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生酷愛旅游,而美墨邊境八日“游”是我最精彩的一次旅行。
1994年,我拿到了MBA(工商管理碩士)的學位,公司的經營也逐漸步入正軌。不料,兩年的合作伙伴背信棄義,公然否認了我們的合作關系,由于沒經驗,創業之初我沒有留下對公司所有權的證明,辛苦經營的公司被他一人霸占了。義憤之下,我毅然離開了公司。公司一位仗義的韓國同事聽說后,竟然辭謝了那位前伙伴開出的優厚條件,找到一窮二白的我,要跟我一起從頭來過,重打天下。
對這位老弟的義氣,我非常感動。感動之余,我也感到肩頭責任之大。為了老弟的情誼,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在洛杉磯這塊充滿機會與挑戰的土地上重新開辟一番屬于自己的天地,我跟老弟決定鋌而走險,開著僅有的一輛72年的老爺車去美墨邊境開拓市場。
6月15日,我與老弟帶上六大袋樣品、兩大個冰桶就出發了,目的地是美墨邊境城市。美國加州,亞力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和得克薩斯州都有邊境與墨西哥相連,原來屬于墨西哥城市的地方都一分為二,一半歸入美國,一半保留給墨西哥,這就出現了一城兩國、一城兩制的局面,且歸入美國的這一半相當富有,留給墨西哥的那一半卻十分貧窮。墨西哥內陸大城市需要的日用品等貨物大部分都是從美國邊境城市購買,所以美國邊境城市的生意十分好做。
邊境城市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熱!尤其六月份,是一年四季中最熱的,白天平均氣溫達到攝氏43度到45度之間,接受免費“桑拿”。我們的老爺車沒有空調,人坐在車子里猶如坐在蒸籠中,手根本不敢觸摸任何帶鐵的東西。
二
我們早上四點出發,趕了三個小時路,到達加州的圣迭戈縣的美墨邊境的第一個城市:梯璜那,便滿懷信心地走進第一家商店。
我將六大袋樣品都擺在店中央,老弟一邊用西班牙語和店主交談,一邊一袋一袋地將樣品展示給店主看,而對方只是連連搖頭,沒有任何要定貨的意向。
當我正準備打開第五個樣品袋時,老弟卻示意我別打開了,店主問為什么不打開了,老弟說前邊一家客戶定了很多這兩個袋中的貨,我們必須講信譽,不能給別家看。
店主的好奇心被撩撥起,堅持要看,老弟做出為難的樣子,讓步說,看看可以,但千萬別定貨。店主看了第五第六兩袋貨后,開始認真地詢問價格,老弟順利地報了價,店主又問前一家客人定了多少貨,老弟說五千美金,店主說,只要你取消前邊的定單,我定一萬美金的貨,這種貨只能我一家賣。我老弟面露難色,說:“可我已收了別人五百美元定金。”店主馬上說:“那我付你一千元可否?”老弟結完賬對店主講,我到旁邊店里給客人退定單,看他們要不要其它貨,我們便將第五六袋貨放入車內,只帶了四個袋子走入第二家店。
就這樣我們旗開得勝,老弟略施小計就成交了一筆大單子,當然這樣的事不過是偶爾為之,我們知道自己沒有做到百分之百的誠實,但只要不在貨品和價格上坑對方就好了。
進入第二家店,又順利地成交了一筆不小的生意,也收了五百美元定金,另外還接了三個小單子。時間到了中午,為了節約時間,我們買了麥當勞快餐在車上邊走邊吃,沿著八號高速公路一路風馳電掣地向東駛去。沿途光山禿嶺,一絲風也沒有,汽車帶動的熱浪一陣陣襲來,令人幾欲中暑昏厥。車行駛在路上,總看見前邊有水光閃動,其實是太陽把地面曬得太燙了形成的熱反應。我們車內的溫度一直在最高點持續擺動,盡管喝了很多的可樂和水,卻根本不用上廁所,體內水分早就被蒸發光了。
下午兩點,我們趕到了加州的第二個邊境小城克拉西克,這里的批發區比上一個小城大得多,有東西兩條大街,南北四條小街,我們見到雜貨店就進去,發現店主幾乎都是韓國人,因為價格的原因,定貨量都不大,但一天下來也接了八個小單子,積少成多,積沙成塔,我們也就心滿意足地繼續往下趕。
太陽下山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車燈一開,面前立即出現了見所未見的奇妙景象;成千上萬的蝴蝶、飛蟲迅速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像訓練有素的飛行員排成一路路縱隊朝車頭壓了下來,然后一片片壯烈地死去。雖說“飛蛾撲火”的事情古來有之,不足為奇,但如此大規模地“集體自殺”行動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和老弟看得目瞪口呆,不一會兒,擋風玻璃上就布滿了黃色,土色的蝴蝶,飛蛾的“尸體”,密密麻麻,蔚為壯觀,連路都看不清楚了,我們只好把車停下來,用濕毛巾去擦,這些死蟲子都有油,怎么擦也擦不干凈,可費了老勁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走到車前一看,嚇了我一大跳:整個車頭都變成了紅色,糊了厚厚一層蝴蝶,蟲子的尸體,連前面的通風口都糊滿了,難怪車里的溫度一直居高不下!十瓶藥還不夠這里噴的!無奈之下,再次向加油站工作人員討教,他居然又推薦我們買了四把專門用來清洗車頭蟲子的耙子,非常方便實用。嗨!這美國人也真絕,什么難題都有人去想辦法解決,所以說存在即合理,如果不是有這么多飛蟲,這些藥水工具的又去賣給誰呢?
三
上門推銷開始了,第一家店,業績平平,第二家店的店主與老弟是同鄉,一聊之下備感親切,一下子定了很多貨號,只是每個貨號量不是很大,末了他的一句話令我們驚喜萬分:“為了你們不浪費時間,同樣的單子出十一份貨!”我接過他的名片一看:原來他是一個大老板,在美墨邊境有十一家分店,這意外之喜把我們高興壞了!提到付款條件,我們如實講了我們的難處,他說,把貨送到洛杉磯辦事處,貨到款就到了。接下來又接到幾張單子,這一上午收獲大大的!
車行了一個小時后,一輛閃著紅燈的警車跟了上來,兩名警察從車上下來,走到我們面前,非常吃驚地問:
“你們沒事吧?”
“沒事呀!”我跟老弟莫名其妙,不知警察在發什么神經,這時,警察指指我們的輪胎,說:
“還在開,自己看看,輪胎都快冒火了!在這么熱的高速公路上開車,不能一直開,最多開一個小時就得停下來休息二十分鐘,否則輪胎會爆炸,非常危險!”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中途停下來,因為,我們今天先要趕到道格拉斯,今晚必須趕到得克薩斯州的埃爾帕索。”
“什么?你們不要命了!”警察大跌眼鏡,望著我們這兩個“頑固不化”的東方人,像望著兩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末了,無奈地聳聳肩,說:“那,好吧,不過,一定記得行一個小時就用冷水沖一下輪胎。”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悲憫地說:“愿上帝保佑你們!”
兩個“瘋子”作別好心的警察,繼續過那九九八十一難的“火焰山”。
一路上,我們謹記警察的提醒,盡量節約冰桶里的水來沖輪胎,以防輪胎真的爆炸。但冰桶里的水實在有限,又要滋潤冒煙的咽喉,又要沖沖快要燃燒的腦袋,怎么節約也不夠,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天空中突然雷聲大作,不一會兒下起了傾盆大雨,路上頓時白煙四起,我們的車身也像烙紅的鐵板遇到水,“哧哧”地冒著白煙,下得一陣雨來,天氣頓時涼快了許多,我和老弟慶幸地互相安慰:還好,還好!危難之際,老天爺都來幫忙,免費替我們沖了輪胎,看來,此行一定要發了!
一路走走停停,快到蘭德伯格時,我們已經筋疲力盡,老弟說開始看到前面車的尾燈有兩個圈,現在看到已有八個圈了,不好,“司機”出現幻覺了,其實,就連我自己的眼睛也睜不開了,加之在道格拉斯沒接到一張定單,多少挫傷了一些銳氣,一看表: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離目的地還有兩個小時路程,于是我們決定停下來休息,明天再繼續趕路。
四
第二天一大清早,老弟便開始給車加油,給冰桶加水,還外帶了一大包干辣椒,我一看這包辣椒,立即明白了是做什么用的,與老弟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兩個小時后,我們順利趕到了埃爾帕索,店主是一個日本人,小小的個子,透出一股子精明勁兒。他說自己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并取得了博士學位,現在開了三家店,也算是一個“儒商”了。這次總算順利地簽了定單,并收到兩千美元定金。
進入第二家店,這次遭遇的是印度人,我知道印度人喜歡殺價,便首先報出幾樣貨品的較低價格,印度人想殺價,我寸土不讓,他也知道這價格很低,便首先妥協,這樣在心理上先戰勝了對方,接下來我報的很多價都高出了自己的預定價格,對方也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到了付定金時,他又開始出難題了,要求收到貨三十天后再付款,我們再三向他解釋,必須先付定金,余額貨到付款,他堅持討價還價,最后以給他百分之三的折扣成交。所以說印度人善砍價,此言不假,幸虧我占了先機,這場“較量”,雙方打個平手。
從埃爾帕索到下一站福特斯迭克鎮,全部走十號高速公路,路上加油站不少,而從福特斯達克鎮到我們的目的地依溝伯斯則很少有加油站,晚上大都要關門。現在這輛老爺車,滿打滿算至多可跑一百九十英里,因而加油成為我們最擔心的問題。本想買些小桶的汽油放在車上備用,但天上像下了火,車里溫度高到極點,萬一燃起來怎么辦?只好打消此念頭。到底能不能在路上加到油,能不能堅持來到目的地,大家心里都沒譜,只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因為我們走的是281普通公路,四處是荒野之地,不時有些野牛、黑熊、野狗什么的動物竄出來,站在路邊的鐵絲網外瞪著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望著我們這些“天外來客”,恐怕就跟我們小時候在動物園里看動物一樣,只不過此時角色互換,我們成了被觀賞者而已。
五
隨著里數的增加,存油指示燈的箭頭直線下滑看得人膽戰心驚,而周圍并沒有出現加油站的跡象。我一邊在心里禱告上帝,一邊強做鎮靜地開導老弟,既然誰也不能改變油越來越少的事實,就既開之則安之吧!
車轉道上了77號公路后,終于看到一家加油站亮著燈,我們眼前一亮,一邊說著感謝上帝,一邊向加油站狂奔而去,走近一看,門口懸著一個大木牌,無情地寫著兩個大字:
關門!
猶如當頭一棒敲得我們頭昏眼花,無奈之下只得重新回到車中,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沖。我倆心急如焚,油表指示燈卻一點兒也不同情我們的處境,似乎往下滑動得更快了,到了凌晨兩點三十分,油表指示針已到了底部,加油指示燈已閃過兩次了,這時離依溝伯斯還有近一半的路程。加油站哪加油站,你到底在何方?
車上了一個小山坡后,出現了一個小村莊,我們減速慢行,千辛萬苦找到一家加油站,仍是兩個字關門!我們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見到前面有一家亮著燈的小店,便停靠了過去,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歇歇腳再說。還沒等我們說話呢,從門里走出一個美國老人,手里提著一個油桶和一根管子,問也不問我們,徑直走到我們車旁就開始給我們加油。
我和老弟驚詫莫名,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是我們虔誠的祈禱感動了上蒼派了天使來拯救我們,還是因為要加油的心太切而出現了幻覺?
老人用嘴吸出油后,將管子放進加油口,一股嗆人的汽油味兒彌漫開來我們這才確認了老人的真實性。而平時討厭的汽油味兒此時聞來卻格外香濃令人受用極了。只是這荒郊野外,一幢孤零零的小屋,一個孤獨的老人,又在我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適時出現,怎么說也太過詭異,簡直就像跑進了《聊齋志異》,只不過美麗妖嬈的狐貍精換成了老人而已,還是美國老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和老弟交換了一下眼神:如果遇到壞人,立即飛車走人。老弟心領神會,于是我鑿在助手座位門外,老弟站在駕駛座旁邊,隨時準備見事不妙便溜之大吉。
老人加完油,平靜地說:“48美元。”這一聽,我們放心了,既不是聊齋,也不是打劫,不過一普普通通的小商人而已。
愉快地付了錢后,老人邀請我們進屋一坐。在飄香的咖啡味里,老人說他本是退休教師,老來無事,又患有嚴重的失眠癥,知道這一帶加油站很少便開了這樣一家小店,既行了善舉,又治了失眠癥,還可順便賺點錢,一舉三得。我與老弟對望一眼,不禁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而感到慚愧。
盡管我們很困、很累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因為順利解決了汽油問題在干辣椒的鼓舞下,我們重新回到汽油飄香的車子中,信心百倍地向依溝伯斯挺進。(未完待續)
(編輯 王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