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杜甫《蜀相》中的三處異文

摘 要：杜甫是我國著名的“詩聖”，流傳的詩作也甚多，但是異文也頗多。本文就其著名的七言律詩《蜀相》中的三處異文從三個方面，即律詩格式要求、語音聯繫以及語義聯繫來分析，從而初步判斷異文的產生原因以及哪個用字更合適這首詩。

關鍵詞：杜甫、七言律詩、語音、語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032-02

古書異文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探討。本文就律詩格式、語音、語義三個方面來辨析一下《全唐詩》中杜甫的《蜀相》這首律詩中的三處異文現象。

其中考釋語音時採取的是《廣韻》與王力先生的《同源字典》，以判斷是否有具體的語音關係。因為杜甫（712—770）生活在八世紀中期，當時盛行的韻書是《唐韻》，但是今無完本，因它與《廣韻》都是《切韻》系韻書，所以本文仍舊採用的《廣韻》的聲韻系統分析異文現象，因此本文的主要工具書採用的是《漢語大詞典》。

《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一作多好音。三顧頻煩一作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一作用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1>．空—多

從律詩平仄格式分析這處異文。這是一首詠諸葛亮的七言律詩，是七言律詩的乙種格式即平起平收式。第一處異文出現在第四句的第五個節奏點上，該節奏點該仄而平，又因此聯上句即第三句的第五個節奏點該平而仄，所以這一聯存在小拗救現象，由《漢語大詞典》查得：“空：平聲，通攝東韻，溪紐；多：平聲，果攝歌韻，端紐”，即“空”救上句的“自”。因為“多”也是平聲，所以從平仄方面“空”與“多”都符合這首詩的平仄，無法明確判斷出哪個字更合適。

從語音方便分析這個異文，分析“空”與“多”之間有什麼語音上的關係。空：平聲，通攝東韻，溪紐；多：平聲，果攝歌韻，端紐。韻方面：東韻屬於甲類韻，歌韻屬於乙類韻，所以“空”與“多”在韻方面沒有關係，連旁對轉都不是。紐方面：溪紐屬於牙音，端紐在屬於舌音，二紐在《廣韻》聲母表（趙振鐸《音韻學綱要》）中既不同類也不是臨紐。所以，“空”與“多”在語音上不存在聯繫，二者語音上有明顯的區別，也就是“空”與“多”不存在直接的語音關係，

這個異文也不是由於語音引起的。

從語義上分析，即從文學欣賞的角度上分析，首先需要深入文意，通過異文分析把篇章中的細微之處，乃至于詩人都想不到的細微情感、詩意本身的邏輯聯繫給勾勒出來。需要瞭解“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一作多好音。”在整首詩意境理解方面上所起的作用。

《讀杜心解》中云：“…一、二，敘事老境。三、四，“堂”、“柏”分承。此特一詩之緣起也。五、六，實拈，句法如兼金鑄成，其貼切武侯，亦如鎔金渾化。七、八，慷慨涕泗，武侯精爽，定聞此哭聲。”

可見，這首律詩在意境上符合“起承轉合”的規矩，首聯開門見山，點出祠堂的大概位置和景色；頷聯具體寫祠內景色；頸聯高度概括諸葛亮一生出處大節，流露出無限敬仰；尾聯慨以宏圖未展而早逝，使后之英雄感念而泣下，代表了千古為成功的志士仁人的共同心聲。第三第四句（即頸聯）是對第一第二句（即首聯）的“堂”和“柏”的分別具體描寫，更是這首詩的所發感慨的緣由，即由景生情。頸聯整體的意境是幽靜美好但蘊含著不被發現、不被人們所利用，徒有美好的感傷。仇兆鰲《杜詩祥注》中云：“…何遜詩：‘黃鸝隱葉飛。’…何遜《行孫氏陵》詩：‘山鶯空樹響，壟月自秋暉。’，‘空’字、‘自’字，不勝寥落之感，此詩即用其意。”，很明顯，仇先生是贊成用“空”字的。本文也是贊同仇先生這一觀點的。

根據律詩的寫作特點，頸聯與頷聯兩聯用字必須對仗，因此頸聯的對句中的第五個字應與出句的第五個字即“自”在平仄上對仗，在意境上相互呼應，“空”與“多”都為平聲，所以，這裡重點分析一下“空”“多”哪個與“自”在意境上更合適，來看一下它們各自在《漢語大詞典》中的解釋。

“自”在《漢語大詞典》中有十二個義項，其中最貼切的義項是“自：1.自己；親自”，放在詩中表示自己（即映階碧草）徒有春色，而無人欣賞，引人歎息。

“空（kōng）”在《漢語大詞典》中共有17個義項，其中有兩個義項可以用來解釋這首詩，分別是：“7.岑寂；幽靜。唐 周賀《贈厲玄侍御》詩：‘關分河漢秋鐘絶，露滴獮猴夜嶽空。’ 南唐 李煜《搗練子·秋閨》詞：‘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12.副詞。徒然；白白地。唐 李頎《古從軍行》：‘年年戰骨埋荒草，空見蒲桃入漢家。’”

“多”在漢語大詞典中有15種義項，都與“數量大”“程度”有關，其中可以解釋詩句的是：“7.過分的，不必要的。吳夢起《小雁歸隊》：‘不需要你管的事，不要多問。’ 12.副詞。指某種程度。魏巍《東方》第二部第十一章：‘不論你多忙，也得休息休息呀！’”

可見，異文處用“空”的話，可以烘托出蜀相祠堂的岑寂與幽靜，更蘊含黃鸝徒有“好音”，與“自成春色”的意境形成呼應之效。而如果此處用“多”，只能表明黃鸝的好音在這無人欣賞的祠堂里是“多餘”的，也能表現一部份的空寂之感，但是比起“空”所營造的意境而言還是不夠幽靜、空廖。

<2>. 煩—繁

從律詩平仄格式分析這處異文。平起平收式的頸聯的出句的第四個節奏點上就應該是平聲，“煩”只有一個讀音為fán，即“煩（fán）：《廣韻》附袁切，平元，奉。”（《漢語大詞典》），符合此處平仄要求。再看“繁”，雖然它在漢語大詞典中有四個讀音，但是在這裡很明顯的應該採用“fán”，即“繁1（fán）：《廣韻》附袁切，平元，奉。”也符合此處異文的平仄要求。

從語音上分析。由上一段分析可知“煩”“繁”二字同韻同聲，是同音字，為通假關係。也就是說此處異文很有可能是因為讀音相同而產生的。

從語義方面分析。這聯的詩意為：因為在這首詩中“頻煩”或“頻繁”是作為整體來理解的，所以不應單獨分析“煩”與“繁”兩個字的意義，而應該從“頻煩”“頻繁”的詞義分析。在《漢語大詞典》中“【頻煩】頻繁。”“【頻繁】亦作“ 頻緐 ”。多次，繼續不斷。”可見兩個詞是通用的。

從律詩的頸聯要求工整，講究對仗來看，“頻煩”或“頻繁”應與對句的“開濟”對仗。先來分析“開濟”，在漢語大詞典中：【開濟】2.開創并匡濟。“開創”與“匡濟”都具有動詞性。那麼出聯與之相對應的位置上的詞語最好也是動詞性或含有動詞意義的。既然“頻煩”與“頻繁”作為詞語是通用的，無法辨別出哪個有動詞性或動詞義項的，那麼我們就嘗試著從倆詞的不同之處“煩”與“繁”上分析。在《漢語大詞典》中：

煩：1.熱頭痛。2.煩躁；煩悶。3.繁多；繁雜。4.紛亂；糾結。5.指煩多的事務。6.困乏；疲勞。7.煩勞；相煩。8.厭煩；膩煩。9.頻繁攪動；煩擾。

繁：1.多。2.盛大；旺盛。3.茂盛；興盛。4.雜亂；蕪雜。5.見“ 繁匿 ”。

可見，“煩”字的動詞性比“繁”的動詞性強一些。特別是“煩”的第4、7、9個義項，動詞性很明顯，這裡就不具體列出例子了。

所以從這一方面來說，這處異文“頻煩”比“頻繁”更合適，能使這聯更工整，對仗更嚴密。

<3>、捷—用

從律詩的平仄來分析。此處異文在尾聯出句的第二個節奏點上，而七言平起平收式的尾聯的出句的這個節奏點應該是仄聲。“捷”為入聲，“用”為去聲，都是仄聲。

從語音上分系。“捷”與“用”的各自所屬紐“從紐”與“以紐”之間不存在“轉”的關係，各自所屬韻 “葉韻(ǐ)”與“用韻（ǐwo#331;）”也不存在任何“轉”的關係，所以二字之間沒有直接語音關係。也就是說該異文的不適因為語音有關聯而產生的。

從語義上分析。仇兆鰲《杜詩詳注》：“<諸葛亮轉>：亮悉大眾，由斜谷出，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懿對於渭南，相持百余日，疾卒於車。”可見，異文所在詩句表達的意思應該是出征沒有成功、完成就離開人世了，也就是異文處的字表達的是“成功、完成”之義。在《漢語大詞典》分別查找了“捷”字與“用”字之後發現，“捷”字的第一個義項”戰勝”與第三個義項“成功”，而“用”字的眾多義項中只有第一個義項“使用、任用”與第八個義項“行事、行動”能勉強解釋詩句。

所以，從語義方面來說，“捷”比“用”更合適此句。

參考文獻：

1．《全唐詩》（第七冊）北京:中華書局，一九六〇年第一版

2. 《杜詩詳注》（第二冊）仇兆鰲 北京:中華書局，一九七九年十月第一版

3．《讀杜心解》（第三冊）浦起龍 北京 中華書局一九七七年版

4.《音韻學綱要》趙振鐸 成都：巴屬書社

5.《同源字典》王力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2

6. 《漢語大詞典》2.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