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路運輸是一個傳統行業,在社會上曾經有過不錯的地位,三十多年前,如果能謀得一份司機的職業就很吃香了,如果在運管所道班什么的地方謀份活干那就更體面了。但是這個行業發展到今天似乎有點夕陽的感覺。貨運圈內有一句全國流行的順口溜:打小不讀書,長大跑運輸。運輸人自己已經把自己歸入沒文化一族了。與大眾感受同步的是高校選擇運輸專業的學生也越來越少了。
也難怪,油價一路高漲,安全事故不斷,各種收費多如牛毛,民航、鐵路都來挖客源的墻角,有時辨不清真相的媒體還要扣幾個屎盒子過來,道路運輸這一行的生存環境是越來越差了,“不跑要餓死,跑起來要虧死”,無論客運還是貨運,無論車主還是司機,對行業前景的憂慮已經是一種普遍傾向了。作為專門為道路運輸行業提供新聞服務的雜志,我們的讀者面本來就小,編輯部也不可能有大眾類媒體那樣的熱鬧,現在全行業狀況低迷,做新聞也就更難了。
但是畢竟還是一個全國性的行業雜志,每天與讀者、作者、行業管理部門官員、運輸企業管理者打交道的事還是不可少的,個中酸甜苦辣麻是五味俱全。
酸
一次大老遠跑到一個偏遠省的管理部門采訪一個行業高官,從上午九點一直談到下午一點,高官談得興致勃勃,而幾個記者已是饑腸轆轆,本以為中午怎么著也得管頓飯吧,但是高官看了一下手表后說:我還要去省里做匯報。
高官絕塵而去,錄音筆忠實地做了三個小時的記錄,回家后花了兩天時間把一萬多字整理好,本以為無論是從立意、標題到觀點處理文字組織都是很不錯了,哪知道發回去后高官秘書只回了兩個字的短信:不發!打電話過去詢問原因,秘書說一是文字跟現場表述有很大出入,二是現在發表不是時候。
字字如鐵板釘釘,容不得你解釋和辯解:文章是按照現場錄音整理的,怎么可能有很大的出入?既然發表不是時候,為什么還要在這個時候接受采訪?
接受采訪可以,署名不行;給他拍照很配合,照片上雜志不可以;你給他名片可以,向他索要名片沒門;你一提某機構或某名人,他就給你講私下他們彼此有多熱絡;你跟他談政策,他給你講國外…….在小記者面前,他總是很自信,很博學,很睿智,那么,你能做的,就是趕緊把冒上來的胃酸壓下去。
甜
投稿信箱好不容易收到一個高質量的來稿,按照慣常的思維,這樣的優質稿十有八九是那種單位秘書或公司宣傳專員的習作,回郵件的時候,小編的自大就又不自覺流露出來:小X好,請將稿子壓縮至XX字,并給文章配幾個圖。感覺還不過癮,就按照文后留的手機號打過去,一開口還是稱對方為“小X”,電話那頭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后對方很謙恭地問道:請問老師貴庚?小編說你多大?對方說我今年52歲了!小編一激靈,一般混到這個年齡的怎么著都是一把手了,趕緊說X處長不好意思,不了解您的具體情況。這時電話被轉到一個年輕人手中,對方說,剛才是我們局長在跟您通話,那個稿子是我們局長親自操刀的!小編還想道歉,那邊局長接過電話說:你們做得很辛苦,也很有特色,我是按照你們雜志的風格寫的,我要代表干我們這一行的人向你們表示感謝!
擱下電話后小編很久平靜不下來……
苦
長途車顛簸了幾百公里,終于跑到一個市民以尖酸刻薄著稱全國的大城市采訪,跟一個運輸公司的老總聊不了幾句,終因無法忍受對方的自大和淺薄,主動終止了采訪。黃昏,走在這個毫無人情味的大都市馬路上,一家又一家的問詢旅店價格,最低的標房都在200元以上,而小編能報銷的最高住宿標準是120元。天黑下來了,肚子又餓,小編一咬牙:不如打道回府!
跟檢票員磨嘰了好幾個回合,終于登上了晚班火車,擠到補票車廂補辦了車票,眼見得過道上都站滿了人,就趴在補票臺上,任由旅客在自己身后擠擠挨挨罵罵咧咧。從一大早出門幾乎都在車上顛簸,大老遠跑來卻被人開涮,小編悲哀地看著手里的采訪包,“就這樣賣命,值嗎?”
但是沒辦法,雜志得一期接著一起出,寫策劃案、發郵件、電話聯系采訪對象,求爺爺告奶奶,只要是對方稍微露出愿意接受采訪的一點點意愿,你就得背起采訪包出門,這個月這樣做,下個月還得這樣做。
于是一次又一次的約訪,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一次次出門,一次次煎熬,硬著頭皮說肉麻的話,一杯接著一杯的勸酒和被勸酒;一場又一場的趕論壇,一遍又一遍的聽錄音……你選擇這一行謀生,你就得承受這一切!
辣
跑得多了,認識的三教九流也多了,讓自己找不著北的事也就多少會遇到幾次。
一個南方的企業在自己的區域內做得風生水起,老總產生了上市的念頭,一次采訪結束后,老總拉著小編的手,滿腔真情地詢問上市前的那些程序。小編早年曾經伺候過幾家上市企業,操作的過程雖然沒有親歷過,但是那些程序,特別是上市前的新聞炒作程序和方法爛熟于心,于是把那些紅的黑的做法一番添油加醋,一鍋端給了老總,直聽得老總一愣一愣。聽完小編的海闊天空后,老總冷不丁冒出一句:我給你200萬,你把那些媒體都請到人民大會堂搞個會議。
200萬,小編做夢買彩票都在中的這個數,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老總強調說:就是200萬,你隨便花,前提是,你至少要把副總理請到會場講兩句!
我的親娘,“至少”,小編兩眼發黑竟要暈過去,抓起采訪包就開溜。老總追到電梯口說:先別著急走,再合計一下,要不能請到部長也行……
小編干這一行混過不少單位,確曾閱人無數,也確實能說會道,甚至有前同事贈小編以“話癆X”的雅號,但是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除了碼字做策劃編稿子,除了場面上的葷素搭配搞氣氛,這種直接深入核心層的大事還真沒干過。
直到電梯下到最底層,小編才回過神來!
麻
從心底里講,小編最不想接觸的是那些所謂的成功人士,但既然是一本有關行業經理人的專業雜志,那么這些人那些事是不得不接觸的。好在雜志還有一個人物欄目,領導沒規定這個欄目必須上哪一個階層的人物,于是采訪完大人物后,一般會去車站、碼頭等地方轉轉,與那些司機、小公司老板、小職員等聊聊家常,有時候甚至跑到那些只有小編能找到的犄角旮旯,與那些游走于城郊的邊緣職業人拉拉家常。
一次在某偏遠省采訪,正趕上一群車主因為車輛經營權的問題鬧事。接待單位安排小編住在一家酒店里,晚上10來點鐘的時候,有人按門鈴,打開門,卻涌進來一幫男女,為首的一個老大往床上撂下一條名煙,叫小編不要驚慌害怕,“我們只是來跟你絮說絮說的”。
于是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語爭相絮說著“政府”的種種不是:“我們在這一行干了十好幾年了,當初說是要搞大開發,政府沒錢,讓我們自己掏錢買車載客,我們是一分錢一分錢的把那些買車的貸款還掉的,眼見著現在能賺倆錢了,政府卻要把我們的經營權拿走了,我們比竇娥還冤??!”
“干一行總是要愛一行的,我們這些年來已經跟這個行業有感情了,我們確實也賺了點錢,但是‘政府’要讓我們撒手,往后我們的日子還怎么過???我們除了干這個,也不會別的啊……”
“記者老師你要幫我們說說話,我們不會破壞社會安定的,但是我們希望領導們能設身處地也為我們想想未來,我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們的車上不了路了,那我們就沒活路了……”
在這樣的時候,小編欲言又止,欲罷不能,一遍遍地點頭表示理解,一遍遍地解釋自己目前還是愛莫能助,“我盡量把你們的正當要求向領導們匯報!”
但是小編自己心里比他們還清楚,自己這些天來吃著“政府”的,住著“政府”的,而這些天“政府”的各級領導在接受采訪時已經明確表了態,這些“既得利益者”已經到了非清除不可的時候了!如果回頭再幫他們向政府求情,那么小編今后還能不能在這一行混呢?
說實話“政府”也確實有自己的難處,這個行業的多小散亂差現狀如果不改變,甚至連城市形象都會受到很大影響。
那天這些車主們與小編直聊到深夜才離開,走之前小編死活要把香煙還給老大,但是老大死活不收,老大說,你要是把香煙還給我,那你就是跟“他們”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