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小說成功塑造了各式各樣的文學人物,豐富了中國現代文學人物形象畫廊,也創造了不同的文本敘述者,為后人提供了寶貴的敘事藝術經驗。《孤獨者》在魯迅的小說中雖然算不上名篇,但其敘事藝術卻具有相當的高度。在敘事學中,敘事內容的基本成分是故事,內容的存在形態則是結構,偉大的作品必然是多層次的話語系統。文章從二元對立、線性敘事、嵌入模式三方面對《孤獨者》進行深入探討,可以看出《孤獨者》正是多層次的話語系統。
關鍵詞:孤獨者 敘事學 結構學
作者簡介:伍丹,女(1981-),四川自貢人,四川理工學院人文學院,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和普通話的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008-02
一、二元對立
敘述者是指敘事文本中的“陳述行為主體”,或稱“聲音或講話者”,它與視角一起構成了敘述。敘述者是敘述學最核心的概念之一,也是敘事文本的重要特征。敘述的角度有全知敘事和限制敘事兩種。所謂全知敘事是指作者對于寫作對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作者不僅可以寫人物的言談舉止,而且還可以寫人物的心理活動、思想動態。也就是說作者對人物是無所不知的,然而這種敘述角度在文學作品尤其是小說中是最為常見的。 因此全知敘事在作者筆下常常是表現人物特點、表達作品主題所需的自然手段,所以在作者看來,決不會認為這是一種“越級”的表現。自然而然的經常用全知敘事表達與第一人稱“我”有關的思想、感情、言語、活動。非全知敘事則不同:寫一篇記敘文,描寫一個人物,如果直接用了第三人稱,那么關于“他”的心理描寫就無法直接寫,而只能用他的語言或行動來間接表現。因為作者不再是扮演全知的角色,在文章里是一個局外人,不可能知道“他”的思想。當然可以采取許多其他辦法來間接表現,比如用語言表現他的思想,可以通過對話等多種方式來表達。
在《孤獨者》中的“自我”不是指作者自我,而是敘述主體的自我。《孤獨者》中有二元的對立既敘述主體的分化。值得注意的是,分化而不是分裂。因為第一敘述者與第二敘述者(或稱敘述代言人)的思想意識是一致的,不存在根本分歧或截然相反的觀點。魯迅的《孤獨者》以“我”的視角敘述了與魏連殳的交往及其最后的死去。魏連殳是敘述者的表述對象,所有關于魏連殳的事情都是通過敘述者之口被說出的。只是《孤獨者》中的第一敘述者“我”與第二敘述者魏連殳,相比之下一個積極一些,一個消極一些,這只是不同環境下同一個自我的表現,實際上兩者的思想意識是一致的。因此這種敘述代言人角色只是敘述主體意識分化的結果,只有像陀斯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主人公才是真正的自我分裂。分裂在精神病理學上是一種病態。魯迅小說的敘述代言人顯然不是作者自我意識分裂的結果,而是因敘述主體的分化而形成的。
二、 線性敘事
在《孤獨者》里“我和魏連殳相識一場,回想起來倒也別致,竟是以送殮始,以送殮終”。第一次“送殮”是魏連殳的祖母過世,他從城里趕來奔喪。他是有名的洋學堂里出來的異端人物,所以村里的人都很緊張。服喪有三個規矩,必須穿孝服,必須跪拜,必須請和尚道士。魏連殳來了,大家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很爽氣地答應了,而且他裝殮祖母的時候,非常地耐心,這些都出乎人們意料之外。但更奇怪的是,當一切都正常進行,許多女人又哭又拜,他作為孝子卻一聲沒響,大家都在哭,他不哭,這就引起了“驚異和不滿”,等到大家哭完了,要走散了“連殳卻還坐在草薦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里夾雜著憤怒和悲哀。”此舉與《晉書》里記載的“阮籍奔喪”相似。阮籍的母親死的時候,阮籍正在和別人下圍棋,他的對手說,你的母親死了,別下了,趕緊去奔喪吧。但是阮籍說,不行,我們飲酒。既而飲酒二斗,飲完酒后,舉聲一號,大哭一聲,吐血數升,然后說,那些人都是禮俗之士,我要施之以白眼。無論魏連殳還是阮籍都是真孝順,他們反的是禮俗,而這種認識和舉動又使之成為異端,這種異類感與絕望感使之成為“孤獨者”。他對人總是愛理不理,常常喜歡管別人的閑事,發表頗為驚人議論,與整個的社會是絕不相容,開始有種種流言蜚語,結果校長把他解聘,沒有飯吃了。于是有一天,“我”在馬路邊的書攤上發現一本魏連殳的書,魏連殳嗜書如命,把書拿來賣,可見他生活陷于絕境了。于是魏連殳有一天來到了“我”家里,吞吞吐吐,有話又不說,最后臨走的時候,說,你能不能給我找個工作,因為我還要活下去。魏連殳是何等驕傲的一個人,他最后這樣乞討工作,是真被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了。小說情節的發展帶有很大的殘酷性,寫整個社會怎樣對待一個異端,怎樣一步一步地剝奪他的一切,到最后連性命也失去了。
這是社會、多數對一個異端者的驅逐。魏連殳來求“我”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我還得活幾天!”說完就走了,“我”沒有來得及和他進行對話,但這句話像火一樣烙在“我”的心上。于是就有這樣一個晚上,“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到要聽出靜的聲音來。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雪堆”,就想起了小時候跟小朋友一起塑雪羅漢,仿佛看見“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殳的眼睛”。“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為什么呢?”這是“我”發自內心的追問,向千里之外的魏連殳的追問。正在這個時候,咚咚敲門,一個人進來,拿了一封信給“我”,打開信,是魏連殳來的,“先前,還有人愿意我活幾天,我自己也還想活幾天的時候,活不下去;現在,大可以無須了,然而要活下去……”這個時候魏選擇了“為敵人”而活著,他做了杜師長的顧問。“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他是以背叛我自己和愛我者為代價來取得對敵人的勝利。也就是說,他的復仇就不能不以自我精神的扭曲和毀滅作為代價,并且最后必然導致生命的死亡。
最后“連殳很不妥帖地躺著,腳邊放一雙黃皮鞋,腰邊放一柄紙糊的指揮刀,骨瘦如柴的灰黑的臉旁,是一頂金邊的軍帽”,“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著眼,閉了嘴,口角間仿佛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尸”,這是死者的自我嘲笑,也是生者的自省,這樣死亡何其殘酷。在魯迅的死亡描寫中,不覺醒的人死的凄涼,覺醒的人死得凄慘。死亡如一個輪回籠罩著小說人物命運,這是線性的文本結構。
三、嵌入模式
現代小說理論是重結構及形式,而不注重分析情節、人物(個體)的。部分學者認為,情節與人物都是表演者,也僅僅是表演者。文本真正的蘊意是與故事的結構相關聯的。20世紀以來,西方敘事學理論蓬勃發展起來,各種“主義”諸如歷史主義、女性主義、自然主義、解構主義等紛紛借“形式”與“結構”之刀,不斷向古典主義示威。并不是說古典主義作品中沒有“形式”與“結構”,而是現代藝術創作者掙脫自然與限時的欲望增強了。他們希望從時間與空間的再分裂再組合中找到故事的沖突,而不僅僅靠幾個人物及清潔串聯起來制造一個矛盾(或者說形成一個高潮)。敘事已經從傳統的“時間、地點、事件、人物”這一老套路轉換成現代敘事方式:確切的文本時間和不確切的故事時間,支離破碎的空間,舞臺氣氛濃重的場景,陌生化語言。可以說,敘事時間、視角、話語的新突破不僅為敘事內容注入新的元素,更為敘事結構的縱深奠定了基礎。文本敘事結構由單一衍變成多分支,甚至于達到鑲嵌式的模式。
首句“我和魏連殳相識,竟是以送殮始,以送殮終”就點出了文本的敘事結構,即兩個結構的鑲嵌模式。“我”在文本中既作為一個敘事者(不完全的敘事者,文本中還有其他聲音、視角),也作為一個人物,目睹兩個送殮的場面,從而為文本形成一種自然的敘事秩序。這當中隱含的不是空間場景的轉換,而是時間、心理狀態的轉變。祖母的死是孤獨的。然而,這種孤獨比起后來魏連殳的死則顯得幾分莊嚴肅穆了。畢竟對祖母來說,祖母是活在過去和傳統中的,人們給她送葬所行的禮節也是遵崇古法的。而對于魏連殳這個半新不舊的“學者”來說,從“我”的視角里,殮上的他是一副不妥帖的行頭:嵌著紅條的土黃色軍褲,佩著金閃閃的肩章的軍衣,不知道品級,也毋論品級。腳邊一雙黃皮鞋,腰邊一柄紙糊的指揮刀,臉旁一頂金邊軍帽。這看似又是魯迅的諷喻手法,但這情景也實在引人發笑。然而我并不是借此對比來分析兩個人所受待遇的不同,而是要進一步說明“孤獨”的“兩個結構”。祖母的死即表層結構,符合社會常態。雖然也是孤獨的生死交替,卻不及魏連殳的死來得深刻。生死的延續,正是承載“孤獨”這一命題最強有力的筆據,“兩個結構”是互為表里的。
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文本通過“我”和魏連殳兩個敘事主體的既獨立又關聯的敘述,在同一時間造成兩個空間,構建一個多層次多結構的話語系統來展現“永恒孤獨”的主題。通過探討可以使讀者深化對人物行為和人物復雜關系的理解,從而為讀者提供一個參與重新塑造人物形象的不同尋常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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