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955年8月24日,一個叫阿爾弗雷德·金賽的人登上了美國《時代》雜志的封面。在花鳥的簇擁之下,他的臉卻像一個難解的謎團。有幾分固執,幾分疲憊,幾分慨然,幾分隱痛,幾分咄咄逼人,幾分悲天憫人……
他是何許人也?他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性學家,寫了一部有名的《金賽性學報告》。我們這個10期的連載故事,以喬納森·哈迪的金賽傳記為藍本。并且,我們也秉承了它講故事的風格:不去評價多好或多壞,而是介紹有多不一樣——這也是金賽講述性的風格。
上期說到金賽在青少年時代,幾乎沒有與女生交往過。
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確定一下金賽的身心發育情況。金賽兩位要好的同事,波默羅伊和格布哈德都認為,金賽的性成熟應該算比較早,大約在11~12歲之間。金賽后來的性學研究發現,在性成熟之后,71.6%的青春期男孩會選擇用自慰的方式來釋放性能量。高峰期出現在15-17歲,男孩子平均每周自慰2-3次,之后隨著年齡增長而逐漸減少次數。理論上來說,金賽應該也符合這個規律。
如果少年金賽的身心發育與同齡人基本同步,那么他為什么沒有任何的初戀萌芽呢?
跪下來祈禱的童子軍顧問
要知道,當時的社會觀念異常保守,與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美國有天壤之別。嚴厲的基督教性觀念占了主流:除了夫妻以生育為目的的性行為,其他任何形式的性都是罪惡的!而且,在金賽進入青春期之前,“自慰有害論”已經在醫學文獻中扎根了至少150年。甚至有人推算出,失去1滴精液相當于失去40滴血液。一大批疑難雜癥都歸罪到了自慰上,比如精神失常。由此涌現出的“治療方法”也五花八門、無奇不有:洗冷水澡,服食鴉片,植入電極,包皮上環,用厚書重擊,甚至實施閹割。
這一次,老阿爾弗雷德又站在了潮流最前沿。在金賽家,不能過問也不能說起性。禁止裸露。杜絕與異性近距離接觸。禁止自慰。禁止觸摸自己。總之,所有和性有點關系的行為都是禁區。當然,老阿爾弗雷德最主要的辦法還是精神控制。他給兒子灌輸了這樣的觀念:上帝給了男性這些珍貴的生命物質(精液),只有保有它們的男孩才可以變成男人。
因此,年輕的金賽對自己的遺精現象充滿了恐懼。成年以后,他跟格布哈德討論過當時的焦慮:“我不知道上帝給每個人多少份額,應該挺多的。他們說我們不能浪費這些生命物質。但是,如果在睡覺的時候不自覺就浪費了呢?天哪,我是不是在自殺?”
不過,在有一個地方,各種禁止聲非常微弱——童子軍的夏令營。因為級別比較高,金賽在營地中不僅僅是授課者,也是顧問。不可避免地,他有時候會被問到一些性方面的問題。有一次,一個備受折磨的男孩找到金賽,向金賽承認自己已經開始自慰。男孩一方面認為自慰是罪惡的,另一方面還害怕自己的身體會因此垮掉。在促膝長談后,金賽對男孩承認,自己也被同樣的問題困擾。最后,金賽唯一能想到的應對辦法是——拉著男孩在行軍床邊跪下,一起向上帝祈禱,求上帝把自己從自慰的“罪惡”中解脫。
這也就不可避免地令人想到一個問題:既然被禁止與女孩交往,既然夏令營提供了一個與同性自由相處的環境,那么金賽會不會因此把興趣轉向男孩呢?19歲時,金賽與15歲的營員肯尼斯·漢德過從甚密。他們的書信中有許多讓人遐想的隱語。極少保存舊物的金賽,把這些書信保存了兩年半之久。有人由此猜測,兩人有過一段少年羅曼史。另外,還有人猜測,苦行僧一般的金賽,把對同性的興趣表現在隱蔽的窺陰癖和暴露癖上,而自慰的罪惡感讓他成為了一個性受虐者。比如,有人號稱發現了金賽自慰時使用的秘密刑具。
當然,這些都只是猜測。相關的人證和物證都很少,猜測者帶有濃厚的個人色彩。
在后來的性學研究中,金賽把自己詳盡的性經歷匿名封存在了男性資料中。現在,這份資料存放在美國印第安納州的金賽研究所。也許有一天,真相會重見天日。
絕別父親,訣別平凡
金賽曾經對波默羅伊說,他永遠不會原諒父親在性方面對他的管制。他也承認,自己進行性學研究的原動力也來自于個人的痛苦經歷——不應該再有人受自己曾經受過的苦。
最后,父子倆的矛盾在高中升大學的這道坎上被徹底激化了。
與中國的許多父母一樣,老阿爾弗雷德所理解的理想人生是經世致用型的。一門實在的技藝,一份穩賺的工作,就是最好的出路。但是,與天底下大多數父母不一樣的是,他的專橫實屬罕有。金賽以極其優秀的成績和表現結束高中學業后,老阿爾弗雷德直接給他指派了一個學校:史蒂文斯技術學院,也就是他自己任教的學校。
老阿爾弗雷德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機械工程師收入穩定;而且。如果金賽在這里讀書,可以享受員工子女的優惠,學費可以全免;還可以吃住在家里,伙食費、車費等開銷都省了下來。也許您會認為他的想法合情合理。但是,別忘了一個事實,除了老阿爾弗雷德,所有的人都知道金賽只對生物學一往情深。
1912年,滿腔委屈和憤懣的青年金賽走進了史蒂文斯技術學院。在這所學校里,課程表上根本都沒有生物學這一欄。這個曾經的全A生,入學考試竟然都是擦著及格線通過的。到了第二學年,情況更糟了。大部分科目都不及格。這孩子智力倒退了嗎?當然不是。因為在后來的補考中,他又拿到了高分。而且,父親教的那門車間實踐課,他得了91分。所以,原因只有一個:他是故意的。
20年來,金賽一直在學習如何遵守規則、如何滿足上帝、如何順從父親……終于有一天,他受夠了!1914年6月,金賽辦理了退學手續。當年秋季,他轉學到了緬因州以生物學見長的鮑登學院。由于金賽在生物學方面扎實的基礎,鮑登學院允許他直接進入大三。
這個轉折完成得很順利,除了向父親攤牌這一關。果不其然,老阿爾弗雷德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暴跳如雷。他用斷絕經濟來源這一招威脅兒子。后來的事實證明,他完全、徹底地貫徹了這一點。這嚇不倒去意已決的金賽。他揮一揮衣袖,只帶走了一套25美元的西服。金賽與父親就此交惡。后來回家探親,他也只是為了探望母親和弟弟妹妹。
接下來的問題是:只有幾星期準備學雜費了。他先是在夏令營打工,解了燃眉之急。一位富孀的同情,也帶給了他有力的支持。第一學期之后,他用全A的成績拿到了獎學金。大四的那年,他又成為了為數不多的助教之一。
在鮑登學院,金賽就像久旱遇甘露一樣狂熱地投入了學習。他可以一整天待在實驗室里,或者連著看十幾個小時的教科書。成為助教后,他接觸到了收集昆蟲的項目,為他之后的黃蜂研究奠定了基礎。
他與一位名叫格羅斯的教授建立了亦師亦友的關系。金賽可以隨時、隨便進出格羅斯的家。在他們約定到野外觀察鳥的那些早上,金賽會在他們起床之前就來到他們樓下的客廳,嫻熟地彈奏鋼琴。格羅斯夫妻就在優美的古典鋼琴聲中愉快地醒來。
最后,金賽以高級優等成績獲得畢業證書。遺憾的是,沒有家人來分享他的榮譽。
震驚哈佛的收集狂
1916年,金賽順利入駐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個制高點:哈佛大學。仍然是省吃儉用,仍然是辛苦打工,仍然是拿到豐厚的獎學金。不同的是,在這里,他起步成為了一個黃蜂專家。
說到金賽,人們想到的總是性學。很少有人知道,他對黃蜂的研究曾經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準備哈佛的博士論文時,金賽發現,當時并沒有多少人在意這種奇怪的小蟲子。在這項研究上,金賽的收集癖幫了大忙。當然,這個特點是很多科學家所共有的。因為科學理論往往是從大量實踐資料中總結而來的。
據波默羅伊回憶,金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收集狂。無論是唱片還是植物標本,到后來卷帙浩繁的人類性行為記錄,金賽的收集愛好達到了偏執的地步。例如,在研究男性自慰行為數據收集中,其他研究人員收集50或100份左右即可,金賽卻收集了2,000份。又例如,他因種植250多種鳶尾花聲名在外,以致多年以后,還有人慕名上門購買。
金賽的研究者認為,收集癖體現了金賽從小缺乏友誼的事實。他是在用大量的收集品來替代朋友的位置。這也為他增長自信提供了很大幫助。金賽回憶說,當他發現了一種標本書上沒有的花朵時,他感到自己擊敗了書的作者。還有研究者認為,金賽的收集癖展露了他的另一個性格特點:控制欲。被父親控制了20年之久,使他對其他人和物產生了強烈的控制欲。
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他踏遍了美國北部的每一個州,收集到了成千上萬只黃蜂。這比其他研究人員所收集的黃蜂加起來還要多。當金賽拿著自己的研究成果給導師維勒看的時候,維勒非常震驚,認為他的才能非同尋常。
1919年,金賽在哈佛取得了博士學位。之后,他得到了一年的讀博士后的機會,立刻又啟程前往南部各州收集黃蜂。頂尖的科研人員常常要忍受孤獨,因為他們在自己的領域鮮有匹敵的競爭對手。而金賽所忍受的孤獨要更實際一些——整整十個月的時間,他只身一人穿梭于美國南部的各個叢林,有一次甚至“連續四天沒有看到其他人類”。
后來,老年的金賽常給兒孫講述他年輕時的冒險經歷。例如,一覺醒來發現大雪把帳篷埋住了。還好,多年的童子軍軍營生活,讓他很快就成功逃生了。有趣的是,也許是長期在戶外活動,金賽對那些有毒的花草具有免疫能力。他可以在林子里赤手空拳地披荊斬棘,卻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傷痕累累,或者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 金賽在各地搜集黃蜂的同時,維勒也在為他準備一份厚禮。在華盛頓開一個學術會議時,維勒與印第安納大學動物學系兼研究生院院長的卡爾·埃格曼相遇。兩人照例互通了一下教職崗位的空缺情況。令人鼓舞的是,埃格曼的動物學系剛好缺一個副教授。維勒極力推薦了“最好的學生金賽”,埃格曼也很有興趣……
于是,當金賽風塵仆仆回來時,一支橄欖枝已經伸到了他眼前。這年,他26歲。一切看似完美,卻又若有所失。是的,缺一個女人。金賽生命中一直缺席的,就是女性的身影。
不過,來得早不如來得好。有一個好女人就要來了。也因為她的相伴、相助,生物愛好者金賽才得以成為我們現在所知道的性學家金賽。這個姍姍來遲的女人是怎么樣的呢?下期的故事將會為您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