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看來,面紗下的巴西與中國有著種種相似之處。
顧炳康和顧炳江到達南大河州的陽光農場時,新一季的大豆還沒有開始播種,巴西正處在難得的農閑時節。
時間是2009年6月20日,在這一天以前,他們只是浙江海寧市華豐村的兩名普通農民。而從這一天開始,他們將在異國的土地上開始為下一年的大豆種植做準備。已知的資料表明,他們是最早一批專程到巴西種大豆的中國農民。
“我覺得巴西和中國都是一樣的。”整整兩年后,回到中國的顧炳康如此對《世界博覽》記者說。
被選中的人
50歲的顧炳康仍然保持著相當的活力,身手矯健,圓臉上掛滿樂觀的笑容,顯然頗為自己強健的身體感到自豪。“我們在那邊一次都沒有病過,出去的時候都到海寧檢查過身體。出國的時候隨身帶了很多藥,有治療傷風、拉肚子的藥,到巴西居然一次都沒用過。”
自信的顧炳康更佩服的卻是一個比他小一歲的人。那就是華豐村的黨支部書記、浙江卡森國際控股公司的董事長朱張金。“朱書記的故事寫出來肯定是一個傳奇故事,到巴西種豆這事也是他首先提出來的。”
華豐村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國農村。1000多戶人家,總面積3.77平方公里,人均耕地不足0.6畝,村民多數都在朱張金的卡森集團里工作,從事皮革制造和家具生產。
2007年,在一次偶然的南美商業考察中,朱張金發現,在巴西買一畝永久所有權的土地只要花費人民幣1000元左右,大豆在巴西的生產也日漸旺盛,因此萌生了投資巴西農業的想法。
“那時候朱總整天在巴西跑,拿地。作為村黨支部書記,想的是讓村里也能拿到實惠,朱總就提出了村民參股,讓股東組團到巴西種大豆的方案。每戶可以出資500~10000元,組建平臺公司,以后每年分紅一次。”
顧炳康出了10000元,除了他以外,全村還有731戶村民自愿入股公司,成了跨國投資農業的新股民,總投資金額達554.40萬元。為了方便資金的管理,2009年2月,華豐村成立海寧市華豐糧油種植專業合作社。另一方面,卡森集團下屬的浙江福地農業公司則與黑龍江農墾局合作,在巴西注冊成立了巴西陽光農業公司,負責管理朱張金已經在巴西買下的農場。
萬事俱備,剩下的工作就是挑選合適的農民股東代表到巴西種植大豆了。
“到國外去種地,聽起來當然辛苦,不過也有很多人有興趣。畢竟去國外的機會對農民來說也不是常有的。”
在報名的100多人中,最后中選的就是顧炳康和顧炳江。“要求很多,身體要好,腦子要靈活,要能跟外國人打交道。自己歲數大了不行,父母年紀太大也不行,小孩太小也不行,牽掛多。能夠到巴西的人,基本上個個都是家里的主心骨。”
2009年6月18日,兩位老顧乘上了開往圣保羅的國際航班,26個小時后,他們準時降落在地球的另一面。迎接顧炳康他們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農地和幾幢修造得結實美觀的小房子。
全機械化的農業
朱張金投入了2億多人民幣,在巴西購買了兩處的農場。其中主要的一處在北部托坎廷斯州的湖城市,有1萬多公頃,由福地農業的一個團隊來管理。而顧炳康他們要去的陽光農場則小得多,只有700公頃,加上陽光農業派過來的一個翻譯,整個農場只有三個人常住。
陽光農場位于南大河州(RioGrande do Sui)——這是巴西最南面的一個州,南接烏拉圭,西鄰阿根廷。農場離最近的小鎮也有24公里,最近的城市是南圣洛倫索(Sao Lourenco dosul),離農場有50公里遠。
“我們農場離大西洋很近,往東不到70公里,開車就能過去。”顧炳康說。雖然他指的“大西洋”只是一片被稱為拉戈阿杜斯帕圖斯(LagoadosParos)的咸水溺湖,離真正的大西洋還有“一墻之隔”。但這并沒有妨礙冬天里源源不斷涌來的大西洋水汽。
6月的巴西,剛進入冬季。顧炳康與顧炳江與當地陽光農業合作社的兩名工人羅卡斯和貝德利開始了工作。陽光農場并不是一大塊荒地,而是由幾處小的舊農場收購合并而來的。前任農場主們從事的是養牛業——這是南大河州的主要農業作業,所以農場里到處是他們遺留下的圈牛的鐵絲柵欄。為了方便耕作,更為了充分利用土地面積,他們用了將近兩月將鐵絲柵欄拆走,再把土地徹底平整干凈。
南圣洛倫索的冬天幾乎從來看不見雪花,最低氣溫也在0度左右,但冰涼的鐵絲摸上去還是有股徹骨寒意。由于靠近海洋,晝夜溫差也大,即使不是巴西的雨季(11月~來年4月),也會經常碰到強對流天氣,往往正拆著柵欄,天空就會密布陰云。暴雨不期而至,連躲雨的地方都沒有,三個中國人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大豆必須在真正的雨季開始之前(11、12月)播下,經過土地整理、除草、松土、買種子等一系列前期準備,10月20日,他們開始了緊張的播種。
農場里的活一般都雇請當地的農民來做,顧炳康和顧炳江只負責流程的管理,如對大豆的統計、歸庫,還有記錄化肥和其他農資的使用等。顧炳康覺得,巴西人很好打交道,就是說話不好懂:“他們說方言,說葡萄牙語。都是農民,所以英語也說不來。我們有個黑龍江農墾派過來的大學生,叫葛文兵,他幫我們做翻譯。”
當地人都很客氣,很講禮貌,早上晚上碰到兩位老顧,都會笑瞇瞇地打招呼。顧炳康碰到的這些當地人,都是周圍住著的農民,被雇過來干活。“不住在農場,上班都是騎著摩托車過來的。下班時間一到,打聲招呼,又坐上摩托車回家去了。”
至于巴西人平時在家干什么,顧炳康沒顧得上了解。他打交道最多的巴西人,除了農場的雇工外,就是種子公司的工作人員。“專家說需要什么種子型號,我們就打電話向種子公司訂購,讓他們送過來。就跟我們中國的種子公司一樣。今年買的種子,明年就不能用了——因為是轉基因的,要重新買。”
播種是最忙的時候,顧炳康和顧炳江雇了三個臨時工。這時候臨時工都得住在農場里,加上翻譯,農場常住的人數達到了最高的6人。
巴西的農民讓顧炳康大為吃驚。“他們只是普通的農民,但是人人都能操作大型現代化機器。”
從播種到以后收割,陽光農場種大豆的整個操作過程,全部應用現代大型智能化機械。與卡森合作的黑龍江農墾公司投資了2000萬元,購置了三臺美國產約翰迪爾牌大型耕作機,三臺9670型大型收割機,七臺拖拉機和一臺噴藥機。三臺耕作機從施肥到下種,包括行距株距控制,都要經過電腦精確計算。除了拖拉機,這些大型機械無一例外都
農場太大了,要保持行距和株距縱向橫向的整體美觀,就得依靠GPRS全球定位系統的定向操作,讓機械像畫圖一樣在大地上劃出規整的幾何圖。
采用了國際最先進技術,還安裝有GPRS全球定位系統。
顧炳康開始并不理解全球定位系統的作用,巴西的專家告訴他,農場太大了,要保持行距和株距縱向橫向的整體美觀,就得依靠GPRS全球定位系統的定向操作,讓機械像畫圖一樣在大地上劃出規整的幾何圖。
華豐村單家獨戶的傳統耕作模式在巴西已經相形見絀——若是僅僅靠他們以及農場雇傭的寥寥幾位工人,一個月的工作量都比不上一臺機械耕作機一小時的量。一臺聯合播種機每天播種大概20公頃左右;一臺大型收割機每天收割大概30公頃左右。而那臺數字化噴藥機,“噴藥胳膊”能伸長達30米之遠。
顧炳康用了整整兩個月時間,終于在12月25日完成了整片土地的播種任務。在這期間,顧炳康一挨著枕頭就能呼呼地入睡,門也懶得鎖。“反正也沒什么可擔心的,這里沒有狼,也沒有老虎,更沒有巴西城市里的流彈橫飛的貧民窟,絕對安全。”
筆記學葡文
大豆播種完,顧炳康的工作開始有了空閑,有時間讓巴西雇工開著農場里的皮卡車到四處轉悠。
顧炳康和顧炳江從國內帶過來了許多蔬菜種子——小白菜、婆婆丁、小蔥、生菜、青蒜、蘿卜、油麥菜、包心菜。現在他們開出一塊單獨的菜地,把這些種子種了下去。雨季開始后,蔬菜和大豆一樣,長勢良好。
顧炳康在華豐村的本職工作是木匠,偶爾也下地親手伺候大豆和蔬菜。但在巴西,種法跟國內完全不同。“我們在老家不用化肥,平時就利用田邊的溝渠澆水,不到萬不得已不用殺蟲水。但在巴西,不僅要用上大量化肥,這里蟲害很厲害,還要打上大量的殺蟲水。用化肥,是因為這里土質決定了土壤的營養成分流失得快。所以要用轉基因的大豆種子,轉基因含油量高,產量高,還能耐除草劑,最終產油多。我們自家種的大豆都是自己吃,要不就是做醬菜,不榨油。”
顧炳康與顧炳江負責的是整個農場的肥料與用種量,還得負責各種機械油料的接收和發放。在他們的記錄上,清楚記錄著化肥和用種量,還有大豆每個生長周期的觀測:每公頃土地使用復合肥250~280公斤,大豆用種量45公斤間距每米8~10株,行距30公分左右二十天左右一次的病蟲害防治,整個生長周期共噴藥七次。顧炳康的筆記本上,還記錄著天氣變化、雨水量等地理數據。“我記下來了,這邊總在下雨。大雨也好小雨也好,平均下來每個月怎么也得有8天到10天。”
沙質土,多丘陵,屬熱帶草原氣候,陽光充足,雨水豐沛調勻,作物生長勢好,大豆畝產在500斤左右,普遍高出華豐本地150斤-200斤——這是顧炳康筆記本上對巴西大豆做出的豐產評估。
憨厚沉穩的顧炳江,則攢下了整整兩本的筆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中文和葡萄牙文。
巴西聯邦共和國歷史上曾經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葡語是巴西官方語言。只有初中文化的顧炳江與顧炳康,除了中文和學生時代所學那丁點英文,根本就沒接觸過其他外語。初到巴西,與當地工人交流,好似盲人問道。而最重要的是所有種子化肥油料的收發,巴西人只認葡文不認漢字,有時候翻譯不在,兩位老顧就只能大眼瞪小眼。
所以他們只有逼著自己去硬記一些日常用語。最原始最直接的學習方法就是抄下葡文,然后在葡文下面注上讀音差不多的中文。如“早上您好”的葡文為“bom dia to born”,顧炳江在筆記本上記的是“董幾亞、多多棒”,每天早上沖著來上班的雇工念。
在他的筆記本里還記著一句葡文,那是熱情而年輕的雇工羅卡斯邀請顧炳江他們去他家晚餐:“convidar te parajantar sabado a noite?”
(意思是:我邀請你星期六晚上去晚餐?)他們欣然答應,不過因為怕打攪羅卡斯家人,他們選擇了在中午去羅卡斯家轉轉。巴西人待客很熱情,端出的都是香噴噴的自制咖啡、碩大的烤雞腿、金黃的烤牛肉,讓人垂涎欲滴。他們喝酒不像中國人那么細斟慢飲,而是每人一瓶啤酒,仰脖咕嘟咕嘟就下了肚,頗有水滸英雄大碗喝酒的豪氣。
吃在巴西
牛肉是當地人的主食,巴西人也吃米飯,把大米飯和肉類、蔬菜放在一起燒,跟廣東的煲仔飯一樣。“米也是跟浙江的早稻米一樣的,但就是不好吃。得燒好了趁熱吃,冷了就硬,跟家鄉米沒法比。”
這是生性豁達的顧炳康在巴西惟一抱怨過的飲食。
米不好吃,肯定跟土質有關系。巴西南部國土大部分是高原沙漠,種植大豆的土壤層下面就都是松軟的沙子。這種土壤不適合種稻米,種大豆卻是最好,泥土松,根系發展得好。
除此以外,南圣洛倫索地區屬于亞熱帶地區,對于江南一帶出生的顧炳康來說,巴西的物產和中國沒什么兩樣。
“當地也有枇杷、香蕉,連西瓜、黃瓜都有。河里還有魚,很多,黑魚、
只有圣保羅這樣的大城市里才有專門的豆腐店,給外國人吃。農村人都不吃。在巴西人看來,大豆只有寥寥幾個用途:榨油、做飼料、賣給外國人。鯰魚,也和浙江一帶差不多,河里還有田螺、釘螺,沒有特別稀罕的物種。當地人也吃魚,但人太少了,吃的還沒有魚生得快。”
“其實現在全世界都一樣,習慣了都和中國一樣的。”樂觀的顧炳康笑瞇瞇地下了這樣的結論。
在農場安下家的三個男人,開始懷念起家鄉菜來,決定到超市買食材,自己來做中國飯。公司的標準是每人伙食費10雷亞爾一天,算下來三個人每月能有900雷亞爾的指標,能吃得上很好的東西了。每個月兩次,顧炳康讓巴西雇工開車到附近小鎮的超市大采購,花上200多雷亞爾,買回來的東西全部放在冰箱里。“超市里他們的牛肉1公斤賣5雷亞爾(約19.5元人民幣),大米0.7雷亞爾一斤,200雷亞爾能買半個月的食材了。”
進入1月后,巴西開始進入夏季。顧炳康發現,這里和中國南部一樣經常遭遇“拉閘斷電”。有一次遭遇停電,一停就是兩天,而夏天中午室內最高溫度達到38℃,冰箱里的東西都要壞掉,這對習慣儲備半個月食材的中國人來說可是天大的噩耗。丟了可惜,他們只有放懷大吃,拼命減少損失,吃得滿頭大汗。好在當地溫差大,早晚相差十幾攝氏度,所以晚上休息倒也不怕熱。
說到吃,貪嘴的顧炳康倒是有一個新奇發現:
“巴西人有個特點——烏龜是他們祖宗,不能捕捉。所以烏龜到處都是,十一月十二月都爬出來了,種大豆的田地上全爬滿了。有的重達三四斤,殼有砂鍋那么大。我們吃了很多,連吃了三個月,一吃就胖了。回國的時候,吃不完的烏龜四個腳,用鹽腌了,我都帶了回來。”
在巴西種大豆的顧炳江卻發現,當地人只吃牛肉和雞肉,吃豆制品很少,“他們也沒能力做,切炸豆腐都做不來。在鎮里就一個臺灣人能夠做。別的城市也是,只有圣保羅這樣的大城市里才有專門的豆腐店,給外國人吃。農村人都不吃。”
在巴西人看來,大豆只有寥寥幾個用途:榨油、做飼料、賣給外國人。
看電視看中國
兩位老顧在巴西實在也沒有其他的娛樂活動。巴西人都很重視家庭,極少有在收工后還聚在農場玩的,加上語言不通,又不能常去工人家。
農場太偏僻,范圍隔得太廣,電話線都沒法拉進來,要打電話還得到20公里外的鎮上去。一般就只能用翻譯葛文兵的筆記本電腦,上QQ和家人聯絡。在巴西要用手機,只需購買TIM預付費卡(meuplano)以及充值卡即可,兩位老顧就買了張手機卡,用來給筆記本上網。
除此之外,漫漫長夜只能靠看衛星轉播電視打發時間。不過,巴西衛星電視依然說的是葡萄牙語,話聽不懂,也只能看著畫面猜測內容。
顧炳康和顧炳江倒是經常在電視上看到關于中國的內容。如果是重要的新聞,比如過春節和60周年的國慶大典,甚至偶爾能聽到中國人的訪談。“其他時候,也有不少關于中國的新聞,就是時間很短,感覺就像新聞聯播后面的國際新聞,有事沒事總會提幾句中國。”
“巴西現在跟中國關系挺好的。那時新聞上常見的總統是個‘胡子’,他就老提中國。”顧炳康對《世界博覽》記者描述,他口中的“胡子”就是剛剛卸任的前總統盧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