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中國農牧業巨頭劉永好的女兒

中國農牧業巨頭劉永好的女兒已走向商業前臺。她如何完成自我進階教育，她的叛逆和復歸，以及從未講述的不自信和迷茫

她剪著精靈式的短發，大眼睛，穿著濃綠色的外套、黑色短裙，以及某奢侈品品牌的手袋。她坐下來，立刻問到：“我遲到了嗎？”這種禮貌讓人頓生好感。

她的日程表排得很滿，有時她會跟父親一起到全國各地考察項目或業務。同時，她還負責集團的國際合作聯絡，并籌劃成立新希望在東南亞地區的管理總部。此外，她還是全國青聯委員，新希望集團團委書記。不過，這些還并沒有為她贏得商業上的聲名，她更被公眾熟知的標識是，新希望集團董事長劉永好的女兒：劉暢。

從某種程度上說，已經有獨立思想的她一直在重新學習如何適應這一身份。“知道你身份的人會愛屋及烏地尊重你；不好的地方是，你常常要兜很多圈子才能看清楚事情的真相，看清你自己。有時候漸漸地自己會被這個身份迷惑了。”劉暢告訴《環球企業家》。對她來說，這個身份帶來的更多是責任和壓力，“我其實很希望別人在介紹我的時候不要總加上劉永好的女兒這個定語。”

這是她第一次接受媒體的專訪。在最近的數年里，劉永好刻意避免她被過早的曝光，希望以此延長她的學徒期。在2010年12月1日環球企業家高峰論壇上，她和其它中國知名企業家的第二代朋友們首次亮相于公開場合。劉暢說，她也矛盾過，是否有能力把父親創辦的企業傳承且光大，但現在，她開始逐漸清楚理解了這個問題：她希望自己可以幫助到父母和這份事業。“我絕對是最由衷地想把它做好的人，我也更希望更多能干的職業經理人能參與其中。”

中國許多知名的企業家也正在學習他們商業生涯中另一門重要的功課：如何打磨自己 的下一代接班人，并完成財富的安全傳承。難題在于，父輩們往往只能像IBM創始人托馬斯沃森那樣，被動地等待小沃森們在經過或長或短的叛逆期后，重新敲開父親的門。

劉暢出生于1980年代，與那些爭議頗多的所謂“富二代”相比，她和她的同輩家族成員共同見證了劉氏家族是如何在清貧的生活中始終相濡以沫，并以勤奮創造陽光的財富。這種無形的教育讓她對苦難有了感同身受的體悟，更懂得敬畏、珍惜和感恩。

小時候，父親為了研發鵪鶉的飼料配方，閣樓、窗臺、過道都放滿了養殖籠，時常半夜起來查看這些鵪鶉的生長情況。一些孵化不久的鵪鶉有時候會漏下竹籠掉在農田里，母親常常打著手電筒去撿回這些幼仔，有兩次還遇到了蛇。每次吃飯，父母都要求她必須把碗里的米粒吃得一干二凈。有一次她著急出去玩，把飯偷偷地倒掉，結果被母親發現后，差點打她一頓。

1990年代中期，劉暢赴美留學，讀的是教會女校。這來自于民生銀行創始人經叔平給劉永好的建議，經老畢業于建國前的上海圣約翰大學，認為教會學校的自律自省教育會令其受用一生。在美國的3年中，她亦感受到中西文化習慣的沖突。一開始，她曾因“不在早上洗澡”而被室友投訴。美國人的習慣是早上洗澡，按照規定，宿舍里的6個人按順序早上洗澡，每人限定15分鐘，而中國人則習慣晚上洗澡。在老師的要求下，她不得不改變了晚上洗澡的習慣。

之后，她回國在外交學院完成大學學業。畢業后，她沒有直接進入新希望集團，而是在一家初創的廣告公司工作。“我想自己養活自己，特別希望不再靠家里。那時已經覺得伸手要錢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她說。從小她就被告知，伸手要錢是不容易的，必須說出充分的理由。在上大學和剛工作的那段時間，她也曾迷戀過手袋類的奢侈品，但卻不得不自己攢錢購買。

現在，在經歷了新希望乳業、房地產業板塊的歷練后，父親逐漸給予她更多重任。毫無疑問，她的一只腳踏在家族輝煌的過去，另一只腳則正在邁向自己的未來。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劉永好一手打造并控制著中國最大的農牧業產業集群。至2010年，新希望集團已擁有2000萬噸飼料生產能力，8.5億只家禽、850萬頭生豬的加工能力，營收預計達600億元。此外，劉永好還是民生銀行的發起人之一和大股東。在度過漫長的學徒期后，劉暢面臨的是越來越大的商業舞臺。

但她坦承至少在一年前，她對自己的未來還感到迷茫。她羨慕自己的父輩，從年輕時起就有著清晰的人生目標，并為之奮斗。“我其實有些不自信，特別是在商業方面，覺得自己積累不夠，底氣還不足。”她說，“很多時候我找不到一面鏡子照自己，我還得不斷地學習。”

Q：你如何認識自己？

A：很多時候我找不到一面鏡子照自己。我的反叛期比一般小孩長，就像我名片上的抬頭一樣，我已經“董事”很多年了，現在還一直在“懂事”階段。內心當中，我其實有些自卑，在某些方面不是特別自信，特別是商業方面，我覺得自己積累不夠，底氣還不足。不過我父母蠻花心思培養我的倒不是領導力，而是良好的心態，他們從來沒有給我太大的壓力，這反而給我很大壓力。

Q：你的缺點是什么？

A：我現在還不是一個內心非常堅定的人，可能是受的挫折比較少，我爸就老說，我還“不服氣”。我想可能是因為這個年代的人不需要吃那么多苦。但現在看起來，還是內心不夠堅定，遇事不冷靜。

Q：在西方教會學校讀書的經歷，對你產生過那些影響？

A：學校里有專門的《圣經》閱讀分享課，你需要去思考宗教故事背后的人生寓意，但我一開始很苦惱，我就是沒有想法。因為它們從沒有主題思想，也沒有標準答案。這種西式思維方式的訓練讓我有煥然一新的感覺，讓我認識到凡事都是正反兩面，不要大喜大悲，重要的是找到當下的出路。

Q：過去4年，你參與了一些慈善活動，這段經歷帶給你什么？

A：2009年、2010年春節，我們一家人到了汶川重災區。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我參與了新希望幫助映秀鎮災后重建的工作。重回映秀災區，送去一些年貨，看到他們現在的情況心里頗有感觸。這些年，不管是參與北大光明行白內障患者復明的活動，還是在新加坡對單親兒童的幫助，我用我的力量幫助了一些人，但同時，他們幫到我的意義更大。其實慈善并不是你去施予別人，這是相互的。哪怕別人回饋給我一個溫暖的眼神，我都覺得特別美。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Q：父親會有意識地培養你的商業潛質嗎？

A：他沒有刻意培養我，但我做每件事，他不在意賺多賺少，更關心我做事的“為什么”。我曾經獨自創業，在成都經營一家針對年輕女性消費者的飾品店，那段經歷讓我初步建立起商業的自信和對生意的直覺。我還曾和別人共同投資一家餐廳，這讓我學會如何在一個“董事會”里和其它股東溝通和協作。

Q：有機會參與董事會和公司管理，讓你學到什么？

A：在這樣的環境下，一直和父親一起進進出出，耳濡目染，周圍都是很成功的人，這絕對是一種近身學習的優勢，帶給我很多先進、科學的思維方式。但我經常會想，他們在我這個年紀在做什么，我的爸爸媽媽在我這個年紀時，已經有非常明確的人生目標，知道自己該選擇怎樣一條路，并堅持的走著。而我現在還只是跟著學而已。

Q：你怎么看待父親的成功？

A：我爸爸最突出的一點是特別有主見，特別勤奮，特別堅持，他做事總是快人半步。他很善于思考和總結，反省自己很多。（但我想）他這樣的人比較累，我未必一定要做他這樣的人。他特別節儉，見不得浪費，也看不到他的財富炫耀感。他對每一個人包括司機都特別謙遜，從不吆五喝六。

Q：你最欣賞父親的哪一種能力，而這種能力你尚不具備？

A：父親洞察人的能力特別強大，通過交談，就能迅速地發現對方的優點和缺點，更合適做什么工作。但他從不評價別人。

Q：你得到的最佳人生建議是什么？

A：父親告誡我，有的事情當時看和過后看可能會不一樣，陰天的時候不必特別郁悶，晴天的時候不要過于激動，要把心放寬。陰天和晴天的比喻讓我很受用。關于朋友，他勸我不要對別人要求太高，要求太高就會失去很多朋友。

Q：整個大家族給了你什么樣的影響？

A：就像當年父親那一代人互相鼓勵創業一樣，這種家族內互相扶持共同成長的感覺也深深地鼓舞了我這一代人。有時，我會在情緒低谷時打電話給我堂哥（東方希望集團董事長劉永行之子劉相宇），他不會替我決定，而是幫我分析，讓我自己想清楚。

因為我也會感到某種壓力。在家族的聚會中，父親和伯伯們會挨個點評我們這一代孩子的表現。尤其是這兩年，我的堂哥和堂弟都相繼結婚，開始擔負起家庭責任，這讓我好像一夜之間也“長大”了。堂弟結婚那天，堂哥劉相宇曾經告訴我他的最大感悟：你要珍惜眼前人。這種感恩的心態我也很有共鳴。對于婚姻，我想，上帝一定也會給我一個最適合我的人。

Q：在工作之外，你和父親如何分享生活？

A：我們回家見面從不討論工作，這是默契，因為他在外太忙了。我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在我看來，他的生活還是有些枯燥。不過，他喜歡攝影、游泳和爬山，這些都不是容易分享的。有時我在家也做做菜，全家都喜歡吃我做的菜，特別是我做的咖喱牛肉和海鮮湯。小時候我老覺得和他有代溝，現在則越來越聽得進他的嘮叨了。

Q：你如何看待“劉永好的女兒”這個身份？

A：好處是知道你身份的人會愛屋及烏地尊重你；不好的地方是，有時候可能會被這個身份迷惑，你常常要兜很多圈子才能看清楚真相，看清你自己。我的確與父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最終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

Q：可能有些人接近你是為了利益，你如何鑒別？

A：說實話，我沒有辦法辨別，太難了。我的原則是，朋友之間的關心和信任是相互的。時間長了，再靠感覺來看性格合不合。真的被利用，吃虧能吃到哪里去？說不定有的人利用完我后，覺得還值得和我做朋友——關鍵是我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

Q：你迷戀奢侈品嗎？

A：上大學和剛工作那段時間迷戀過，現在已經過了迷戀階段。我也曾經向父母要錢去買名牌包，但是要不到，因為父母認為只有付出才能有回報，而且買東西是要有充分理由的。所以只好自己攢錢去買。

我最大一筆花銷是，曾自己攢錢買了一塊百達翡麗 (Patek philippe)手表。亦舒的小說里總是說它是最好的，我想知道為什么它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