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也要用愛來放手

2010年的初冬，我在Burberry做實習(xí)店員。那時我只是個剛畢業(yè)的傻小子，不會察顏觀色也不懂世故人情，所以銷售業(yè)績一直不理想。雖然在這個領(lǐng)域里，同事間暗自攀比提成是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同事張揚卻總是人前人后地拿我的銷售業(yè)績?nèi)⌒?，還時常當著老總的面給我難堪。有一次我甚至聽見他對其他同事說，許言那個四眼仔想賣出去衣服，除非巴寶莉跟地攤一個價。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義憤填膺地表態(tài)，我許言這個月的銷售業(yè)績超不過你張揚的話，我就自動離職，等著瞧吧！

可讓張揚等著瞧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誰不知道他是巴寶莉的銷售冠軍，而我的業(yè)績卻永遠在墊底。眼看12月就要接近尾聲了，我跟張揚之間還差著好幾千塊錢的距離，我開始懊悔那天的沖動：如果拿不出業(yè)績的話，我真的要掩面掃地了。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圣誕節(jié)前的一個星期。那天店里來了一個20多歲的女孩，穿很普通的灰白色羽絨服，從領(lǐng)口處可以看到里面的毛衣已經(jīng)起了球，看起來實在是家境平凡的學(xué)生。讓我奇怪的不是她來逛巴寶莉，而是大冬天她竟然戴著一副墨鏡。

高端品牌的店員大多瞧不起沒有購買能力的顧客，怠慢這類人也是同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于是偌大的巴寶莉，只有我笑容可掬地上前招呼，您好，請問需要點什么？女孩扭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踱著步子在店里轉(zhuǎn)了幾圈，看起來沒有要買衣服的意思。

張揚在一邊竊笑，他說女同學(xué)，你還是去樓下的美特斯邦威吧。聞言，女孩轉(zhuǎn)過身，隨手從貨架上拿下一個包包，走到張揚面前說，這個我要了。彼時張揚臉上的嘲諷還沒來得及收回，連忙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準備雙手去接，可女孩卻瀟灑地轉(zhuǎn)過身，把包包塞到了我的懷里。然后女孩的嘴角咧開一抹微笑，只是墨鏡擋住了她的目光，很難猜測她的表情。看到張揚黑著一張臉尷尬地站在她后面，其他同事都捂著嘴巴偷笑，我頓時覺得心情大好。女孩繞過我，從前面的衣架上迅速取下兩件衣服遞過來，輕聲說，麻煩你幫我開票。

這下不光張揚傻了眼，連我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我捧著衣服的手有點松懈，我說，美女，你別買這么多，過幾天我們有打折活動，那時再來買劃算一些。

女孩抬手推了推墨鏡，堅決地說，沒關(guān)系，你開票吧。

女孩走后，我特意算了一下，只這三件我就能拿到一千多的提成。而張揚今天不僅沒賣出去衣服，反而遭到了無聲的奚落，真是大快人心。

好事成雙。在公司例會上，老總點名表揚了我，先前說我榆木疙瘩之類的形容詞，全部轉(zhuǎn)換為可造之材、前途無量一類的高帽子。他還說，大家在圣誕三天狂歡節(jié)里再加把勁，爭取完成今年的銷售任務(wù)。我粗略算了一下，目前跟張揚的業(yè)績還差了兩千多塊，如果狂歡節(jié)一鼓作氣，沒準真能超過張揚。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張揚早就利用親戚在商場柜臺負責(zé)辦會員的便利，籠絡(luò)了一批老主顧，我很難在其中分一杯羹。忙了一個晚上，我一件衣服也沒賣出去。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個女孩又來了。她這次沒戴墨鏡，眼神淡然，一張素顏看起來清麗脫俗，只是學(xué)生氣的裝扮在珠光寶氣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這一次我決定把握機會，嘴巴甜一些。于是她拉起一件毛衫在鏡子前比的時候，我就立刻張口夸贊，真漂亮。然后熱心地幫她推薦適合她膚色的長毛衣，告訴她哪個款式最流行，哪件衣服可以讓她的身材顯得最勻稱。隔著人群，我用余光看到張揚錯愕的表情，我心說，難道只有你能在客戶面前舌燦蓮花嗎？

正想著，走在前面的女孩忽然回頭問我，那件毛呢短裙好看嗎？我忙說好看好看，搭配你的小短靴再合適不過了。

這一天，女孩一共從我手里買走了四件衣服和一雙鞋，我和張揚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一千塊了。

年關(guān)將至，一個月的期限就快到了，我和張揚都鉚足了勁兒，暗中較量著。我還悄悄撥通了女孩的電話，向她推薦巴寶莉這一季最新的組合套裝。嚴格地說，這套衣服雖然好看卻并不劃算，而且女孩的身材屬于玲瓏型，根本不適合穿長款風(fēng)衣?？蛇@套衣服提成實在太誘人了，如果賣出去，這個月的銷售冠軍就非我莫屬了。女孩來店里試穿的時候，鏡子里的人看起來說不出的別扭，但我還是聲情并茂地夸贊了一通，然后小聲地對她說，如果你買下這套衣服，我就能拿到年終獎了。女孩低頭看看衣服的標牌，沒說話，半晌才點點頭。

就這樣，我順利地拿到了年終獎。發(fā)獎金那天我意外收到了一封信，但當時被同事催著去參加公司聚餐，我就把信封裝在背包里，急急忙忙地打車去了海底撈。席間觥籌交錯，同事們紛紛跟我碰杯，老總也夸贊我心地善良，才會遇到女孩那樣的平民財神。

酒足飯飽之后，我有點飄飄然。坐在KTV的沙發(fā)上，我漫不經(jīng)心地拆開信封，忽然一大堆紙條就像變戲法似的，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我狐疑地撿起來一看，心跳陡然漏掉了半拍。那些，竟然全都是大學(xué)附近的小飯店或小商店的票據(jù)，甚至還有超市的購物小票，全都被壓得平平整整，中間還夾著一封信，打開，赫然是我最熟悉的字跡：

許言，展信快樂。這些小票都是我們戀愛時你付出的開銷，我算過了，一共是五千二百一十三塊錢。5213我愛一生，很好聽的數(shù)字吧。而我先前買下的衣服，你從中拿到的提成加起來應(yīng)該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數(shù)了。這筆錢，就當是我還你的，當然，不只是錢，還有回憶。

現(xiàn)在我和一個追我很久的男生在一起，他家世很好，待我也是真心，我說想把這些錢還給你，然后心無旁騖地和他在一起，他同意了。第一次去店里找你的時候，我戴著墨鏡是因為我很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拿了衣服離開的時候，我真的掉淚了，可你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沒看見。那一刻我終于想明白了，其實把回憶從心里拿走并不難，只是還差一個認真的道別罷了。所以我決定把這一切都還給你，然后給彼此祝福。許言，今后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墒怯猩辏叶贾辉赣浀媚愕暮?，即使我們分手了，我也希望能用愛來放開你的手，道一聲珍重。

看完最后一個字，我忽然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孤獨，像是回憶里某個珍貴的東西輕輕地碎了，心被扎得生疼。

是的，其實我沒那么高尚，我遇到穿著樸素的顧客也不會熱情。我之所以去招呼那個女孩，是因為她是我的前女友，我怕她找來這里跟我一哭二鬧三上吊地要求復(fù)合。而且她一出手就是兩萬塊，我是怕有什么陰謀才會勸阻。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對我并沒有構(gòu)成威脅的時候，我甚至盼著她來買幾件衣服幫我提高業(yè)績。同事們都詫異一向不會說話的我，為何卻能在她的面前妙語連珠，那是因為戀愛兩年，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她適合穿什么樣的衣服。我不是沒想過她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富有，但我一直告訴自己，既然她過得幸福，那我完全可以放下包袱，心安理得地賺提成了。

只是我沒想過，她會選擇這樣的方式，把一直珍藏著的記憶統(tǒng)統(tǒng)還給我?；蛟S只有男生才能做到說不愛就不愛了，而女生要放下一段感情總是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分手的時候我只用了一個灑脫的轉(zhuǎn)身，她卻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去忘記一個不值得愛的人，甚至在我早已丟棄了我們的美好回憶時，她還想著要來歸還我曾經(jīng)給過的幸福。她告訴我，傷害不曾怨恨，難過也不去糾纏，即使分手，也堅持用愛來交還一切——于是我看到了自己的渺小的灑脫，在真正愛我的女孩面前，顯得那么脆弱。

責(zé) 編：黃素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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