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買的圣地

三公里長的海濱大道(Marine Drive)沿巴克灣蜿蜒伸展，堪稱孟買的地標。每當入夜，澄藍的天上托出密密的星，這里便與之相呼應，華燈齊放，將鴿血紅、蘭卡藍、祖母綠的光彩一起倒映在黑漆漆的海水里，宛如一彎璀璨的寶石項鏈，大道也就有了“女王項鏈”的別稱。

剛來孟買時正值雨季，一個傍晚突遇暴雨如注，密密匝匝的雨點編織成瀑布潑灑下來，雷電化成火龍，在漆黑的海灣上起舞。我即使躲在大道旁樓房厚厚的玻璃窗里，也領略了什么叫恐懼。翌日清晨，從當地報紙上得悉在當晚的暴雨中，有三人在海濱大道上被雷擊身亡。當我拿著報紙去詢問飯店服務生時，他淡然地說，這是常有的事，很多人喜歡晚上在大道上閑逛，突遇雷雨就可能遭遇不幸。

我感到剞圣，海濱大道旁的屋宇樓房近在咫尺，況且暴雨之前風滿樓海掀浪，為什么不事先躲避?幾天之后再遇暴雨，我站在屋里的落地玻璃窗前，見一對青年男女坐在大道堤壩上固執地接受洗禮。他們黃色的傘被雨點擊穿，連同他們的身影一起被雨霧吞沒。十幾分鐘后，當雷霆般的風雨喘息著停下時，兩人競端坐在那里紋絲不動，真有一種詩意的悲壯。

都說印度人對死亡有著不同常人的坦然，對生死更達觀、更深沉、更平靜。而作為平常人我卻不能完全認同，天底下哪有比生命更值得贊美和珍惜的東西?但我承認，海濱大道確實是孟買人心中的圣地，即使再惡劣的情境，也不能將他們與這條大道分離。

清晨，大道的堤壩上聚集了各色人等：有的坐在堤壩上悠閑讀報，有的盤腿面向大海雙目緊闔，平心靜氣中聆聽海的聲音；幾個頭戴白帽的穆斯林高聲誦經；一些年輕人說笑著在海邊聚會；兩三個白領在探討工作問題；更多的人結伴在大道上疾步行走，直到渾身大汗淋漓。許多人開車從城里來，把車停在路邊便加入晨練大軍。

印度社會一直保持的種姓制度將人群森嚴地分成三六九等，孟買的高檔酒店、收費公園不成文地令低種姓人望而卻步。而海濱大道向所有人敞開她的美麗：海平線上玫瑰般的晚霞，夕陽在云層里放射出萬縷金輝；淺灘處云朵樣成片的白色鷺鷥，翩然起舞時宛如白色飛毯；遠處帆影點點，漁舟唱晚，弄潮兒向濤頭立……無論貴賤貧富，無須破費一分錢便可盡享美景。因此，我看到流浪漢和衣在堤壩上酣睡，乞討者在人群中從容穿梭。這真是一條民生民主的大道，將自己無私地獻給全體孟買人。

我曾在掛歷上見過海濱大道的老照片，那時的大道窄而不平，道旁也沒有錯落有致的高樓廣廈。這條大道1902年利用海埔生地修筑而成，100多年來不斷修葺，一直是人們休閑的好去處。都說城不在大有圣地則名，而孟買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古跡，她不過是400年前從小漁村成長起來的海港城市，只有孟買(Mumbai)——一位古代女神的名字，為她增添些許神圣的光輝。而我知道，海濱大道就是孟買人的驕傲，是他們心中永遠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