師椅,同樣的顏色,都有了斑駁的落痕,看來年代久遠了,但那紅色是依然鮮亮如新。桌上置一小青銅香爐,沒有燃香。桌上方墻上是一幅國畫,幾叢秋菊,墨色里燦然地開著,淋漓地繞著幾株疏籬,大約取秋菊繞陶家之意。與床相對的墻邊設一組單人沙發一小茶幾,幾上一套紫砂茶具,擦得熠熠生輝。墻上是四幅竹子,依然感覺翠色欲滴風聲颯然清涼沁心。好竹好畫!萍茹暗嘆。心中便思忖這庵這老尼。

萍茹躺在這奇異之地關了床頭的燈,起身輕輕卷起垂落的窗簾的一角,然后躺下。她依然看到月牙泉,這只滿眼生輝的眼。四周沒有一聲秋蟲的彈唱,只有這融融的月色簌簌地瀉下。老尼清澈的眼小尼靜默的眼天上的眼沙漠的眼一雙雙與萍茹對視。有多少故事沉淀在眼底?她們又有怎么樣的人生?她們走過怎樣的路而來到這泉邊小庵?夢里依稀聽到琵琶還是古箏的幽幽清音。

第二日萍茹起床,晨曦里乳白的霧還沒有撤走她的幔,小尼已經起來颯颯地掃干凈清靜的小院。萍茹轉到月牙泉邊,俯身掬起一捧這神奇的水,涼徹心肺?!拔胰艮谀阋詾檠?,必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能明眸善睞!”一個女子在泉中幽幽地凝望著萍茹,似曾相識的神情,那濃得化不開的心事是否已經沉淀在這淺淺的一灣?這淺淺的一灣怎么就容下這呼嘯的風這磅礴的沙?

在第一批客人吵醒沙梁、小院和這沉靜的泉時,萍茹騎上駱駝離開了。牽著駱駝的是一個十三四的女孩子,瘦弱但很機靈,兩只眼睛大大的圓圓的會說話,嘴巴也很靈巧。萍茹在駱駝上一搖一晃,一邊問女孩子多大歲數,為什么不上學。

女孩子沉默了好一會,等她再抬頭看萍茹,萍茹看到她眼里亮晶晶的東西。她告訴萍茹,家里還有個弟弟,爸爸只供弟弟上學,說女娃娃上學也沒有用,還說上了學讀了書的女娃娃心會野,長大了,大人就管不住了。她已經在這拉了四年的駱駝,無論春夏秋冬她都來拉。像夏天有時候一天能掙一二百塊。爸爸媽媽在家種地。萍茹問她想過自己的未來沒有,女孩子搖搖頭。問她想不想到外面打工去,她說想,但是爸爸不同意。女孩子告訴萍茹她的幾個好朋友都到深圳和北京打工去了,說那地方真是天堂。問萍茹去過嗎?萍茹說去過,真是天堂。女孩子一下子變得沮喪起來,她或許為自己的命運而感到悲傷了。她哪里知道人生有太多太多的事不能由自己做主?

萍茹換個話題,問她知道庵里那兩個尼姑嗎?女孩子說知道。

9

老尼法號靜悟,人們都稱她靜師傅。她在這庵里有二三十年了,是這里的住持。人們都不知道她從哪里來,具體是哪年來的也不知道了。只是聽大人們說靜師傅是從大地方來的,至于什么大地方也不具體,或許是省城蘭州或許是京城北京。但人們都知道她會寫詩作畫還會彈琵琶拉小提琴。傳得很生動。每次敦煌市里的領導帶領省里或者京城來的大人物來這沙窩窩,不是沖那越來越小的月牙泉也不是沖那只有名聲沒有了鳴聲的鳴沙山,而是沖這小庵里的靜師傅的。她還會給人瞧病,常給這些拉駱駝的孩子們號脈,給幾樣草藥治他們的頭疼腦熱什么的。有人說她以前是教授,因為婚外情鬧得滿城風雨只好躲到這兒來;有人說她的丈夫是很大的官,犯了事判了死刑,她為贖罪來這兒;有人說她是名人,因為厭煩整天的應酬和虛偽的生活悄悄來到這里……

小尼是敦煌市的女孩子,那可是個壞女孩。還在上初中時就談對象,懷了娃被學校除名了。父母聽說都做很大的官,把她弄到外地去念書,她不去,跑到這庵來當小尼姑。

駱駝在沙漠里蹣跚,萍茹高高地在黃沙的金色洪流中沉浮,眼前是小尼俊美清秀的臉龐和如秋水樣澄澈寧靜的眼睛。花一樣的少女啊,她如何就能讀出那無主我心的佛典呢?老尼那張臉真是令人難忘。細細回味那是一張宋代仕女畫,淡掃蛾眉,輕籠寒煙。素淡的灰色掩不住華美的氣質,沉靜的眼神難抑飛揚的才思。想必那小小的客房中東籬菊與幾莖瀟湘竹皆為她的手筆。那畫那人。萍茹不禁想起上個世紀那位美男子,他留下了千古絕畫與絕唱,而自己走向青燈長卷,讓多少俗人去費思量!

一沙一世界,誰有誰的軌跡,按宿命說。

回到小小旅館,萍茹結賬后坐車到敦煌市。到先前入住的賓館,萍茹先洗個澡,換身衣服,打算下午離開。幾天下來,眼睛適應了純粹的顏色,蔚藍的天金黃的地,突然間到這到處是高樓大廈綠樹成陰的世界覺得有點恍惚。剛出賓館大門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張臉笑得如菊花對自己盛開。還在怔著,對面的人已經幾步小跑過來擁抱了萍茹。

“小茹!”對方熱烈地擁抱拍打著萍茹,萍茹微微努力地掙開熱情的擁抱,才想起來。

“你怎么在這兒?”萍茹拉起對方的手,“你不是在南方嗎?聽說在廣州還是珠海?”原來是初中時代的好朋友楓。

“早回來了。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出差?”

萍茹點點頭。

“就一個人嗎?沒有其他同事?”

萍茹笑了笑,點點頭。

“是才來嗎?”

“不,已經幾天了。今天下午回?!逼既愫湓~。

“真是巧。你剛一出賓館大門,我就覺得很面熟,仔細一看,天哪,竟然是你。走,到我那里去!”不容分說拉了萍茹就上面的,七拐八彎來到一家“足浴足療中心”停下。

“老板回來了!”門口漂亮的迎賓小姐對她們鞠躬問好。萍茹轉臉看李楓,她正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

萍茹微微一笑:“不錯呀,你!”

楓領萍茹曲曲折折來到最里面一間房,看來是楓的辦公室。很氣派的裝飾裝潢。萍茹贊美了幾句。楓叫服務員準備房間讓萍茹舒服舒服。萍茹說不,但她哪里肯依。

萍茹和楓躺在舒適的浴缸里。萍茹知道楓想對自己說些事情。她是喜歡楓的。

楓是上高中一年級的時候輟學的。她的爸爸去世了,成了家的哥哥不愿意再供楓上學。楓沒有哭,回家幫哥嫂照料小生意。起先她們還常聯系,過了兩年學習任務重了漸漸就不聯系了。上高三那年突然聽說楓跟一個浙江來的小木匠跑了,成為小縣城人們一段時間茶余飯后的談資。又后來萍茹上了大學,初中同學聯系的更少了。但偶然碰到一兩個會說起楓,她人不在,但名聲年年傳。聽說后來又離開小木匠跟一個南方來的大老板跑了,后來又聽說在廣州還是珠海做了三陪女郎。反正是有她那做小買賣的嫂子,全縣城就沒有幾個不知道楓的事。

“我知道你們都知道我的事。”楓說,沒有一點羞愧或者難為情,她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吐出煙圈,如以前看過的電影里的明星?!暗铱孔约旱呐φ酒饋砹?,這一切都是我一步一步奮斗出來的。這有什么可指責的嗎?有人生來就命好,像你,而有人生來就是為了吃苦。你想想我們上初中那會,你是我們班的公主,我是丑小鴨。那年我爸爸走了,他們不讓我上學了,我就想一定活出個樣子給他們看??墒蔷湍切⌒〉牡胤剑v橫兩條街道的縣城有我的路嗎?我不跟人跑,我嫂子就把我賣給張黑瘸?!?/p>

張黑瘸是小縣城的地痞流氓,萍茹他們上初中高中的時候正鬧得兇。

“我跟小木匠到他們家,天,你不知道,那地方比我們這全國最窮的縣還窮。他們家弟兄四個,我跟的是老三。老大老二都沒有媳婦,我一看心都灰了。那時真有死的心。他們家害怕我跑,讓老三時時刻刻盯著我。我知道,我跟他跑不是愛情,我只想改變我的命運??墒沁@樣的命運我不甘心。我老老實實在他們家做活,直到他們放松了警惕,我跑脫了?!?/p>

萍茹抹去自己的眼淚。楓竟然笑了笑,“看你,還是小丫頭片子一樣,這么容易掉眼淚!不說了,我編的故事竟然賺出了你的眼淚,沒有意思,不說了?!?/p>

“我想聽?!逼既阏f,就像學生時候看到楓早晨總吃那種混合面的硬餅時說“我想吃”一樣。

楓是大方的,她知道好朋友是因為同情她而吃這樣難看難吃的餅,而讓自己分享她香甜的面包。她從不拒絕萍茹的善良。

“先后流浪到福建廣東云南,嘿,我可能跑的地方比你多,不過呢,跑的質量沒有你高,但總算跑出了我自己的路。到最后在珠海一家歌廳坐臺,認識了一個臺灣來的大款,他告訴我不會娶我,只包養我幾年,他在大陸做生意的時候。對我來說,這有什么不好呢。我過了四年錦衣玉食闊太太的日子,那家伙說不要我了,給了我一筆錢。這正是我想的,我的生活可以由我做主了。我到常去玩的足療中心悄悄挖了幾個和我一樣的北方來的姐妹來到這兒開了這個店?!?/p>

萍茹知道楓如此的敘述是真實的,但也知道還有太多太多的傷痕在她的心里。這個堅強勇敢的人!沒有人在她洋溢著熱情與活力的臉上和優雅的舉手投足間看到一幕幕悲劇。

“你孩子該上小學了吧?”

“上二年級了?!逼既銌枺澳隳??”

“我?”楓笑了笑,“我還沒有把自己嫁出去?!?/p>

“只要事業不要愛情呀?”

“愛情,只是你們這樣的人才有資格談的?!睏骺嘈α艘幌?,“我的世界不談愛情?!?/p>

“現在有了事業,生活比較穩定了,有合適的應該考慮呀!”

楓臉色黯淡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才幽幽地說:“像我這樣的人,有地位有身份的瞧不起你,沒有地位和身份的既不敢攀你也還瞧不起你?!?/p>

“還是你的緣分沒有到,會有懂你愛你的白馬王子的!”萍茹握緊了楓的手。

泡了腳后楓又拉萍茹去吃飯,然后才送萍茹到火車站。

10

“我年底要回家!”楓在站臺上沖坐在火車上的萍茹大聲地喊。萍茹竭力抑制住眼中的淚水,微笑著喊:“我等你!”

楓,這個在小小的縣城曾經和現在都是人們茶余飯后談論中的“壞”女人,誰知道她經歷了這么多?誰又知道她今后的人生還有什么波折?命運啊,女人的命運!

火車駛入暮色里。萍茹凝望一點一點漫上的黑暗,對遠去的敦煌默默地說“再見”。

隨著火車輕微的“哐當”聲,萍茹合上了雙眼。

月牙泉邊那最高的金山上,是誰燦爛的笑臉對著萍茹。沉穩中有幾分灑脫,書卷氣中隱現勃勃的生機。他略微瞇了眼瞅著坐在離他一米左右的萍茹。萍茹如一尊雕塑,美得像夢!此時西邊天空絢爛無比,是美輪美奐的油畫,色彩之濃烈,變化之無窮,拿什么來比擬呢?或許是莫高窟中那些飛天覷得游人離去,來這天之眼她們的神水中洗一洗被俗人熏染的裙帶羅衣。

沒有一點聲息,世界凝固,如果有永恒那么就定格在此時!萍茹靈魂的顫抖似乎被那雙眼捕捉住了,他說什么?什么也沒有說吧!但萍茹感覺到他想說的,他說這是個永恒!電光火石,就在剎那,他撳動快門,一張又一張,這燃燒的背景這個有點憂郁的少婦。這樣的風景他見得多了,這點綴在幕布上的人,他是第一次見,這樣完美的風景他也是第一次見。他千百次想像她的樂觀她的自信她的執著她的甜美,把那么多優點集中在這個學生身上,他想創作一幅油畫,盡管油畫非他專長。他說過要為學生畫一幅油畫。

他變戲法一樣支起大的畫架,釘好畫布,一大把各色彩筆在他手里揮舞,燃燒的晚霞,燃燒的沙丘,夢幻般的女子。他著了魔似地涂抹,她一動不動,眼也不眨。她要把這畫永遠攝入自己的像冊,留在無數個寂寂的深夜翻閱。

夕陽怎么不再墜落,直到老師驚喜得像個孩子,他創作了自己的《蒙娜麗紗》。他不再是四十歲的男士而是二十歲的青年,火熱的目光灼灼地在萍茹眼中燃燒。萍茹怕了起身就跑,一氣跑了好遠,轉身,他竟然就在身后,笑意深深,憨態可掬。他伸手輕輕牽住萍茹的手,萍茹覺得握住了幸福。一直走,金黃的沙坡什么時候成為大紅的地毯一直鋪到月牙泉邊的小庵,靜師傅笑靨嫣然,小尼喜氣洋洋,她們說“恭喜恭喜”。老師牽萍茹的手進入萍茹曾經住過的那間小客房。大紅的雙燭火苗子撲撲,中堂那幅墨菊換成了一幅“洛神賦圖”的摹本,小茶幾上方的四幅竹子也換成了四幅仕女圖,一個個豐腴肥滿肌膚凝脂散發著馨香。萍茹有點迷糊了。

“我們結婚!”老師俯下身子眼睛看定了萍茹,聲音柔柔的像一陣輕軟的風吹過。

萍茹仿佛記得自己已經結婚了,又覺得沒有過。她困惑地望著老師,這個俊朗的男人,這時候因為幸福的憧憬,萍茹怎么也看不清楚老師的面容。萍茹無數次地畫過這張臉,但始終是模糊的。她問自己為什么要結婚?他馬上回答:因為我們相愛!萍茹說:我不知道愛不愛你。他說:你日夜思念著我,你的快樂,你的悲傷都告訴我。我分擔你的憂傷,共享你的快樂,這就是愛!萍茹問:你愛我嗎?他馬上回答:我默默為你祈禱,我深深為你祝福,我憂傷著你的憂傷快樂著你的快樂!萍茹說這遠遠不夠。他馬上說:我們心有靈犀,你懂得我我懂得你!萍茹說:結婚就需要這些?他馬上說:這些就足夠了!因為有愛情,什么都不再需要??醋课木秊閻矍榭梢援攭蕾u酒。不,萍茹搖著頭,她總覺得不踏實,這一切像一個夢。

一陣騷動,有人來嗎?在這樣的地方結婚,我們算私奔嗎?萍茹驚慌地向外望去。人聲漸大:“檢票了,醒來醒來,檢票!”萍茹睜開蒙眬的眼,把車票給檢票員,臉上飛起一片紅霞。萬幸,在這昏暗的燈光下沒有人知道她做了那么美的夢。

萍茹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時髦的碎發,小巧精致的鼻梁,小金魚的眼睛,嘴不是太完美,嘴唇稍有點厚,有點性感。看萍茹醒了,笑了笑,開口問萍茹要去哪里。萍茹說去嘉峪關。她一下高興起來,說自己也去嘉峪關。這是一個能言善辯的女子,一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上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讓萍茹叫自己小秋??此@樣的奔放熱烈,萍茹等她換氣的間歇羞澀地提出能否用她的手機打個電話。小秋很是爽快。萍茹沒有猶豫,摁下在腦海里盤桓了幾天的一串數字。

“喂?”中性的低低的聲音。

萍茹嗓子有點發緊,覺得有什么東西卡在里面,嘴張了幾下,只瑟瑟地抖出個模糊的“喂”字。

“請問你找哪位?”彬彬有禮的聲音,是萍茹喜歡的那種低沉而富于磁性的聲音。

“我……”萍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我……找……找……老師……”

“什么老師,你是不是打錯了?”對方仍有耐心。

萍茹沉默了一會決定說出來:“我是你的學生!”

“?。 睂Ψ揭宦曮@喜的短促的感嘆,“你在哪兒?”

“我在火車上。”

“要去哪里?”

“到嘉峪關?!?/p>

“是出差嗎?”

“是。我七點坐火車離開敦煌的?!?/p>

“啊?你來敦煌了?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怕打擾你!”

“幾天?”

“四天!”

“四天!”他重復了一遍,“明天到嘉峪關呆幾天?”

“就一天。晚上坐火車回家!”

“那到嘉峪關住下后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

“我等你電話。”

“再見。”

“再見?!?/p>

小秋探尋地望著萍茹,萍茹微微一笑:“我的老師。謝謝你!”

就這樣了。萍茹想。

到嘉峪關是晚上九點多,寬闊的馬路上行人稀稀拉拉。萍茹打的到市中心嘉峪關賓館登記了房,然后出門隨便吃了點,轉到了廣場。廣場上人比較多,大多是青年人。萍茹信步走去,廣場很大,音樂噴泉邊青年們的歡笑水柱一樣跳躍。一組浮雕讓現代的快樂突然給扼制了,萍茹覺得有點遺憾,這浮雕應該再找個去處才對。小水回環,小小的人工公園,仿真虬桿老樹,零散的游樂玩具健身器材,也許是夜的緣故,讓人覺得這廣場有點空有點寂,盡管燈火輝煌,流光溢彩。

有幾個青年,有點流里流氣,似乎注意到萍茹一個人,圍了過來。萍茹不理會,徑直走開,回到賓館心卻怦怦跳了起來。她猶豫了一會撥了老師的號碼,但撥通了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老師喜悅的聲音似乎跳起來一樣。他問萍茹住在哪兒,還好嗎?萍茹告訴他,說還好。有萬語千言要說又一時不知道怎么開頭,一個滿腹經綸的書生,不料是結巴,她張了幾次嘴再吐不出一個字。說什么呢?她的作品?有點幼稚可笑一本正經的虛偽!問問老師的情況,可問什么呢?職業?身份?年齡還是身高?這樣想著竟笑了。老師是不是長了千里眼,看到萍茹笑了?問你笑什么?萍茹嚇了一跳。她可沒有出聲哪,那笑只蕩漾在唇邊眉梢。正在這時電話斷了。萍茹有點茫然和沮喪,就像看電視劇正到精彩處突然跳出來“咳咳咳”一樣。但很快萍茹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了。一定是老師不方便談話,不方便的一定是他的妻子——萍茹還開玩笑地說應該叫師母的那個人。萍茹有點惱自己了,今天要做什么?難道在“出差”的最后為自己創造一點粉紅色的回憶?

萍茹躺在賓館舒適的床上,漸漸平復了那空白的遺憾。她慢慢拉動記憶的膠片,把“出差”這幾日的故事放映一遍。這時她感到滿足,連同剛才那戛然而止的電話。

11

鋼城的清晨是安靜的,不像自己所在的小縣城,大清早就開始人喊車鳴。萍茹醒來后撩起窗簾看看外面,又是一個秋日晴朗的天。

她洗漱了,今天是她這次“出差”的最后一天。她出門。昨晚已經看了在賓館散發的旅游廣告,她已經想好了今天的活動。

剛準備出門,輕輕的有叩門的聲音。她想是服務員來打掃房間了,邊說請進,邊打開門。

門口站著一穿夾克衫的男子,萍茹說:“你走錯房間了。我還沒有退房呢?!?/p>

他不說話,眼睛定定地看萍茹。那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男人很少長這樣的美目,里面蕩起笑意。

“我找你!”

萍茹一下子明白了他是誰,但還是試探地問:“老師——”

“學生不歡迎老師嗎?”他說著伸出了手,一雙短小的白皙的肥厚手掌的手。

萍茹有點緊張,她多么想見見他,可此時“老師”站在她面前了,她倒覺得有點慌亂有點緊張。

萍茹只好伸手,他稍稍用勁握了握萍茹的手,很快就松開了,“怎么,你打算出門?”

“打算先去看長城。還是先進來坐會兒吧!”萍茹放下自己的包。老師其實很年輕,萍茹覺得他比自己都要小些。大約一米七六的個子,頭發濃密漆黑,很隨意的發型。一張瓜子臉,還有那雙發著幽深漆黑的光的眼睛,露著盈盈笑意,極為誠懇。

萍茹倒杯水給老師,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時候來嘉峪關的。

“昨天晚上你打完電話我就去坐車了。你后來打電話時我在車上,沒有信號了。后來有了信號,我想你睡了再沒有打。我昨天晚上,確切說是今天凌晨三點到達的,就住樓下303,就在你的房間下面?!崩蠋熀戎闯銎既愕囊苫?。

萍茹坐在床沿,覺得有點后悔,說:“我不該給老師打電話,不該打擾你!”

“我的學生怎么有點小氣了?”老師笑起來,“如果沒有對老師的形象失望,那么,今天我做免費導游怎么樣?”

萍茹也被逗笑了。她有了讀老師信的感覺:親切溫和委婉又敏銳幽默。她微微發燒的面孔悄悄地變平和愉快了,那顆怦怦亂跳的心悄悄安靜了下來。

老師問萍茹今天就回嗎,萍茹說今天必須回。老師問是出差嗎,萍茹說是。她不想告訴老師自己是“出走”。老師說那么早點出發,多玩些地方。

他們出了賓館,先去吃飯。過馬路時有車,老師自然地用一只胳膊把萍茹擁到身邊,萍茹心怦的一下,一股異樣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吃過飯攔了一輛面的就去長城。陽光是透明的,塞外戈壁上這座鋼城雄關,真是一個奇跡。四周荒漠戈壁,就這一方恍若海市蜃樓。

不幾分鐘就到了。

但老師說這還不是真正的嘉峪關長城,這只是嘉峪關長城第一墩。是明代萬里長城的西端起點,是嘉峪關長城防御體系的重要部分。老師邊走邊說,隨時注意萍茹的目光。他們并肩登上一級級長條青磚臺階,一種歷史的滄桑深深地印在這些被歲月的風沙磨得不見棱角的磚上。手拂那一段半人高的青磚,放眼四周的荒灘戈壁,沙礫爍爍,更遠處蜃氣縹緲天地相接。老師問萍茹照張相可以嗎,萍茹笑了笑,搖了搖頭。最美好最珍貴的都不是照片上留下的。老師并不勉強,“咔嚓咔嚓”舉著相機拍起來。

繼續順著青磚鋪的通道向前走,約四五百米,眼前出現氣勢雄偉的“天下第一關”——嘉峪關城樓。老師指著剛踏入的東門說:這是光化門。進門是內城,沿臺階上至城墻,一步一步,歷史就在腳下復蘇,萬馬千軍鐵騎征夫楊柳羌笛琵琶胡琴夜光杯!“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老師洞察萍茹如涌的思潮,輕聲吟誦,聲音低徊沉郁,與寂靜的城墻一樣撞擊萍茹的心靈。萍茹看老師,他也在看她,四目如正負兩極相撞,再也不能斷開,火花迸濺,炫耀了兩顆顫栗的心。老師向前邁出一步,萍茹看出他眼底的渴望,一個成熟男人所有的柔情。他,伸出手,靜靜地等待萍茹讓他牽手,今天,就今天他能牽她的手也是不知修了多少年!多少次在讀老師信的時候想像著有一天能與老師攜手共游,可是,現在,萍茹有點猶豫。她這樣做是不是步入那些網絡故事與網絡情感了?她總對那些網絡情感持一種不贊同的態度。老師固執任性地伸著他的手,目光深邃明亮,嘴角是鼓勵的笑意。萍茹臉微紅,但她輕輕地把自己的手交給了老師。她感到他的顫栗,他感到她的顫栗。世界凝固,一切現實和歷史全都隱退。老師輕輕一帶,萍茹就到他面前。輕輕擁了萍茹,讓她依偎著自己。沒有言語,他們就這樣依偎著徜徉在寬闊無人的高高的城墻上,想把自己融入歷史。

站在高高的城樓,只見關城為四方形。老師指著下面的深院一一解說,內城、外城和甕城。三城環環相扣,城墻堅固高深,雄偉壯觀,氣勢非凡,真不愧“天下雄關”之稱。佇立城西嘉峪關門樓,極目向西遠眺。一川碎石茫茫蒼蒼的戈壁如海,延伸到天盡頭。向南是逶迤的祁連雪峰如銀蛇盤踞,又似堆積在天邊的白云,把青褐色的戈壁與蔚藍的天連接在一起。老師請萍茹照張像,說即使沒有萍茹的身影,也會看到她的影子。萍茹為老師照像。他仰起臉,稍微瞇了眼睛,深情地凝視萍茹,說:“文如其人!”萍茹撳動快門,從鏡頭里窺視,也說:“字如其人。”老師發過他寫的多幅字給萍茹。兩人同時笑起來。

他們牽手從一邊溜達到另一邊,由遠望到近,感慨著歷史,感嘆著滄桑感悟著人生。老師說一直欽佩萍茹文字里一種執著樂觀曠達的人生信念,欣賞她的文字的清新婉約,折服于她文字背后的堅定執著。說現在能這樣堅守并追求自己理想的人不多,尤其是結婚成家有了安定生活的女人。但也像在給萍茹信中所說的那樣,老師委婉地提出對萍茹的意見。說她寫的東西受《讀者》的影響較大,應該多看些名家散文。老師說:“老錢的文章多讀深讀精讀,這對你寫小說有好處;小豐的散文多讀,你的風格有他的影子,有平實質樸的一面。人家的散文信手拈來從從容容,行云流水,毫無構思之痕跡?!逼既闳缫恍W生,頻頻點頭。

老師笑著搖萍茹的手,“看你真是個乖學生!這樣的老師胡亂編造也聽得認認真真?!?/p>

萍茹認真說:“你就是老師呀!”

“這樣的學生,即使我是再蹩腳的老師我也想要!”老師眼里流露出一絲狡黠的孩子氣的神情,神秘地問,“你知道為什么嗎?”

萍茹笑,“看老師現在哪像老師啊,小頑童一個!”

“是老頑童。我告訴你,因為我這個學生必成大器,老師可以跟著出名呀!”

萍茹說:“我不同意!你原來有這樣的私心!”抽出被老師牽著的手向前跑去。

從嘉峪關長城回來已經十一點了,老師帶萍茹去看嘉峪關的東湖。浩淼碧波漣漪輕漾,兩人坐在游艇里,天藍藍融在湖里,水藍藍映在天上,絲絲縷縷的白云是如玉的湖水淡淡的紋痕。萍茹拿了相機照相,老師掌握方向盤操作,游艇慢悠悠蕩在湖心。

“明天再回行嗎?”老師問萍茹。

萍茹搖頭。

老師攬住萍茹的肩,讓她面對自己,凝視著萍茹的眼睛說:“我們不能說一個字,因為我們都沒有資格說這個字。但我可以說‘喜歡’,每次給你寫信我都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心疼。我想和你聊天,可是面對小小的窗口我怕自己的感情會把你嚇跑,只有沉默。其實我知道,我這次與你相見,是犯了最大的錯誤,但我不能不見。我知道你將從此在我的世界消失。你是這樣果決的人!”

萍茹不覺流出眼淚,是這樣的。她絕對不會再和老師有任何聯系了!感情到這樣,還能有什么樣的結局呢?她向往的牽手,會溫暖她一生的記憶。

老師為萍茹拭去淚水,萍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人生若只是初見!他的吻強有力,她不由得回應。今生讓我做一次壞女人吧!

泛舟東湖流連迎賓湖畔匆匆一瞥酒鋼公園,時間已經到下午四點。萍茹坐六點四十的火車。

兩人到賓館取了東西,老師帶萍茹去吃飯,然后送萍茹到車站。他也將于八點多坐西行的列車回家。

沒有話語,四只手緊緊握著,四目緊緊縫合。

車來了?!拔易吡耍 逼既銢]有說“再見”,他們再不可能見。

老師低頭咽下眼中泛起的淚光,“保重!”

火車風馳電掣般挾萍茹離開她的夢之旅的終點——嘉峪關。再過四五個小時,她將回到自己的家,“出差”歸來。今天早上她給梁悅打了電話,說晚上九點多到家。問梁悅家里都好吧?梁悅淡淡地說都好,就掛了。

萍茹不知道小小的縣城里是否已經有她的傳說。

責任編輯 閻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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