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生活的地方(組詩)

途 中

落日下的遠山被炊煙遮蔽

歸家的麻雀，在烏云下

穿過一條河波光粼粼的孤獨和

土豆地夸張的鳴叫

空蕩蕩的汽車站，這個時候

像盼兒歸的老人

呆呆地，望著逐漸冷卻下去的公路

雞鴨歸圈，月亮升起

那雜貨鋪低垂的屋檐下閃過二三行人

門口掛幌的飯館，有劃拳的碰杯聲

傳到街對面的餛飩攤

我的陌生面孔

在舊的瓷碗里

像是一只熱氣騰騰的餛飩

被人鑒別、猜測、品嘗和交頭接耳

放羊的父親

說是荒廢的林場，散碎的

瓦礫間，還有生命的綠色探出頭顱

說是板結的土地，貧血的

坷垃里，還有犁鏵的光芒蘸著露水

站在昨日的草場，率領一群

為饑餓奔忙的羔羊。空曠的風

吹落羊角上的秋天和你頭上的草屑

說是寂靜的中午，天空卻緩緩

落下雨來。河水開滿銀色的骨朵

陽光斜照著避雨的蛙聲。白樺

從啄木鳥的嘴中感到了一點點溫暖

長翅膀的魚在浪花上因孤單而顯得完美

說是松樹和杉樹在孤獨中自生自滅

說是季節變涼，像寂靜里的回聲

帶走所有你的羔羊，父親

生長的繁草，承擔了命運的天空

倒伏的風中萬物排隊返回家中

潔身自好的云朵投下陰影

腳下的路光線減弱，你點灼煙卷

還有牧鞭，短促的吆喝

黃昏尚遠，一簇鮮蘑舉起大地的炊煙

又是一年春來到

柴棚漏水，堅硬的冬天

終于在春風的撫摸下退卻三尺

倒貼的福字敲打門環，像是

告訴準備出門打工的春聯

業精于勤，不辜負好青春

在一團溫暖中坐下，陽光

蹲在爺爺水曲柳拐杖的龍頭上

瞇縫著眼睛，享受一浪一浪的風吹

街道遼闊，草木慵懶

上午的時光靜寂，沒有車來人往

“又是一年春來到，不知今兒又少了誰”

爺爺感慨著，把泡在木凳上的那杯茶

托到唇際，仔細端詳，然后吹去

熱氣騰騰的茶末，似乎綠瑩瑩的水下

有未曾融化的雪需要清掃

陸續有老哥們、老姐們，從各自家中

被拐杖攙扶出來。一冬沒有相見的話語

爭著說出對方彼此的變化

俄頃，有風悄無聲息鉆在眾人腳下

東聞聞，西嗅嗅，夾著尾巴離去

服飾光鮮的我，站在爺爺身后

百無聊賴地仰頭看瓦藍天空中孤獨的浮云

有一刻，我竟然發現

那些忽飛忽落的麻雀，怎么那么像

外出打工的父親和母親，姐姐和姐夫

幸福就是這樣的

早起的霞光，站在炊煙的指尖上

抖開桃花剛剛洗凈的衣裳

湖面上掠起的兩只麻雀，用叫聲

掏出滿心的歡喜

樹枝上含苞的雪花，輕柔地點亮

小興安嶺門楣上大紅的福字

院門外掃雪的岳父

稀疏的頭發上掛一層歲月的白霜

腳下的積雪，抬高了

掃帚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當岳母從倉房中，端著

盛滿凍餃子的鋁盆，推開房門時

門框上的掛錢兒，突然

把風吹成五顏六色

在爐火前，你牽我右手

我握緊你左手

把一壺波瀾不驚的日子守望到沸騰

被愛情滋潤的我，在詩歌中

種下花香，在一碗稀粥里

收獲簡單的快樂

在一小勺白糖間，舔舐平淡的滿足

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