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曾路過這里

2011-12-31 00:00:00林小木

許愿樹 2011年7期

這年冬天我患了一場奇異的風寒，整整三個月仍不見好轉(zhuǎn)，整日死命地干咳，醫(yī)生查不出問題，說可能是氣候的緣故，于是我作別這生活了十五年的城，背起行囊，回歸自己的故鄉(xiāng)。

臨別時，蒼萌沒有像往日送我出差時的熱情，也沒有那例行公事的相擁一吻，她只靜靜地站在燈火處，問：“還回來嗎？”

就像這一刻身邊的媽媽問出的話：“還回去嗎？”

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全部以搖頭作答，堆滿心事的腦袋沉得抬不起來，只好轉(zhuǎn)到一旁看窗外嘰嘰喳喳的麻雀打鬧，這時媽媽絮絮的話語忽然沖破心門，直入其中。

也沒什么。她只是說：“聽說……蘇櫻這次也回來了。”

歸去來兮，生如初見

一夜無夢。晨起我悄悄躲過在廚房里忙碌的媽媽跑下樓，拐過兩道街，穿過一條胡同，去找“東東糖果房”，意料之中的未果——畢竟那十五年前的滋味，怎可能延續(xù)到今日的早晨？

我暗笑這愚蠢的懷念，下一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迷失在陌生的街巷，這川流不息的人群與熙攘的街道，與依稀留存舊模樣的建筑遙相呼應(yīng)，讓人既親切，又突生些許迷茫。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了曹藥，他現(xiàn)在是一家小飯店的大廚，老板是他老婆，所以“這樣打工更累”，我聽罷忍不住大笑。他見狀習慣性地撓了撓耳后，隨即很自然地問：“聽說蘇櫻也回來了，你們是要辦酒嗎？”

空氣一下緊張起來，互相沉默半晌，我只好抬頭迎向他灼灼的眼光：“不是。她走之后，我們一直沒有聯(lián)系。”

“呵！”他的笑說不清是什么意思，隨即又用不知名的語氣說，“我以為你們會結(jié)婚的。”

當初誰不這么想呢？蘇櫻，如果她是大院里最美麗的那朵玫瑰，那么我們就是棲息在她身邊那棵白樺枝頭的夜鶯，每天呼啦啦地飛來又飛過，只為一睹芳容。

而她不僅漂亮，還天資優(yōu)異，學習好體育好家境好，什么都好，以至于當時的曹藥經(jīng)常哼哼那首歌：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她，就好像瀏覽一幅畫。也只能偷偷望呀望一望她，就好像在瀏覽一幅畫。

當時所有人都知道他唱的是蘇櫻，除了跟他關(guān)系最好的我，因為那時的我，居然固執(zhí)地認為蘇櫻配不上曹藥。

因為蘇櫻是個小偷。我親眼看到她趁“東東糖果店”老板轉(zhuǎn)身的時候，將頭和手伸進小窗口去偷糖果。后來她看到了我，還若無其事地一邊將那些糖塞進口袋，一邊暗示我不要吱聲——真不要臉。

但曹藥不信我的話，他認定是我造美女的謠，于是將我狠狠地揍了一頓，我當時又瘦又小，抵抗不過，只好將這團火撒向蘇櫻家的貓。

“這也算本事？”真不巧，在我鉚勁兒揍她家貓的時候，被這丫頭逮了個正著，我心想趕緊哭著去告訴爹媽吧——卻沒想到，她款款向我走過來，并從兜里掏出一塊糖，“來，分贓。”

我本該一巴掌拍掉那只手，可怎么也做不到，還記得那個北方的冬日傍晚，五點多鐘的時候，夕陽余暉漸盡，橙色的光映在她貓眼樣的眸子里，絢爛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我躲閃不及，只好盯著她手中的糖果看，她見狀生了誤會，隨手將其塞進我的手里。

后來我迷迷糊糊地回了家，當晚躺在床上反復看那顆簡陋的水果糖，要知道當時酒心巧克力、不老林糖都是很流行的，那樣味道刺鼻、顏色矯情的水果糖已經(jīng)逐漸被人們拋棄了，所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好歹伸一次手，怎么會單單偷這種糖？

不值得。當時我的想法只有這個。

而當時我更不明白的是她的話，那是對失神的我，脫口而出的問題的回答。我問：“你的眼睛……怎么會這么好看？”

她盈盈地笑：“那把它換給你，可樂意？”

“問你呢，愿意不？”回憶忽然被現(xiàn)實推醒，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曹藥，他見狀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這德性。一個同學聚會，怕什么？”

哦，是這件事。我心顫了一下，臉上卻不露聲色：“哪兒的話，同學見面，我當然樂意。”

“見蘇櫻也樂意？”他步步緊逼。

“樂意。”回憶又一次襲來，我說不清自己是回答的哪句。

一天之涯，一地之角

仿佛就是因為那顆糖，蘇櫻和我的關(guān)系忽然變得奇妙起來。我們在學校里依舊是兩條平行的線，而坐在前桌的我，卻似乎能隱約感到她追隨的目光。

雖然那時，連自己都不相信這是真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聽見心底一個聲音譏笑說。

所以我會越過她等在巷口的身影，徑直往家的方向走，直到她朗聲喊出我的名字，然后轉(zhuǎn)過頭，看她伸手將一口袋的水果糖放在我的手里。

“吃掉。”她命令道。

那段時光很奇怪，就像一直在做夢，以至于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仿佛天空的顏色都是灰蒙蒙的：那時幾乎隔一段時候，她就會守在巷口做一次這樣的舉動。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是把每次偷來的糖果都送給了我。

哦不，是看著我一顆接一顆地吃掉。可是那種水果糖是用很劣質(zhì)的糖精勾兌的，所以非常咸，每次我吃到一半就咽不下去，這時她便站在夕陽里，恨恨地說：“浪費。”

那架勢，就像我殺了她親爹似的。

后來在大學看到很多美女肆意欺負男生，而那被侮辱的男生甘之若素地接受時，我都會輕輕搖頭苦笑：想來我從不是個解風情的聰明人，由始至終。當年面對美女的“善意”，我只是憤怒地將頭揚起來，聲音卻低下去：“是你搞的，自己怎么不吃？”——我到最后，也沒用那個“偷”字。

她聞聲竟低低地哭起來，我不禁愣在夕陽里，最后三口并作兩口解決了全部的贓物。

她的哭泣不光對我有這么大的威力，對曹藥更是。所以他才會在旱冰場當著眾人的面，不舍得松開那雙他夢寐以求許久的手，只為蘇櫻哭著說：“放手，我要木頭教我啦。”

然后蹩著腳一步一扭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我尷尬地望了望她，又看了看曹藥，正待搖頭之際，卻聽到曹藥的聲音朗朗地傳來：“小子，你要敢放開她的手，小心我收拾你。”

沒辦法，這就像玉皇大帝賜的姻緣，我只好牽著她的手，一步步地教她外八字內(nèi)八字，某股溫柔的暖流緩緩地從她的手傳遞到我的手，我逐漸隱隱知道自己的掌心慢慢涌出的汗水是因為什么。

不知從哪天開始，旱冰場里的動感音樂忽然換成了寧靜的歌，橙色的路燈下，場上單薄的兩個影子，從笨拙而拘謹?shù)乩叮饾u靠近、靠近，最后漸漸竟慢慢有了默契——

“這樣有點兒像跳舞。”她輕輕放開原本緊握的我的手，以一個“推”的姿態(tài)將身體向遠方移去，好像一只輕盈的蝶，仿佛馬上就會飛遠。

我的心忍不住顫抖，她笑起來，沖回來復又拉住了我的手。

“你在開我玩笑？”我壓抑著憤怒和忐忑，竭力保持平靜地問。

蘇櫻愣了，我們都隱約感受到了什么，面對面站著，誰也不說話。

我忽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開始，曹藥和那群兄弟再也沒出現(xiàn)過，旱冰場的夜場只有我們兩個安靜地坐在燈光背后，那么別扭地等了很久，我看著自己的腳說：“這玩意兒還得自己多練習，所以……以后我也不再來了。”

她靜靜地坐著沒吭聲，我等了一會兒，有點兒失落，于是起身離開，之后再也沒在她面前出現(xiàn)過，后來有一天被曹藥強扭著到了旱冰場，遠遠地看到她一個人的身影，堅持著摔倒再起身的動作。

“你就是這么幫我照顧她的？”曹藥的眼睛有點紅，我不搭腔，聽他接著說，“她喜歡你，所以你要對她好聽見沒有？！”

如果說每段愛情都有一個開始，那么我與她不過是如此俗套的使命感，所以結(jié)束時，也絲毫沒有任何類似于“分開吧”這樣正式的論調(diào)：也許她這樣的美女，只是需要一個衛(wèi)兵的照顧，而我，僅僅是被她所選中的合格的衛(wèi)兵。

因此在后來陸續(xù)幾個相處過的女朋友盤問之時，我都會不自覺地將這段感情“忽略”掉，直到遇見蒼萌，當時她還只是我一個平日里喜歡調(diào)皮搗蛋的普通同事，比我小了五六歲的小青年，而我決定追她的原因也不過就是她在敲我的頭的同時大喊“欺負你是看得起你”。

“那有愛嗎？”我忽而抬頭，她一怔，停了一會兒一字一句地說，“肯定是有喜歡的吧。”

多直白，多坦蕩。不像那記憶里遙遠的某人，只會在失神的一刻靠在我的肩膀，淡淡地說：“離開的時候，要告訴我。”

“我不會離開的。”

“保證？”

“嗯。”

“謝謝。”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談話，之后這個叫蘇櫻的家伙就從學校和大院里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人說她全家移民到美利堅，有人說是犯事兒舉家潛逃，還有人說……反正眾說紛紜，而我面對曹藥的質(zhì)問時，只是淡淡地回應(yīng)：“我知道，但不告訴你。”

“好樣的。”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過要記得，以后好好對她。”

好似其兄長。只是說這席話的時候，他沒發(fā)現(xiàn)涌現(xiàn)在我臉上的是苦笑。

生老病死，說與誰知

事實上，習慣苦笑的另有其人。

還記得那個華燈初上的夜晚，我和蘇櫻坐在巷子深處講笑話，她顰眉咬唇微笑的樣子很動人，我于是開玩笑說她是病西施，誰知她卻怒了，起身就要走，任我怎么喊都不曾回頭，結(jié)果重重地撞在了面前的玻璃板上。我朗聲大笑，以為蘇櫻會因此轉(zhuǎn)過頭來揍我，誰知女生卻久久站在那里，直到我沖過去扶住她的肩膀，而她的眼睛，由始至終未曾離開過自己的雙手——它們，已經(jīng)生生被玻璃板割破了。

原本想怪她不小心的話，在她的眼淚中被生生吞了回去；打算拉著她離開巷子的身體，也因為她用力過猛的拉扯而不能動彈。許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地傳來：“蘇櫻，你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改往日高傲的神色，緩緩地將身體半蹲在地上，喃喃自語：“為什么是我……為什么……”

我不知道她的痛苦究竟來源于哪里，可如困獸一般的女孩頹唐地癱倒在地上，我很想抱住她說“不管怎樣，你還有我”，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

我有什么呢？能做什么呢？我說出這句話又有什么用呢？

那是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原以為強大的愛，是如此渺小。

那晚我忘了自己是用什么法子將她送回家的，但當晚大院里所有的家庭都早早熄了燈，大家似乎都睡了，只有蘇櫻家里的燈亮到了天明，她的哭聲一直沒有停。

“院里的人都說蘇櫻得了一種怪病。”第二天課間時，曹藥忽然單獨找到我，欲言又止，像要求證什么，又像要說明什么。

我沒吭聲，只用鼻子哼了一聲。他于是長嘆一口氣道：“我就說不能，那群傻娘們就是忌妒她和她家。”

我看著他期盼的神情，不得已，深深地點了點頭：“是的，她就是太要強了。”

那段時間正值中考前夕，所有人都卯足了勁用功讀書，于是我向他人解釋蘇櫻家整夜亮燈是因為“這丫頭太看重成績”，而她對父母哭鬧的原因不過是“心理壓力過大”這樣的話，還算能夠蒙混過關(guān)。

可事實上，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讀書的她就不再碰書本一下，而懼怕天黑，脾氣暴躁，辱罵父母，偷竊糖果的舉動卻變本加厲一波接一波襲來。她變得不再像眾人眼中出色完美的她，而是一個即將被吞噬掉的掙扎的困獸。

“吃掉，吃掉，都吃掉。”終于有一天，在她再次將那些糖果推向我的時候，我扳過她的臉：“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為什么你拼命去偷這些好看的糖，卻一口都不吃？”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明亮的眼睛驚恐地望向遠方即將消散的余暉，自言自語道：“愛一個人，就要百分之百的誠實，是嗎？”

“是啊。”

我急切地等待她的答案，可她忽然卻笑了起來，轉(zhuǎn)過頭沖著我說：“所以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她的眼神迷離起來，“你知道為什么我選擇你來吃這些糖，教我溜旱冰嗎？因為你是曹藥最好的朋友，只有你，他才不會忌妒。”

“那你心里的人是他嗎？”

問出這句話時，我似乎看到她微微點頭，這讓我感覺自己的眼前慢慢黑下來，我在那團黑暗中迷失，連她什么時候離開都未曾留意。

所以，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一刻我最想說的話，其實是“不管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可，這對她算什么？也許不過是個很傻的追求者說出的瘋話吧。

這些事我只講給蒼萌聽過，因為她告訴我說相愛就要誠實，這讓我想起這個連自己愛誰都不敢承認的女孩，可當我將這一切不曾對人言的秘密說出來后，只換來蒼萌的一句不沾邊的疑問：“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我嘆了口氣，“我連她為什么走都不知道，當時那么跟曹藥講，只是一來我年輕氣盛低不下頭，二來也是怕他傷心……”

“其實你是怕自己傷心。”蒼萌笑著說，我于是湊過去想要親這個聰明的小家伙，卻被她一把推開，“你怎么一直在咳嗽？這不是感冒，你最好再去檢查一下。”

幸好蒼萌是做客戶出身，沒直接問出“你到底得了什么病”這樣兇殘的話。

可那一刻不知為何，我忽然又想起了那雙夕陽下閃動的眼睛。

真情假誼，何須在意

一雙眼睛從眼鏡框后躍出來，死死地盯著我看了很久，終于忍住笑意，用權(quán)威的口吻說：“你這只不過是普通的毛細纖維過敏，以后少接觸毛線類制品就行了。這跟絕癥什么的根本搭不上邊。”

媽媽聽到消息后很高興，一個勁地催我給蒼萌打電話報平安，拗不過老人的關(guān)心，我只好當著她的面給很久不聯(lián)系的女友打了電話。面對一連串熟悉的女聲英文應(yīng)答，媽媽的臉色沉了一下，我見狀忙說她經(jīng)常手機欠費，隨即撥通了另一個同事的號碼，讓其轉(zhuǎn)告我的狀況。

“這就是報應(yīng)。”曹藥聽說我這狼狽的故事后，樂不迭地說。這讓我又氣又費解：“我怎么惹到你了？跟你說了，蘇櫻喜歡的人是你，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那一刻也許是內(nèi)心忽然放松下來，也許是往事已再不可追，面對沒有蘇櫻參加的同學會和一桌子的空啤酒瓶，我的眼神迷離，心底的話說出來也不再那么艱難。

原以為曹藥會吃驚或理解，誰知他說：“你懂個屁。”

“你以為她偷糖的事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以為她生來就脾氣暴躁、態(tài)度蠻橫、行為自私？你以為你我當年深深喜歡的會是那樣一個人？”他一連串的問句震得我瞬間沒了話語，我于是默默地聽他將一切說完。

他說其實這件事大院里很多家長都知道，只不過大家都可憐這女孩的美麗聰穎，所以誰都不忍心將事情說開，可是在她十四歲那年還是慢慢從日益變差的視覺中，明白了一切。

“你也知道我總在放學時跟著她，所以早就發(fā)現(xiàn)了她偷糖的事。‘東東糖果店’的老板其實也知道，但是他們都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因為蘇櫻的眼病不能吃糖，那么漂亮的她從來沒嘗過糖果的滋味，所以她才會覺得那種廉價的水果糖最好吃，可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那些美麗的東西，最后用最愚蠢的方法來占有它們。”

“吃掉，吃掉，不要浪費這些好看的糖！”

耳畔響起她痛心的吶喊，另一面卻是曹藥哀傷的話語：“你別看她的眼睛長得那么美，還不近視，可是她也許只能看清這個世界到三十五歲！她小時候有一次例行檢查身體時，被發(fā)現(xiàn)視網(wǎng)膜有問題，后來診斷出是無脈絡(luò)膜癥——患這毛病的人全地球都超不過五千個，而她這么小就被診斷出這種悲催的不治之癥……”

“我是何其幸運。呵！”

茫然間，我似乎又一次聽到了她朗朗的笑和清脆的話語，那一刻我只當她是在自夸，又怎知背后的如此深意？

我將頭深深地埋進身體里，想著曹藥的話：你一直說自己長大后會去找她，現(xiàn)在你知道了這些事情，還會實現(xiàn)自己的諾言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機械地將手機號碼留給了他，夜里我在黑暗中望著那個手機，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它響起來。

“親愛的不要理他們，這分明是道德綁架嘛！”

等來的卻是蒼萌的聲音。它從手機里傳出來時，我的頭忍不住一絲脹痛，不知何時起她已恢復了對我的昵稱，并言之鑿鑿地討伐曹藥：“他可真不要臉，要是真像表現(xiàn)的那么深情，為什么扔下蘇櫻，跟個正常人結(jié)婚？”

我無從回答，任她絮絮地說下去：“不要去想過去那么久的事了好不好？你趕快回來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城郊的那套房子現(xiàn)在每平又多了兩百塊，你知道我二套房貸會很貴……”

忘了是什么時候掛掉了電話，只記得我在睡意朦朧間撥通了曹藥的電話，那頭的他沉默許久，最后說：“我回到家的時候，只在我家郵筒里看到一封信。我還沒敢打開，從封皮上看，那應(yīng)該是她的筆跡。”

黑夜的星星茫遠，就像我讀不懂她心里的話。

“你要相信她是愛過你的，正因為這份愛，讓她再次燃起曾一度被適應(yīng)的對未來的恐懼，我曾想過找借口對你隱瞞，可蘇櫻說愛需要真實的答案，只是……到最后她依舊沒有勝過那兩個字：失去。

“后來的我常想，如果她愛的人是我該有多好，那樣我絕對不會讓她害怕，我會擋在她前面迎接前來的一切。可是木頭，你不行，你舍不得自己……”

黑夜像那些話一般涌向我的世界，它們拍打我，敲擊我，淹沒我，而我只能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隔著沉重的喉嚨喊出一直以來的問題：“她在哪里？”

多情無情，舉樽沉吟

“你不要去找她了好不好？”

媽媽憂心忡忡的語氣讓我很不適應(yīng)：“是你先告訴我，她回來了的！”

“是！那是因為……”她的聲音有些促狹，“因為我當時不知道你們之間有這些事情。”

“蒼萌給你打了電話？”得到肯定后，我無奈地笑了，“是。如果蘇櫻是我的同學，我們大院的某個普通孩子，你會同情會傷感會愛心充盈，可如果她是你的兒媳婦，你就會生生把她推出去。對嗎？”

“萬一她失明了，你該怎么負擔你們的生活？”媽媽的聲音顯然有些撕心裂肺了。我于是搖搖頭，其實這些我都已經(jīng)想過了，這么多年來，我也曾無數(shù)次想過這種結(jié)局，我也曾被這種假設(shè)弄得心生膽怯，甚至覺得人生苦短，何必那么多“無謂”的糾結(jié)，所以那些過往的女友和蒼萌才會出現(xiàn)。

可時間流逝，現(xiàn)在的我很想問一聲媽媽：如果換成有問題的人是我，你會離開嗎？如果換成有問題的是爸爸，你會離開嗎？

“都是好心。早就知道久病床前無親人啊……”曹藥聽到我說這些后，只輕輕嘆了口氣，拍落了我伸出去的手，“別想那封信了，那不是她送來的。”

說完他一改從前的沖動，安靜地收拾桌子：“回去跟你的女朋友結(jié)婚吧，或者我們都誤會蘇櫻了，也許她的眼睛早就治好了，也許……她早就嫁人了。”

午后的小飯店沒有客人，連老板也遛彎去了，只剩下我跟曹藥，一顆心空空蕩蕩的。

“不可能！”我不知哪兒來的沖勁兒，一把拉住他的衣領(lǐng)，“你把那封信給我交出來，她到底在哪兒，肯定還沒離開這座城市對不對？你帶我去找她，我要親口告訴她那些顧慮都沒用，這世界誰的阻攔都沒用，她的眼睛可以治好，我會好好照顧她，如果她害怕我們就連孩子都不要了，我只想娶她，我只要娶她！”

曹藥在這咆哮之中微微露出為難的神色，他略有顧慮地往我身后看了一下，之后咬咬牙，輕輕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信封。

那里面有一張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也許，活在他心里更好。在他心里，這世界看不到我，我也不必假裝能夠看到世界了。

跟隨字條在一起的，還有一枚小小的水果糖，看樣子是已經(jīng)融化又凝固了多次的。

我怔怔地看著字條，拼命地眨眼，我感覺它們好像死去的井，如此干澀。

“她走了？”

沒有答案。整個飯店安靜得似乎只剩下我一個人木訥地站著，于是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的后廚門口上面的布簾悄然地掀動了一下，復又靜止，更沒留意到面前曹藥說的話。

他顫抖著弱弱地說：“有些事……可能沒法回頭……就算是她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