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體闊的毛澤東,自報的糧食定量是每月26斤。
“這幾天胃不舒服,老泛酸水,不敢多吃”江青說。
劉少奇沉緩地說:目前正在困難時期,你們應(yīng)該嘗嘗群眾吃不飽的滋味。
周恩來在大灶吃飯后,有人寫了大字報,要求高干向周恩來學習。
只要能吃的東西,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便被大張旗鼓地宣傳。
某位科學家提出“少活動,多曬太陽”抵抗饑餓的辦法。
●身高體闊的毛澤東,自報的糧食定量是每月26斤/定量壓縮了,可饑餓感和營養(yǎng)不良的現(xiàn)象,不可避免地膨脹了
1960年到1962年,是共和國歷史上被稱為“三年困難”的時期,對于這一時期的情況,史書曾有如下記載:
“1960年糧食產(chǎn)量……跌落到1951年的水平。棉花也跌落到1951年的水平,油料跌落到建國時水平。輕工業(yè)生產(chǎn)急劇下降。黨和人民面臨建國以來最嚴重的經(jīng)濟困難……許多地區(qū)因食物營養(yǎng)不足而相當普遍地發(fā)生浮腫病,不少省份農(nóng)村人口死亡增加。”
據(jù)統(tǒng)汁,1960年與1957年相比,城鄉(xiāng)人民平均的糧食消費量減少了19.4%,其中農(nóng)村減少了23.7%,植物油人均消費量減少23%,豬肉人均消費量減少70%。毛澤東當年在延安的一句號召,再度被刷到了墻上:“忙時吃干,閑時吃稀”。
面對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跌入谷底導致的生活資料匱乏和饑饉的嚴酷現(xiàn)實,最難過的,莫過于為了最快地使國家強盛、富庶而發(fā)起“大躍進”的毛澤東本人了。他對一組的人宣布:“我們就實行三不:不吃肉,不吃蛋,吃糧不超定量。”為了共同渡過難關(guān),中央人民政府不得不將每個國民的口糧定量減到最低限。“低標準,瓜帶菜”,中共中央緊急號召全體共產(chǎn)黨員帶頭,國家干部帶頭,首先是領(lǐng)袖們帶頭。
中南海里,機關(guān)干部們開始重新定量,先由個人報個數(shù),再由群眾公議評定。身高體闊的毛澤東,自報的糧食定量是每月26斤。劉少奇報的最低,只有18斤。周恩來報了24斤。朱德和毛澤東一樣,也是26斤。
這一情況傳到各單位黨支部和黨小組后,大家都認為領(lǐng)袖們自報的定量偏低了,起碼應(yīng)該和絕大多數(shù)男性干部們一樣,定在28斤。但是領(lǐng)袖們都堅持說夠了,已經(jīng)算過,不要變動了。就這樣,開始按照他們報的數(shù)量發(fā)給他們糧票。
在領(lǐng)袖們的帶動下,整個中南海勒緊了褲帶,每位工作人員都把自己的糧食定量降了下來。定量是壓縮了,可饑餓感和營養(yǎng)不良的現(xiàn)象,不可避免地膨脹了。
為了在糧食定量減少的情況下,盡可能地增加一些營養(yǎng),起碼讓腸胃里有空間被填充了的感覺,食堂的大師傅們和廣大干部們想了一些辦法,這就是采集一切可食的植物,和糧食摻和在一起吃。
最開始是采集自然生長的植物,像挖野菜、捋“榆錢兒”。中南海里,特別是沿著中南海的外墻,種植了不少榆樹,榆樹的籽形狀有點像古錢,俗稱“榆錢兒”。榆錢兒在嫩的時候,可以食用。采摘來后,大師傅們就把嫩榆錢兒和在面里,使蒸出的饅頭個大一些,同是二兩面的饅頭,卻能在胃里多占一點的空間。
自然生長的東西很快就采摘光了,于是人們就種植一些野菜,比較普遍的是一種俗稱“掃帚菜”的植物。這種野菜枝杈多而密,把葉子擼凈后,一株就是一把天然的掃帚,其俗稱大概就是這么來的。這種野菜特別好生長,路邊或犄角旮旯,再貧瘠的地方也能長得很茂盛。掃帚菜葉拌上玉米面或白面,放在籠屜里蒸熟了也不難吃。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除了寄宿在學校,或在學校定餐的孩子還在學校吃飯外,原先平時在家里吃飯的孩子,大多在家長的命令下,到大灶食堂和機關(guān)干部及工作人員們一起吃飯。像朱德、董必武、李富春、譚震林、陳毅、李先念等家中的孩子,都是如此。
特別是朱德,不僅是把孫輩們都趕到了大灶食堂,還提出要求:“不準老買好菜,不準超過大多數(shù)人的伙食標準,不準超過自己的定量。”
據(jù)說,這樣做的原因是這些家庭中的父母享受著黨內(nèi)高級干部的待遇,有一定的營養(yǎng)補助,雖說是有限的一點,但孩子尚未對國家和人民做什么貢獻,自然不該享受這種待遇。從克己奉公原則、培養(yǎng)鍛煉孩子出發(fā),就應(yīng)該讓孩子在大灶食堂進餐。當然,有時候星期天例外,因為多數(shù)成了家的干部,星期天都自家開伙。
于是,孩子們都跟著吃大灶的叔叔、阿姨們,“享受”到了特殊時期的新鮮食品。偶爾吃上這樣的食品,口感還挺新鮮的,所以中南海的孩子,對這類面食的印象并不壞。后來聽有人回憶困難時期如何苦,把吃摻和野菜、“榆錢兒”的面食也算上,孩子們都覺得有點不合適。
吃著滋味不太好的,孩子們記得的是那種地瓜面窩頭,黑糊糊,粘唧唧的。大師傅為了讓它好下咽,動了一番腦筋。有時加一點糖精,有時加一點鹽,但次數(shù)多了,加什么也不起作用。
●李銀橋自作主張,讓衛(wèi)士悄悄給李訥送去了一包餅干/“這幾天胃不舒服,老泛酸水,不敢多吃。”江青說
當時李訥正在北京大學讀書,和學校里所有的人一樣,她也重新申報了糧食的定量。回家時,毛澤東向她問起學校的情況。她告訴父親,出于自己是共青團員應(yīng)該多為國家分擔困難考慮,申報時把定量壓到了21斤。
聽女兒這樣說,毛澤東感到欣慰,同時也露出一絲憂慮,畢竟女兒還在長身體的年紀。李訥接著說:“學校考慮我們正處在成長發(fā)育期,將學生的定量統(tǒng)一定為27斤。”
“這我就放心了,這個定量基本能保證學生的營養(yǎng)了。”她感覺到父親好像松了一口氣,但父親隨即又說:“井岡山時期,打仗的戰(zhàn)士還吃不上這個定量。”她明白父親的心思,想想前輩度過的更艱苦的歲月,眼前的難關(guān)就能挺過去了。
困難的日子并沒有很快過去,而且仿佛在加重著。一次,有個衛(wèi)士到北大看李訥,李訥告訴他,在學校里吃不飽,又沒有油水,老覺著餓得慌。衛(wèi)士回到中南海,把情況反映給李銀橋。李銀橋自作主張,讓衛(wèi)士悄悄給李訥送去了一包餅干。
不料此事被毛澤東得知了,批評李銀橋:“三令五申,為什么還要搞特殊化?”李銀橋辯解說:“別人的家長也有給孩子送東西的。”毛澤東火了,拍了桌子:“別人我不管,我的孩子一塊餅干也不許送!”
見毛澤東如此較真兒,誰也不敢再違規(guī)了,李訥一點接濟也得不到了,消瘦了許多。一個星期天,李訥回到家里,毛澤東破例讓她在家里和自己一起吃了頓飯。進中南海以后,毛澤東的所有子女,就一直按照父親的旨意在大食堂吃飯。
此時,正是毛澤東宣布了“三不”規(guī)定之際,家里的飯菜,也沒太大的油水。可餓了一星期的李訥,看見桌子上三四盤炒菜一碗湯,外帶辣子、霉豆腐等小碟,胃口一下就被吊起來了。
她沒等父親下完“吃飯”的命令,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被燙得直咝咝吹舌頭。“慢點吃,別著急。”女兒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毛澤東都看在眼里,但話音依然平靜。
“在學校吃飯都很快,習慣了。”李訥并沒有想到掩飾,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扒著碗里的飯,第一個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飯。她握著空碗,眼睛卻忍不住瞟向桌上的剩菜。
李訥從來就不是個貪吃的孩子,如今這副模樣意味著什么,明察秋毫的毛澤東心里很清楚,他停住了筷子。江青也怔了一下,繼而把自己碗里的飯,撥到女兒的碗里。
“哎,你們怎么不吃了?”生活上粗線條慣了的李訥詫異地問道,“媽媽,你怎么吃得這么少?”“這幾天胃不舒服,老泛酸水,不敢多吃。”江青說著,又用手揉著心口。待了一會兒,她低頭離開了飯桌。
毛澤東拿起了報紙,一邊看一邊說:“我年輕時在湖南搞農(nóng)村社會調(diào)查,有次餓了一天,討到一碗米飯……”李訥吃得正香,沒搭父親的訕:“你們不吃我就全打掃了啊。”
“唔,打掃干凈。三光政策,不要浪費。”說完,毛澤東又把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轉(zhuǎn)向報紙,直到李訥把桌上的盤子都拾掇干凈。
目睹了這一情景的衛(wèi)士,心里很不落忍。事后向毛澤東進言:“主席,李訥太苦了,我想……”沒等他說完,毛澤東就打斷了他,“和全國人民比較來說,她還算好一些的呢。”
“可是……”“不要說了。我心里并不好受,她媽媽也不好受。她是學生,按規(guī)定不能享受的就不能享受。”毛澤東嘆了口氣說:“還是恪守本分的好。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能搞特殊,現(xiàn)在這種形勢尤其要嚴格。”
在困難時期,毛澤東曾有7個月不吃肉、不喝茶的記錄。周恩來過意不去,關(guān)切地勸毛澤東吃一點肉,因為幾位領(lǐng)袖都跟著毛澤東不吃肉了,所以毛澤東一句“你吃了嗎?”就把周恩來的口給堵上了。
為了使毛澤東增加營養(yǎng),中南海里負責為首長服務(wù)的部門領(lǐng)導費盡了心思。肉、蛋這些東西他是絕對不碰,但是他不堅決拒絕野食。像偶爾弄兩只麻雀,在中南海里撈點寸把長的小蝦,還是能勸他吃一點。于是,他們就打幾只麻雀或掏兩個麻雀窩,或者用筐撈些小蝦。但這只能間隔一段搞一次,也不能一次量太大。
●劉少奇的幾個子女,堅持在學校住宿吃飯,和別的孩子一樣同甘共苦/劉少奇語調(diào)沉緩地說:目前國家正在困難時期,你們應(yīng)該嘗嘗群眾吃不飽的滋味
從社會上流行的書刊上,也可以看到一些劉少奇的孩子在困難時期的故事。我們先來看《無悔的人生——劉少奇之于劉源》中的一段:
劉少奇對子女要求十分嚴格。60年代困難時期,劉少奇的幾個子女都很小,但他們都按照劉少奇的意見,堅持在學校住宿吃飯,和別的孩子一樣同甘共苦。當時,許多人勸劉少奇和王光美把孩子接回家吃住,生活可以比學校過得好一些。但劉少奇堅決不同意。他說:“國家主席的孩子應(yīng)該和工農(nóng)群眾的孩子一樣,不能特殊。”“群眾吃不飽,我們有責任。讓孩子們嘗嘗吃不飽的滋味有好處,等到他們?yōu)槿嗣褶k事的時候,將會更好地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再不要人民吃不飽飯。”有一天吃中午飯,學校食堂的阿姨發(fā)給每一個同學幾塊又黑又硬的白薯干,源源把它拿回宿舍后,咬了一口,難吃極了,說什么也咽不下去。他趁別人不注意,悄悄地把它扔到墻角里。此事不知怎么被班主任知道了,把這件事寫進了“學校聯(lián)系簿”,并加了批語。星期六,源源帶著“學校聯(lián)系簿”回家,劉少奇看見班主任的批語,便把源源叫到自己的身邊,語重心長地說:“老師講得對,這是農(nóng)民伯伯、阿姨餓著肚子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來之不易。要珍惜這些勞動果實。你要從小嘗嘗吃不飽的滋味,將來你們替人民辦事的時候,才會和人民站在一邊”。源源聽了爸爸的話后,星期一回校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扔白薯干的地方,把白薯干拾起,搓去上面的泥土,洗凈后,幾大口把它吃了。
另有一篇《天降大任于斯人——劉少奇的兒子劉源》,有如下一段記載:
小時候在學校食堂吃棗窩頭,他摳出棗吃,卻把窩頭扔了。這件事被老師記在《家庭聯(lián)系簿》上。工作之余,父親翻著聯(lián)系簿,知道這件事后勃然大怒,鐵青著臉,嚴厲地批評了他一頓,并用毛筆在《家庭聯(lián)系簿》一筆一劃地寫下,“要和勞動人民同甘苦,不要搞特殊化”這一行道勁有力透著深深感情的字。望著頭發(fā)花白的父親,劉源震驚了,立即回到學校主動承認錯誤,并把自己扔掉的窩頭重新?lián)炱饋恚罂诖罂诘匮柿讼氯ァ?/p>
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兄妹幾個雖貴為“王子”、“公主”,卻也和老百姓的子女一樣饑腸轆轆,心里都想由學校回到中南海吃飯,但父親卻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嚴肅地制止了他們,并對他們的母親說:“人民吃不飽,我們有責任,讓孩子們嘗嘗吃不飽的滋味,等將來他們?yōu)槿嗣窆ぷ鞯臅r候,就可以更好地總結(jié)經(jīng)驗,再不要讓人民吃不飽了。”
這兩段看似說的是同一件事,可具體的情節(jié)卻有差異,于是筆者在和劉源交談時,請他做了一個更準確的敘述。
劉源說:“困難時期我還在實驗二小寄宿,父母不讓回中南海食宿。一次在學校吃飯,食堂發(fā)給每個人幾塊白薯于,確實是黑糊糊的,還有些發(fā)霉了,我們一吃,很不是味,就扔了。因為是臨近星期六放假的事,所以一回家,我就把這件事對爸爸講了,當時理直氣壯是覺得學校這樣做不對,怎么能把發(fā)霉的東西給學生吃呢?”
他沒想到,父親聽了后,語調(diào)沉緩地告訴他:目前整個國家正處在困難時期,怎么說你們還有的吃,偶爾才吃上這么一點不好吃的東西。要知道,還有許多群眾連這樣的東西都吃不上呢,你們還沒有嘗過吃不飽的滋味呢。你們應(yīng)該嘗嘗群眾吃不飽的滋味,那樣才會有和群眾同樣的感受,才會有人民的觀念。
聽了父親的話,原來想得很簡單的劉源,好像一下子領(lǐng)悟了許多,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當時沒有誰要求他怎樣,但他一回到學校,馬上找回自己扔掉的白薯干,沖洗干凈,吃了下去。
●朱德堅持在房前屋后種瓜種菜/中南海里許多空地被開墾出來/紅墻里的干部們上街撿馬糞種植蘑菇
給自己定量縮減到26斤的朱德,對如何度過困難時期,似乎胸有成竹。朱老總長期堅持在房前屋后開荒種瓜豆菜蔬;而且即便在沒有饑荒的時候,康克清陪老總外出,也常剜點野菜讓家人嘗嘗鮮。用瓜豆菜蔬、野菜,同糧食摻和著吃,家里的人早已訓練有素。
果然,有一天的午餐,西樓小灶的飯桌上,端出了一盤摻了馬齒莧的玉米面窩頭。家里的其他人都搶著吃,卻不讓朱德吃:“您上了年紀,就不要吃了,讓我們吃吧。”
朱德說:“我怎么不能吃啊,這比長征中吃的好多了,那時候馬齒莧還是最高級的野菜哩。現(xiàn)在生活好了,我們這些東西也吃得少了。今后就是在豐收年景,野菜也應(yīng)該吃。每年吃點兒野菜,這對你們對我自己都有好處,還能使我們不忘記過去。”說完,拿起一個窩頭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還一副吃得特別香甜的樣子。
從那以后,朱德和康克清帶領(lǐng)身邊的干部和孫輩們,開了更多的荒地,又加種了一些雜糧。還鼓勵孫輩們自己挖洞,飼養(yǎng)了一些兔子,依靠自家的力量,解決糧菜不足的問題。像以往一樣的是,除了自家享受自己勞動的果實外,朱德仍舊將一部分送給大灶食堂。
朱和平回憶說:“當年我們自己種植的雜糧蔬菜,對度過艱苦的日子可是起了作用了。星期天食堂只吃兩餐,中午我們就在房前屋后采摘點東西,自己做頓加餐充饑。為此,還專門置辦了個小煤氣灶,我們幾個孩子也上手當過家庭廚師。”
這種在房前屋后開荒,種植菜蔬雜糧的做法,不久就在中南海迅速普及開來。許多院落房前房后的空地,被開墾了出來,種上了向日葵、老玉米、南瓜、土豆……高高低低,重重疊疊。
許多甬道邊,墻根下,也被撒上了種子。墻根下多是攀緣的作物,像瓜、豆,都搭上了架子;甬道邊就是那種容易生長的野菜,像掃帚菜等,各種瓜豆菜蔬種上后,中南海里又多了一道風景線。
地開出來,種子撒上后,人們便又操心如何積肥,改良土質(zhì)的事,以使作物長得更茁壯,結(jié)出更多的果實。筆者還記得,當年為了積肥,還做出過一些很可笑的事情。
例如,當年大人們在秋后,把干樹葉和干雜草什么的,燒成的草木灰,當作肥料撒在開出的地里。孩子們就以為,凡是燒可燃燒的東西,燒完的灰,都可以作肥料。于是就在中南海里到處搜羅可燃燒的東西,堆在我們自己開出的荒地邊上燒。
一天,我們幾個政治秘書室的孩子,在拆了的舊房子瓦礫里,抽出了一些油毛氈。也把它和干樹枝葉一起燒,以為找到好肥料了。油毛氈燃著后,冒出滾滾的黑煙,驚動了中南海里的警衛(wèi)人員,以為著火了。
警衛(wèi)人員跑來,撲滅了火,并通知我們的家長,說我們在放火。我們的家長隨即趕來,問明了原因,都有點哭笑不得。在訓了我們一通后,告訴我們,并不是什么東西燒成的灰都是肥料。
除了在家門口開小片荒外,中共中央辦公廳機關(guān)還于1960年春,在北京郊區(qū)的西山附近,建立了一個農(nóng)副產(chǎn)品生產(chǎn)基地。機關(guān)的干部和工作人員輪流去那里參加勞動,每人每年去一個月。去勞動的人,定量每天補助到一斤。
干部們在生產(chǎn)基地里,種植了玉米、大豆、瓜菜等作物,還養(yǎng)了數(shù)十頭肥豬和一二百只羊。在專門技術(shù)人員的指導下,一年下來即見成效,它反映在機關(guān)食堂里的伙食有了改觀上。
基地在度荒的日子里,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同時干部們還感到,經(jīng)過這種鍛煉,在感情上和群眾更接近了。這個農(nóng)副業(yè)生產(chǎn)基地因此堅持辦了下去,直到“文化大革命”中才劃歸了附近的人民公社。
還有件值得一記的事,是種植蘑菇。培育蘑菇需要馬糞,而這東西中南海里是沒有的,必須走出紅墻。那時北京還可以條條道路走馬車,中南海內(nèi)各單位的干部們騎著自行車,帶著籮筐、口袋,滿大街地去揀馬糞。
當時已是嚴冬之際,人們不顧寒風凜冽,見糞就拾,連那些被行人、車輛壓扁了的,凍結(jié)在路上的馬糞也摳出來。馬糞撿回來后,堆放在一間房子里,澆上大糞湯,經(jīng)過發(fā)酵消毒,搬進了政治局開會的西樓會議室的地下室。在這里,人們播下蘑菇種,結(jié)果長勢良好,喜獲豐收,送到食堂里吃了幾頓。
●食堂除了賣飯菜票外,還要分發(fā)出售各種票券/周恩來在大灶吃飯后,有人寫了大字報,要求高干向周恩來學習
在困難時期,中南海里的各大灶食堂,不能像以往那樣,每頓有幾樣菜肴供人們選擇了。僅有幾樣,還都憑票供應(yīng);稍有點葷腥和油水的菜,要憑另一種數(shù)量極少的票。主食也分粗糧、細糧,也都按量按比例供應(yīng),細糧占的比例小,吃完了多數(shù)時候要吃粗糧。
這樣一來,到大灶食堂吃飯,除了要帶飯菜票外,還要帶各種票券。食堂因此也多了一重麻煩,除了賣飯菜票外,還要分發(fā)出售各種票券。陳毅女兒陳珊珊印象較深的是她曾幫助食堂的管理員賣飯菜票和其他票券。
由于種類太多,賣著賣著就稀里糊涂了。管理員問她究竟收了多少錢了,她說:“我只是幫您收,但多少我也搞不清。”弄得管理員有點急了,因為那時在錢的問題上是不敢馬虎的,錢賬不清可是比較嚴重的錯誤,在困難時期就更敏感,管理員不敢怠慢,連忙說:“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許多原先在家吃飯的孩子被家長們趕到了大食堂吃飯,食堂里的孩子多了,而且這些新加入食堂吃飯隊伍的孩子特別興奮。因為他們原先在家里吃飯,人很少,而且在家長的睽睽目光之下,總有些拘束。到大食堂后,要好的孩子擠在一堆兒吃,沒大人的管束,就自由自在多了。
飯桌上的胃口好壞,多數(shù)情況下并不在于食物精糙優(yōu)劣,而在于和誰在一起吃。這里沒有家長,可以自由組合,志趣和話題相近,有輕松歡快漫無邊際地瞎聊天佐餐,即便是窩頭、熬白菜,也能吃得有滋有味;即便是獨自吃起來很費勁的黑色白薯面餅子,也能不知不覺地咽進肚里。
自己排隊,自己掌握和運用手中的飯菜票,自己選擇決定購買哪樣飯菜,對初來大食堂就餐的孩子來說,和在家時大異其趣,特別有新鮮感。
稍有點葷腥的菜,有時即使是憑特殊的票券,也不一定能買到,要早到、要排隊。于是孩子們就互相站隊,早到的孩子讓后來的孩子夾進隊伍。孩子有時還喜歡湊熱鬧,看見第一個買了什么后,就都買什么,致使某些數(shù)量比較少的菜,多被孩子們買了。
“我們的這些行為,引起了一些單身的成人的不滿,因為是孩子,不可能想得那么周全。但多數(shù)情況下,成人還是很體諒孩子的。”當年熱心為別人站隊的李紫陽,回憶起在國務(wù)院大灶食堂吃飯時的情景時說。
說到國務(wù)院大灶食堂,還要加敘幾句。國務(wù)院本來分大、中、小三個灶,相互挨得很近,就在進國務(wù)院西門不遠往南一拐的地方。1958年,周恩來檢查國務(wù)院干部生活情況,到食堂吃飯時,他堅決不到中、小灶吃,而是在大灶食堂排隊買飯吃的。周恩來在大灶吃飯后,有人寫了大字報,提出高級干部應(yīng)該向周恩來學習,破除等級觀念。小灶、中灶隨之取消了,只設(shè)大灶。
也是在國務(wù)院大食堂吃飯的石小林說:“困難時期在大食堂,我們最愛吃的是一種叫‘折籮’的菜。所謂‘折籮’,就是宴會的殘羹、大燴菜的剩余,因為一是這些剩菜各種各樣都折在一起;二是啃過的骨頭、魚刺等也被用餐桌布兜著折了進來,就像把什么都扔進籮筐一樣。”
說到大燴菜,也須稍做解釋。國務(wù)院每周要舉行一次部長會議,會議通常要開到中午,與會的部長們就留在國務(wù)院會議廳里吃飯。除了三四樣小菜,也就是咸菜、醬豆腐外,主菜是蔬菜、豆腐、粉條加上點肉或排骨一鍋燴的,所以叫大燴菜,就餐者每人交5毛錢。
“如果能買到‘折籮’的話,我們就特別高興。記得一次吃‘折籮’是星期六中午,因為下午沒課,我和童小鵬的兒子童非非一邊吃一邊聊。我問他現(xiàn)在最想吃什么,他正嘬著‘折籮’里一塊啃過的骨頭,就說想吃一塊正經(jīng)的排骨。我說你想得比我好,我就想吃一碗真正燒肉的湯拌的米飯,不是這種剩肉湯燒的菜的湯。我們的話被食堂的大師傅聽見了,他到廚房里端出鍋,又給我們倆一人一勺‘折籮’。”說到這兒,石小林仿佛又沉浸到當年的那個環(huán)境里。
雖然中南海里的情況比起重災(zāi)區(qū)好多了,但也是相當艱苦的,但共同到大食堂吃飯的經(jīng)歷,使孩子之間的過往更頻繁,友誼也更加深了。
●曾經(jīng)熱鬧過一陣子“小球藻”、“人造蛋白”和“植物蛋白”權(quán)當肉的替代品/不知是誰發(fā)明了利用超聲波振蕩的辦法使油膨化/只要能吃的東西,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便被大張旗鼓地宣傳
由于吃飯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便成為許多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飯桌上的話題。剛剛上了大學的胡木英,因為學校的飯既少油水,又不能管飽,每個星期天都回家,靠揩父母的油,找補回來一點,自然會聽到一耳朵父母與此相關(guān)的議論。
經(jīng)歷了幾次搬遷,最終定居在頤園后,胡喬木從自己故鄉(xiāng),接了沾親帶故、被孩子們稱為伍伯伯的老伴來料理家務(wù)。伍伯伯是個細木匠,他的老伴會燒家鄉(xiāng)的湯、菜、飯。
胡木英印象中父親眷戀家鄉(xiāng)的口味,加之他的胃有疾患,穿過孔,50年代動手術(shù)切除了四分之三,所以特別愛吃那種燒得比較軟的菜飯。做法是先將油菜過油煸一下,然后和米一起燜熟,拌上一點豬油。
因為母親在中國科學院工作,胡木英在共同進餐的飯桌旁,聽到父親常向母親詢問能否運用一些科學的原理、一些可操作的方法,為渡過難關(guān)解決一些實際問題。
彼時曾經(jīng)熱鬧過一陣子“小球藻”、“人造蛋白”和“植物蛋白”等等,胡木英都聽母親給父親講解過。
所謂“小球藻”,是夏天長在水塘里的綠色物質(zhì),在顯微鏡下,可以看出其浮生顆粒鏈狀形態(tài),是水中動物的食物。它可以在池塘、水缸里培養(yǎng)。養(yǎng)殖一段時間后,將其撈出濾凈,可以摻和在飼料中,喂養(yǎng)家畜;也可以添加在供人食用的食品中,具有一定的營養(yǎng)價值。
“植物蛋白”的制造,是用淘米洗菜的“泔水”發(fā)酵,待其長出一層白膜而未變黃、變紅之際及時撈出,和面烹制,做成肉狀,燴在菜里,權(quán)當肉的代替品。
1960年7月6日,《人民日報》發(fā)表社論《大量生產(chǎn)小球藻》,文章中說小球藻“蛋白質(zhì)含量比大米高5倍,比小麥高3倍多”。“有些地方用小球藻試制糕點、面包、糖果、菜肴、藻粥、藻醬等食品,質(zhì)高味美,清香可口”。稱小球藻培育的成功,“是我國人民在大躍進中的一項偉大的創(chuàng)舉”,利用小球藻“不是小事”。
《人民日報》自創(chuàng)刊之日始,就一直在胡喬木的指導下工作,許多社論,皆由他親自執(zhí)筆擬成。《大量生產(chǎn)小球藻》一文,或許就與胡喬木夫婦在飯桌邊的交談相關(guān)呢?
胡木英還記得,父母在飯桌旁討論過采用何種辦法,使同樣的生米作出更多的熟飯來。不久,人們還真琢磨出一種叫“雙蒸飯”的做法來:先將米燜熟,再放進蒸屜里蒸一遍,使米粒更加膨脹,能使燜出的一碗飯,脹到一碗半。這種飯,吃起來已毫無口味,但能在胃里多占空間,讓人有飽的感覺。困難時期,“雙蒸飯”成了中南海里食堂的盛饌。
當然,那時人們想出的辦法,可行的、不可行的,科學的、異想天開的,甚至如今看來可笑的,遠遠不止這些。由于出發(fā)點是為了渡過難關(guān),一經(jīng)有個什么發(fā)明,就被大張旗鼓地宣傳,站在第一線的,自然是中共中央宣傳部。
在困難時期,食用油極其匱乏。既然人們動過讓一碗米膨脹出一碗半的腦筋,也就會動腦筋讓半斤油變成一斤油,不知是誰發(fā)明了利用超聲波振蕩的辦法使油膨化。中宣部發(fā)出通知,要求中直機關(guān)各單位都派個負責人,到中宣部觀摩食用油膨化演示。
中南海里有的孩子的父親,去了沙灘中宣部的大院。現(xiàn)場演示的人,把半斤油倒進一個容器,再兌入一些水,放入簡易制作的超聲波振蕩器,超聲一陣后,就宣布水已經(jīng)變成油了,要求各單位大力推廣。
于是,觀摩過的人回到各單位,便把看到的情況宣講一遍,發(fā)動單位里的干部到處找鐵管子頭,把兩頭砸扁了,嵌進刮胡子的刀片,做超聲波振蕩器。中南海西大灶,也搞了不少類似的實驗,但并不像現(xiàn)場演示的那么靈,沒有出現(xiàn)水變油的奇跡,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植物油膨化不成功后,人們又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從動物、甚至昆蟲中提取食用油和營養(yǎng)。中央辦公廳就抽調(diào)中央警衛(wèi)團的干部、戰(zhàn)士和機關(guān)工作人員,組織打獵隊,到內(nèi)蒙草原打黃羊、野驢等。將獵物分到各個單位的食堂,增加一點葷腥,熬一點油,給干部們打了幾回牙祭。
此外,就是號召大家動手捉蟲子。當時的一些報刊還發(fā)表文章,宣傳介紹各種蟲子的營養(yǎng)價值,什么什么可食用,什么什么蛋白質(zhì)含量高。有關(guān)方面還在北京鋼鐵學院辦了展覽,各單位都去人參觀。展覽室里擺著一個一個的大瓶子,里面裝著脂肪狀的東西。每個瓶子上貼著標簽,寫明是哪種昆蟲提煉的。
參觀回來,又是一番動員,中南海機關(guān)的干部們,在工作之余,便四處去捉蟲子,在墻角下,在大樹下,刨土尋找。可中南海方圓之內(nèi),又能捉到多少昆蟲呢?熱乎了一陣之后,也是無疾而終。
總之,為了渡過難關(guān),什么辦法都想了。中南海里一直養(yǎng)著魚,專門有魚班負責打草喂魚。以往是隔一段時間撒網(wǎng)捕一點,主要是給食堂,也賣一些,但次數(shù)很少,所以魚長得挺大。由于多年的積累,在困難時期為了增加一點葷腥,打魚的次數(shù)就多了一點。
關(guān)于魚,還有一個故事。1961年春節(jié)前,青海省委知道黨中央機關(guān)生活艱苦,從青海湖打了2000多斤鰉魚,送到國務(wù)院,說是給周總理送魚,并請周總理轉(zhuǎn)送黨中央。
周恩來得知后立即指示:第一,這種做法是錯誤的,困難時期黨中央應(yīng)該和人民同甘共苦,不能接受這樣的饋贈;第二,既然魚已經(jīng)送到北京,再返回耽擱可能腐爛。就由北京二商局按市場價格收購,隨即在市場上出售。中共中央機關(guān)和國務(wù)院,一斤也沒有留。
●棒子面粥畢竟是稀的,過一陣子肚子就又生出了饑餓感/某位科學家提出“少活動,多曬太陽”抵抗饑餓的辦法/肝炎流行有人說是“伊拉克棗”傳染的
到了1961年,食物缺乏的情況好像比上一年更有過之。在北京第十三中學上學的鄧樸方,就感覺學生食堂分的雜面饅頭,越吃越小。中學生正是能吃的時候,一個饅頭咬幾口就沒有了。干的沒了,大家就搶著喝稀的,8個人能喝7盆棒子面粥,喝得肚子脹鼓鼓的。但畢竟是稀的,過一陣子肚子就又生出了饑餓感。
就在這時,鄧樸方他們從報紙上看到某位大科學家提出“少活動,曬太陽”,可以抵抗饑餓的介紹;繼而又有人換算出曬多少時間相當于吃一個雞蛋。他們便立即效法之,每天中午飯后,就走到操場上,往沙坑里一躺,開始吃這種“太陽雞蛋”。
機關(guān)的叔叔、阿姨們,大概也是受這種宣傳的影響,在皓日當午之際,也大啖“太陽雞蛋”。吳繼光的妹妹吳繼平說:“困難時期星期天在家,就可以看見工字樓里的大人,中午都拿個小凳子出門,坐在太陽底下曬太陽,一邊曬一邊說話,看誰的腿浮腫了,互相按著,看誰的坑深,復(fù)原得慢,就說明誰浮腫得厲害,然后就開始按摩。”
她的父親說:“孩子的媽媽因為把有點營養(yǎng)的東西都省給孩子了,自己營養(yǎng)不良,都浮腫了。我好一點,是因為每個星期開國務(wù)會議時都要上會,跟著吃一頓大燴菜,能補充點營養(yǎng)。”
吳繼平還記得她的兩個哥哥,都在長身體,放開肚子猛吃猛喝的年紀,總吃不飽,實在受不了了,就在家里亂翻,找著什么吃的就吃個精光,結(jié)果老因此打亂大人的計劃,挨大人的打。
有一次,他們在家里找了半天,什么也沒找到,只找到一只裝著綠色液體的瓶子。他們嘗了嘗,那液體有點甜有點辣,也不知是什么。兩人開始還不敢多喝,后來實在餓得難耐,便把那發(fā)甜的液體喝光了。這下不得了,喝完他們倒在了床上,直到晚上都沒醒過來。原來那是一瓶青梅酒,沒喝過酒的他們都醉了。
回憶說對三年困難時期感受不深的是陳曉魯,他恰在那個時候患了肝炎。
那一時期為了支持中東地區(qū)國家的獨立斗爭,中國人民在自己極度困難的情況下,還用外匯從這些國家購進一些產(chǎn)品。北京市場上一度比較多見的“伊拉克蜜棗”,大概就屬這種性質(zhì)。陳毅家就有時買點伊拉克蜜棗。
可過了一陣子,傳說這種蜜棗帶有肝炎病毒,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市場上這種蜜棗漸漸絕跡了。陳曉魯患肝炎,有的朋友說是吃伊拉克蜜棗傳染的,而他家里的其他人大概也會品嘗這種棗,卻未因之罹病,可見這種傳言不一定準確。
肝炎這種病,需要好好休息。中國人對肝炎,歷來有一種以養(yǎng)為主、以治為輔的傳統(tǒng)療法。所謂養(yǎng),就是多吃些有營養(yǎng)的食品,多吃糖,避免操勞。雖然在困難時期,家里還是想方設(shè)法給他弄來一些糖。他這一養(yǎng),在家中整整蹲了兩年。
陳曉魯說他就是在養(yǎng)病期間,開了竅。以往整天學習,生出厭惡感。患病后,成天窩在家中,沒學可上,沒同學陪伴了,反而生出渴望,想讀書上學了。從病愈返校后,學習大變,刻苦奮發(fā),成績一下提高了許多。當然,這都是后話。
即便是受到了很好的照顧,陳曉魯還是因為油水少而特別饞肉。一次,天色已晚,他和張寰在中海邊溜達,從在國務(wù)院這邊看船的老張師傅住處經(jīng)過。老張師傅看他們,說:“我揀到了一只死烏鴉,燒好了,你們想不想吃?”
烏鴉,中南海里特別多,冬季的黃昏之后,岸邊的柳樹上,結(jié)冰的海面上,盡是烏鴉,有時黑壓壓的覆蓋了一半的冰面。但它那丑陋的樣子,誰也沒想到過吃它,記得魯迅改編的中國神話故事里,提到過嫦娥就是忍受不了人間日子清苦,丈夫只能給她打到烏鴉吃,才奔月而去。在故事里,烏鴉肉被形容得酸澀難吃。
在困難時期,中南海里打過烏鴉,改善伙食。但幾天之后就難覓烏鴉蹤影了,而且杯水車薪,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也就不再打了。陳曉魯、張寰過去也沒嘗過烏鴉肉,但此刻仿佛只要帶個肉字,就能讓他們垂涎欲滴。
他們跟著老張師傅進了房間,用手抓起一塊烏鴉肉就吃。張寰開始對吃烏鴉肉還有幾分猶豫,問陳曉魯:“好吃嗎?”陳曉魯一面說不好吃,一面吃個不停。張寰一看再不動手,就要被吃光了,趕緊抓起一塊大嚼起來。一只烏鴉總共沒多少肉,幾下就吃完了,如今回憶起來,張寰說:“究竟是什么味,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怎么描述了。”
能說出烏鴉滋味的,是李先念的女兒李紫陽:“在困難時期之前,陳毅老嫌烏鴉吵,影響休息。就曾建議要打,不知為什么沒有打,直到困難時沒吃的,才打了烏鴉,一開始打了好多,食堂做了給大伙吃。我就是從此知道了烏鴉的味道,當時覺得挺好吃的,跟雞好像沒什么區(qū)別。”但也就吃了幾頓就沒了,并不是每個人都在食堂吃到了。
●胡喬木聽說湘鄉(xiāng)縣餓死了人,立刻前去調(diào)查/縣領(lǐng)導敷衍說沒有死人的情況,胡喬木臉色越來越難看
在困難時期深入農(nóng)村,目擊了真正的饑饉的中南海的孩子,大概只有胡木英。她之所以有這樣的機會,緣于她那總也查不明的病痛。那一陣子,她時常莫名其妙地就突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嘔吐不止,再也吃不下東西,后來發(fā)展到起不了床。
胡木英曾經(jīng)患過十二指腸潰瘍,主要疼痛區(qū)域又在這附近,所以醫(yī)院就一直按十二指腸潰瘍治療。她除了打針吃藥外,又敷熱水袋,又用艾炙,卻根本不見療效。直到“文革”以后,才查出她患的是膽結(jié)石。可在當時未能確診又治不好的情況下,只能讓她休息。
病痛,胡木英還可以強忍,但反復(fù)發(fā)作導致病休,耽誤了學業(yè)卻使她的思想負擔驟然沉重。她對數(shù)理化水平的自我評估也就是中等偏上,跟上學習進度本來就要付出非凡的努力,現(xiàn)在卻常常要因病落課,要不了多久就可能追不上了。
落在同學們后面,就可能要留級,成為落伍者,甚至成為人生的失敗者,這不正與自己從少年即形成的志向和渴望背道而馳嗎?她越想越消沉,越想越悲哀,情緒的低落引起了惡性循環(huán),病患也似乎更加難愈了。
正在這時,毛澤東提出讓他的三個大秘書各帶一個調(diào)查組,到南方農(nóng)村搞調(diào)研,為《農(nóng)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的擬制做準備。就這樣,陳伯達去了廣東,田家英去了浙江,胡喬木則帶領(lǐng)一個組到了湖南。
考慮到女兒在京純粹地修養(yǎng),不一定有益于病情的好轉(zhuǎn)。換一個環(huán)境,換一種生活,或許更容易讓女兒從消沉中解脫出來。同時到農(nóng)村看看,也是難得的了解社會的機會。出于此,他建議女兒隨自己去湖南走走。
在湖南農(nóng)村,胡木英看到自己父親由于緊張勞累而患病纏身,卻依然忘我工作的情景,對中國廣大的鄉(xiāng)村,有了更深入的體驗,還在與農(nóng)民接觸和共同生活中,學到了不少農(nóng)業(yè)知識。在追隨父親的近兩個月鄉(xiāng)村生活中,有兩樁事讓她終生難忘。
一次在湘潭縣,胡木英搞完調(diào)查,從農(nóng)戶家走出,看到一位從寧鄉(xiāng)縣討飯到湘潭的姑娘。她17歲了,可皮包骨頭、身材矮小,看上去就像10歲左右。經(jīng)詢問,才知她父母都死于饑餓,她孤零一人。沒飯吃的她,靠撿拾野菜糊口,卻遭到隊干部的呵斥,還打她并踢壞了菜籃,她于無奈中逃出來討飯謀生。
胡木英剛調(diào)查的那家農(nóng)戶,出于憐憫,拿出一碗飯菜給姑娘。姑娘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匆匆走了。胡木英和一起搞調(diào)查的人,也沒細問姑娘將去哪里,今后怎么辦。
回到招待所吃飯的時候,胡木英和父親談起這件事,不料父親和調(diào)查組的同志都責怪她們沒處理好這件事,沒幫姑娘找個安身的地方。“只了解了問題,沒有解決問題。”此事引起她內(nèi)心的很大震動,她于此體味了像父親這一輩革命者與人民大眾的魚水深情,也進而了解到正是這種和人民同呼吸、共甘苦的意念,促使他們無怨無悔地忘我工作。
在這之后不久,胡喬木聽到調(diào)查組關(guān)于湘鄉(xiāng)縣也餓死了人,而且比原以為情況比較嚴重的寧鄉(xiāng)縣更甚,干部卻不敢反映的情況匯報。他立即改變自己原工作計劃,親自到湘鄉(xiāng)去做調(diào)查。
4月14日,胡木英也跟著父親去了,她看到了她一輩子也無法從記憶中抹掉的場景:一個個骨瘦如柴、面積菜色的大人、孩子,木呆呆地站在那里,這就是被死神的陰影籠罩著的垂危的生命。
縣里的領(lǐng)導向胡喬木匯報時,還敷衍說不知有死人的情況,只是發(fā)現(xiàn)胡喬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才檢討自己工作不周。胡喬木發(fā)火了,胡木英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氣憤,如此嚴厲地批評人。最后,他要求縣領(lǐng)導盡快設(shè)法,遏止再發(fā)生餓死人的事情。
那天回到韶山招待所,已經(jīng)是深夜1l點了,可當胡喬木得知毛澤東也到湖南視察的消息,立即伏案給毛澤東寫了一封長信:“……湘鄉(xiāng)原被認為是一類縣,從我們所看到聽到的問題來說,其嚴重不下于湘潭,而在去年年底大量死人這一點上還有過之……”
毛澤東看了胡喬木的信,于翌日即4月15日就將信批轉(zhuǎn)湖南省委書記張乎化,讓他閱后將信及四件附文“印發(fā)給我們的三級干部會議各同志,予以討論。”
當天下午,毛澤東又聽了湖南省檔案局局長毛華初關(guān)于農(nóng)村真實情況的匯報,肯定了韶山公社可先行試點解散食堂。至4月21日,韶山公社的食堂幾乎全部解散。
(選自《紅墻記憶(二):大事件小細節(jié)》/王凡 東平 著/當代中國出版社/2010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