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夜
天啊,我多么想安然入睡
關了朝向花園的
那扇窗
不為那些音響的針尖而轉輾反側,像路邊的
星空下的一塊石頭,沒有眼睛
沒有耳朵
只有一顆心,被鐵錘砸過
也被錐子鑿過
一夜風吹
一夜風吹,一夜落木蕭瑟
從樹上下來的葉子們
和我,走在同一條路上
風煙彌漫。葉子們不如我走得快
也不及我走得遠
它們,在一個墻角
在一塊石頭背后
找到一片沒有風的所在
它們會在那里死去
投胎,轉世,穿上乳燕裁好的新衣
重歸草木江湖
而山一程,水一程
當我途經西村
途經初戀時吐過一攤血的小鎮(zhèn)
將在黃昏來臨以前,到達你書信里提到的
那座鴿子低翔的城市廣場
在那里,在那時
除了落日,除了世上的
最后一滴淚
我遇見的,將會是些什么
清明,寄向廣州
在電話里,我曾說北京的積雪
還沒有完全融化
那白里的灰,黑,污染
我的想象,我的心情
你說廣州的水難喝死了
你說你夢見祖父,淚濕枕巾
哦,我們已有二十年
沒見著祖父了
那天清晨,從枝頭射下來的
一道道光線,照亮
我手中的地瓜,也照亮挎在肩上的書包
那亮光,發(fā)現(xiàn)我的書包
是草綠色的,上面印著土黃的字:
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
在上學的路上,我看見
祖父,在自留地里
以鋤挖坑,雙手抱起長了幼芽的
椰子果,填進坑里
培上新土
爾后,他直起身子
去打水。經過我身邊的時候
他把木桶換到左手邊
用右手,摸了一下我的腦袋
抬起頭來,我看見
他眼里的椰子林,沐浴著
橘紅色的光
我們都相信,椰子水
是世上最好的飲料
而今,已經很難找到可以種椰子的空地了
家里的那塊自留地,已經長出
一座房子,再也不可能
長出,像地瓜或花生那樣
會開花的,離開清水
和泥土,就會死亡的事物
在夜里,如果
爬上那房子的頂端
除了列車撲面而來的燈光
我們也許會遇見
一場流星雨——
玩不下去的人,將白色棋子
拋出窗外
在這條水泥路上
在這條水泥路上,在積雪
被風抹來抹去的下午
那人看了一回
柳樹,也看了看白玉蘭
玉蘭花開得明白
也落得明白
柳條兒的新芽,毫不起眼
卻也迎風飛了起來
再過幾天,滿樹綠意
將趨于純粹
清晰。華北的天空
也將接近蔚藍
在這條水泥路上,在積雪
被風抹來抹去的下午
那人繼續(xù)行走,輕盈
像某人在林子里,彈奏一支樂曲
一坐到天黑
禾苗青青。南風陣陣
你趕著水牛,走在草長花飛的田埂上
一路都是的螞蚱
小蛇,小青蛙,紛紛逃進稻田里
當你走遠了
他們又紛紛地回到田埂上
回到暖暖的陽光中
不知名的白鳥,撲撲飛起
越過村口前面的那片椰子林
最后,又緩緩地
落進稻田里
哦,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情景了
此時此刻,你在田埂上
在風中
一坐到天黑,只為
傾聽幾聲蛙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