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美國德州的一家能源公司安然因為造假賬等多項罪行被揭發,轟動一時,首席執行官在官司進行時去世,首席財務官被判刑24年,安然的審計公司、曾名列五大審計公司的安達信也名譽掃地,被迫關門。美國國會迅速通過了薩班斯法案以整頓公司治理和加強信息披露,穩定面臨信任危機的市場。十年后,美國陷入了“百年一遇”金融危機的泥沼,政府束手無策,當年的果斷行動不再。面對整個市場經濟失控狀態,不由得要問十年前那種風行雷厲的做法收到了什么樣的效果?
安然之所以成為一個時代的符號,是因其在世紀之交打著“金融創新”之名,弄虛作假,鉆監管漏洞,以致于在公司治理上出了嚴重問題。一時間,商業倫理、公司治理、透明化、警惕過于復雜的金融產品、過度沉迷于短期利益等等,成了市場集體懺悔盛宴的主題。
新聞媒體常把安然事件比喻成財經新聞的水門事件,細心無畏的記者把大公司的敗類揪出來,繩之以法,標志著媒體監督市場的勝利。至于事發之前,媒體如何當拉拉隊,《財富》雜志曾連續六年把安然捧成“美國最有創新力”的公司,吹捧首席執行官如何睿智,領導如何得當等等,就盡可能少談。事發時旋風式報道了一陣后,財經媒體在后續跟蹤安然事件上,并不著力,其實被起訴的13個高管中,只有7人真正被判了刑,而另外4人,不服原判,再上訴后無罪釋放。
薩班斯法案執行力度不高,尤其在信息披露的要求上,一步步地折中倒退。“金融創新”的光環黯淡了一陣后,重新又成了市場追逐的對象,終于導致次貸之類的“毒資產”與各種衍生品的泛濫。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除了麥道夫那樣的小丑外,并沒有真正坑人的大銀行高管被起訴,更別談誤導投資者的評級機構和監管部門的官員了——看起來還真比不上安然事件的反應。
誠然,美國國會沒有閑著,多德弗蘭克法案洋洋灑灑849頁,比起薩班斯法案的66頁更蔚為壯觀,然而還在討論時期,華爾街的銀行巨頭們已經開始抵制,抱怨執行起來成本太高,會更進一步削弱美國金融業的競爭力。公眾對法案很淡漠,三年來房貸危機的殘局未了,失業率居高不下,繼續困擾美國社會和經濟,失望厭倦和無奈結集成了反貪婪、抗議華爾街劫持政府的示威活動。
主流媒體在報道“占領華爾街”運動上明顯力度很差,多年來忽視美國中產階級的萎縮,對深層次問題缺乏認識等諸多盲點在此顯示出來,更有媒體認同陰謀論,影射索羅斯是后面的推手——真是黔驢技窮。
沒完沒了的金融危機給一般人帶來的是極端焦慮和恐慌。在對未來沒有把握時,金錢似乎可以提供安全感,對錢的執著是怕將來比現在更壞,而不像在太平年代對錢的追求充滿了美好的幻想。
然而事實上,財經媒體在報道市場震蕩時,加深了一般讀者的焦慮,所以有經濟學家建議遠離市場報道,不無道理。
這次金融危機的確在狠狠考驗傳統財經媒體,如果還只是因循老套,就應驗了一句英語俗話:水手們忙著排擺泰坦尼克號甲板上的躺椅——整只船要撞上冰山了,可是忙乎的卻是些枝節瑣事。
專門為金融界服務的通訊社如路透和彭博,意識到以往財經定位的狹隘,開始注重民生經濟新聞。路透社特別派一位資深記者在美國各地調查全球化對中產階級的影響,彭博則鑒于政治決策對經濟的巨大影響,加強了時政報道。
新興市場國家的財經新聞一向唯美國馬首是瞻,這次金融危機改變了世界對美國市場制度的評價,許多“不言而喻”的游戲規則應該拿出來曬一曬。比如說透明化應該沒有什么爭議,然而透明的規則如何制定?公司治理聽來是多么理性,然而為什么美國公司自從安然事件后,在公司治理上根本沒有什么進步?美國何以不情愿采用世界通用的會計準則?……
安然事件是一個坐標,回首十年,也許可以用上當年悲嘆法國大革命波旁皇族的話:“他們沒有遺忘任何發生過的事,也沒有學到任何教訓。”
(作者為清華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財經新聞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