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收藏因人而異。如有人專收梅花,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陳叔通,就收藏了100幅名家梅花,其中一幅鄭板橋畫的梅花,上有作者自題“一生從未畫梅花”,是絕無僅有的孤本;曾任中華書局美術部主任的高野侯,收藏了500幅名家梅花,榜所居為“五百本梅花精舍”。清朝的吳云,喜收王羲之《蘭亭貼》不同拓本,多至200種,榜其室為“二百《蘭亭》齋”。北方的章士釗、南方的蔡晨笙,喜歡收藏沈曾植的字跡,其中蔡氏收藏了數百件,因沈號“寐叟”,遂榜所居為“寶寐閣”。
我覺得,收藏書畫用不著刻意而為、自立門戶,還是隨緣收藏的好。沈曾植字好,難道張裕釗、何紹基的字不好嗎?“有緣千里來相會”,緣分到了,推都推不開。一日,我偶然看到一幅王震的《花卉》。平時,我對王震的花卉并不看好,但這一幅卻十分吸引我:兩叢花,呈“S”形構圖。一叢開紫花,一叢開白花。紫花配以綠色葉子、綠色枝莖、黑色花蕊;白花配以黑色葉子、黑色枝莖、黃色花蕊,顯得十分協調。畫家落筆速度很快,力度很大,功力很深,效果很好。綜覽全圖,再添則畫蛇添足,稍刪則會影響意境,真個是恰到好處。有位上海藏家細看此圖后說:“這個不像是王震畫的,王震畫不得這么好。”但此圖左側有王震自題:“夜來不知春露重,香風吹夢過江南。白龍山人王震寫。”
王震的花卉是小寫意,但我并不認為好的花卉都該是小寫意。我買到一幅清湯世澍的《歲寒三友圖》,近乎工筆,同樣使我傾倒了好一陣子。“歲寒三友”,一般指梅、竹、松,但湯世澍畫的是水仙、南天星、臘梅。水仙、南天星集中于右側,顯得密不透風。臘梅自右向左上角挺拔生長,使全圖疏密有致。自題“臨甌香館(惲南田)”。清末張鳴珂稱贊湯世澍:“是能飲甌香館嫡乳,而并世罕與為匹也。”惲南田汲取古代沒骨畫法,而又對花寫生,成為清代花卉畫正宗,后世學他的畫法者很多,但以成就論,確當首推湯世澍。湯的畫構圖新穎,用筆勁挺,色彩鮮艷,雅俗共賞。我覺得他最大的成就是調色和點■。如用筆先蘸綠色,再以筆尖蘸赭石,點■成枯葉,十分形象。又如以淡墨點蓓蕾,趁濕點上藤黃,藤黃把墨色推到邊緣;再以淡墨和赭石點萼,使蓓蕾的立體感很強,仿佛高出絹面,能用手指捫到凸點,而其實摸起來是平的。
慈禧太后七十壽辰,湯世澍進貢百花屏9幀,受到“老佛爺”贊賞,一時名聲大振。從這幅《歲寒三友圖》看,確非浪得虛名。
20世紀50年代,裱畫店不大從事裱畫生意,只裱些中小學的教學掛圖。為了謀生,裱畫店兼營書畫買賣。我對杭州的裱畫店老板都很熟,其中,最熟的要算王吉民。他面上有麻子,小名阿狗。我叫他王吉民,他笑著說:“用不到客氣,叫我王阿狗好了,叫王麻子也可以。”我始終叫不出口,干脆叫他王師傅。一天,我在他店里看到一幅清錢杜的《梅花圖》軸,十分奇怪。因為,此圖完全脫略畫梅常規,用青蓮、黃、紫等顏色狂風驟雨,隨手亂點,而后略加干枝,稍添須、蕊,形成一幅茂密梅花。作者在左上角題了一首五言長詩,原來,此圖是他赴蘇州鄧尉賞梅后畫的。鄧尉梅花,繁花勝雪,香氣四溢,人稱“香雪海”。錢杜是詩人,又是書法家、畫家,平時也畫梅花,恪守傳統,近乎工細,何以此圖獨異?我們不難想見:他賞花歸來,滿腹梅花,提筆作畫,梅花從筆端奔瀉而出,流光溢彩,噴火蒸霞。觀者無不驚嘆:“非此畫不足以見梅花之盛!”
有個收藏家,深愛錢杜的詩、字,卻看不懂“噴火”梅花。他要店主把詩剪下來,1元錢賣給他。店主認為割裂整畫是犯罪,不肯剪。我一眼看中“噴火”梅花,贊嘆不已,店主就以1元的價錢賣給了我。
我未曾著意收藏梅花,但隨緣進入我的藏品之列的梅花(包括以梅花為背景的人物畫),已有彭玉麟、陳銑、顧洛、童晏、阮性山等所畫12軸。12軸中,我最喜歡的當然是錢杜的“噴火”梅花。此圖有似西洋畫印象派的杰作,但比印象派的出現要早半個世紀,確是一幅有超前意識的好畫。
有位藏友,要收齊“揚州八怪”的作品,沒有成功。還有個藏友,要收齊“海上六十名家”的作品,也沒有成功,看來,沒有一定的財力、人才,還是不要自立門戶,不要搞專題收藏的好。反之,只要你主張隨緣收藏,機緣一定會到來!好畫一定會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