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第二次握手》2006年的重寫本和1979年的舊版本相比較,內容改動最突出的方面即為作者對政治話語的有意規避。但由于舊版本的潛在壓力,重寫版可改動的空間較為狹小,導致去政治化的努力,和具有政治干擾的大團圓結局二者間存在矛盾,這也是重寫面臨的困境。
關鍵詞:《第二次握手》;舊版;重寫版;比較;去政治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7-0046-01
《第二次握手》作為地下文學的代表,1979年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一經出版便創造了當代文學上的430萬冊的發行奇跡。2006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該書的重寫版。張揚在1979年的版本中曾提及,“希望能允許我在今后的歲月里,如果還有機會,把這部粗糙的作品修改得稍微完美一點”[1]。從手抄本三易其稿到出版定稿,到2006年重寫,張揚一直反復修訂此書,此現象也構成了文學史上一個特殊的存在。對比1979年版和2006年重寫版[2],重寫版由舊版的2.5萬字增至六萬字,章節由三十八章增至八十八章,人物增多,全書的節奏更緩慢。最明顯的是重寫版中作家對政治話語的有意回避和刪改。此種去政治化的努力集中于:
一、向愛國救亡傳統的回歸
這一改動表現在蘇鳳麟這一人物的刪改。原版蘇鳳麟專制、親英,保留傳統儒家文化。他導致了蘇冠蘭和丁潔瓊愛情悲劇,是明哲保身的怯懦知識分子。而重寫版對蘇鳳麟人物定位作出了很大調整,在抗戰中堅持知識分子的愛國立場,對蘇冠蘭婚姻干擾也以父親的良苦用心的緣由得到諒解。上述變化集中體現在:舊版中蘇鳳麟接受文化資源有英國文化,也有中國傳統文化。‘我已是半個盎克魯薩克遜人了,但我永遠也只能是半個盎克魯薩克遜人,而且是右半身,他的左半身依然是中國人,而人的心臟總是偏居左胸腔的。’”而重寫版則改為蘇對英國文化的批駁:“野蠻的盎克魯人,薩克遜人和朱特人血腥入侵并占據了大不列顛島”,才有了后來“所謂的聯合王國”,且在英國蘇的言論也常引發一片喧囂和反對。重寫版中蔡元培的科學民主,提倡學術自由,新舊思想“兼容并包”都得到蘇的認同,區別于舊版中反對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反對文學革命等。舊版蘇鳳麟認為五四是“這些乳臭未干的小家伙顯然是受了共產黨的煽動,盡然企圖把根本不合適中國國情的那一套玩意兒統統搬進國內來”,作為頑固不化封建代表和親英知識分子,他理所當然反對共產黨,而這種反對又將之置放于五四之上,這一簡單的思維方式是舊版對人物思想的政治化處理。重寫版中增加了蘇和黃遵憲,譚嗣同維新派之間的聯系,更突顯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感和擔當。舊版中蘇鳳麟擔任了長江天文觀象臺臺長,通過親英而獲得自身利益,但重寫版他力圖建立香山天文臺,試圖將人物改為一個對學界有所建樹的獨立知識分子。
再次,舊版“二戰結束后,蘇鳳麟從英國趕回中國。”。而重寫版盧溝橋事變后蘇鳳麟就拒絕了國外的聘請。因“山河破碎,羞對世人”。不能獨善其身置身事外,抗戰中帶領眾人在臨洮拍攝了第一部彩色日全食影片,并研究天文臺導航功能,援助空軍作戰,保證了擊落日機的幾率。
重寫版試圖恢復蘇鳳麟作為一個接受西式教育,又深諳中國傳統文化的知識分子,在戰爭年代和動蕩時代中堅守的愛國立場、社會責任感和民族良心。不再受制于特定歷史時代,也不只是簡單的因為接受西學在戰爭中媚外懦弱,洋奴氣十足形象。更接近于真實的知識分子形象。
二、由政治立場轉向獨立知識分子立場
重寫版張揚盡力擺脫特定時代殘留的政治話語,從階級性立場著力轉向知識分子獨立人格。舊版魯寧來到渤海大學后,給學校帶來了馬克思主義等“普羅列塔利亞”等政治名詞和運動,重寫版則淡化了魯寧的政治傾向。舊版魯寧給蘇冠蘭講解國民黨中派系的斗爭,重寫版也改為談日本對山東的侵犯,五三慘案等,內容從國共對立關系轉為對日本侵略等民族問題。且淡化魯寧在抗戰結束后的身份,刪減了國共之間二元對立的話語。
再次是魯寧在葉玉菡和蘇冠蘭愛情中的扮演角色的轉變。舊版魯寧以政治身份介入二人情感中,“從現在起,你應當換一副新的精神面貌,讓愛情服從政治,把個人問題歸入革命事業的總渠道”,要求愛情服從于政治,小我服從于大我,是否接受葉玉菡就成為一種政治選擇。繼而將其愛情選擇關系到對知識分子的改造,“關系到蘇冠蘭是否能真正戰勝自我”[5]。并用唯物史觀分析蘇冠蘭和丁潔瓊之間的愛情悲劇:“潔瓊自幼隨父母長期生活在海外資本主義世界,沒有受多少封建主義的影響束縛,思想,性格比較奔放開朗;而蘇冠蘭受著封建余孽的壓制,又在時代潮流沖擊下產生了反抗的要求。”重寫版則剔除此類意識形態濃厚的話語,將二人情感轉到更為私密的二人對話中。是作家舊版政治話語和政治思維的摒棄。
對知識分子的看法上,重寫版和舊版也不盡相同。舊版魯寧提出“我們要一步一個腳印地做好教育,團結,改造知識分子的工作,而要把他們當做自己人,當做同志,當做革命戰友,盡力接近他們,努力了解他們,熱情關心他們。”知識分子改造等話語有濃厚的政治色彩。而重寫版對知識分子的問題的看法則變成了“像他這樣的干部,讀過書,有文化,就拖上了一根又粗又長的小資產階級尾巴”,讀過大學,還是教會大學,懂英語,就是‘深受帝國主義奴化’‘崇拜英美’”。這一轉變可看到從舊版強調知識分子的改造,而重寫版則展現魯寧等知識分子堅持自我的困難,這也更符合實際的情形。
另外一個改動人物是凌云竹。舊版凌云竹與中共有密切聯系,應組織要求照顧丁潔瓊,在丁去往國外后也到了延安。重寫版其對丁的照顧則變成了普通意義上老師對學生的愛護,并在抗戰中留在大后方擔任西南聯大的教授。
此種去政治化的改動可知重寫版極力減少人物政治化因素,轉入知識分子對國家和民族的愛、社會責任感。由此以五四救亡啟蒙的立場代替極左的政治話語,凸顯經歷國家社會動蕩和戰爭的一批知識分子,面對外來侵略時共同的愛國救亡精神和社會責任感,并在摒棄名譽,金錢,聲望,安穩中表現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此種立場的設定一定程度可看為作家對五四傳統的回歸,對特定時代注入到舊版中的政治話語的有意識的疏離和削弱。
四、對此種改動的反思
之前不斷重寫很大程度上由于文革的動蕩和手抄本的不易留存,06年重寫直接的原因則是作者希望讓書更為完美。但另一個角度上看,此種刪改集中在配角人物,主要人物多是拓寬其經歷和心理活動,主體情節仍保留舊版本的內容。最為重要的是結局的保留,即丁潔瓊和蘇冠蘭,及葉玉菡在周總理的挽留下,一起為投入到新中國核工業事業中。正如有評論者所言“遺憾的是故事的結局消解了悲劇的意義,丁潔瓊用對祖國的責任和愛來消解了個人情感的痛苦,開始了新的人生,這似乎又回到了以大愛戰勝小愛的路”[6]。而在第一個版本《浪花》中是悲劇性的結局,后來認為結尾太消極,1964年在《香山葉正紅》中改為積極的結局。而這一特定時代產物直至重寫版中仍保留。這消解了去政治化努力的意義。作家主動對特定歷史時代思想的剝離和最后結尾仍然有較濃的政治色彩,從二者間的矛盾中可看出雖張揚力圖擺脫特定歷史時代的干擾和束縛,但是作為一本在文學史上由讀者取名而非作者取名的書,重寫時仍不可能不考慮讀者對原有版本的接受,及既定的影響力。正如作者保留了最后的結局和主體情節不變,只是在配角人物做改動。此種去政治化的刪改可改動的空間本身就較為狹小,這也是帶來上述矛盾的原因所在,也是不得不面對的困境。
綜上,《第二次握手》重寫版中作者致力于剔除特定時代政治話語,回歸到愛國救亡立場并重塑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以此摒除此種束縛對作家真實意圖的框定,達到藝術上的完美和文學的獨立。然而由于原版本的強大影響力,使作家在修改和調整時,去政治化的空間相對狹小,也帶來去政治化的努力和最后具有政治干擾的大團圓結局對個人痛苦的消解二者間的矛盾。以對文學作品的重寫來反思和修訂政治話語的努力,縱然收益甚微,但作家這一行動所包含的精神亦已難得。
注釋:
1.張揚:《第二次握手》,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6月版,第411頁。
2.后文為簡略,將1979年版稱為舊版,將2006年重寫版稱為重寫版。
3.李揚:《50-70年代中國文學經典再解讀》,山東教育出版社,2003年11月版,第333頁。
4.吳曉云:《<第二次握手>新舊版本比較談》,《名作欣賞》,2007年第24期,第81頁。
參考文獻:
[1]張揚:《我與<第二次握手>》,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1月版;
[2]張揚:《第二次握手》,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年7月版;
[3]張揚:《第二次握手》(重寫版),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6 月版;
[4]李揚:《50-70年代中國文學經典再解讀》,山東教育出版社,2003年11月版;
[5]楊健:《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朝華出版社,1993年1月版;
[6]陳輝:《張揚重寫<第二次握手>幕后》,《河南日報》,2006年9月14日第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