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容易被人解讀為一個小資情調很濃的城市,或許這就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結果。很多人徘徊在大理之外就下了這樣的結論,或者到了大理之后不顧眼見之實依然道聽途說胡亂下定論,他們總以為大理是缺乏歷史厚度的,搬開一塊古磚或者推倒一段古城墻,大理就掉入了現代,和邂逅和偶然掛上了鉤。其實,如此粗暴地審美大理注定是錯誤的。大理那穿越時空的陽剛之氣讓我們感覺到其風骨至今依然凜厲,其風姿至今依然搖曳,剝開歷史的細節,我們能感知到這是一座秾纖合度的雄健之城。
《人一生要去的50個地方》的作者、旅行家阿瑟·米蘭達說:“一個旅行者如果走到大理,就再也不想離開。”的確,一個旅人在地圖上看到大理,他的目光從此不忍移開;一個過客如果走入大理,他的夢境從此斑斕;一個畫家如果進入大理,他的畫筆從此失去靈性,因為大理的絢麗讓畫布上的任何色彩都瞬間失色;一個作家想要真正歌頌大理,卻理不出頭緒;一個詩人想要贊美大理,卻在瞬間發現語言是蒼白無力的……不論是回溯到歷史的源頭還是從現代開始回眸,大理就像一個難解的魔咒,讓人陷入一種謎障中。
有人說它是“風花雪月”之都,陷進去就像進入紙醉金迷的樂窟,從此忘卻了花花世界的諸多誘惑,甘愿被大理俘獲;有人說它是俠氣彌漫的江湖之遠,一部《天龍八部》,讓所有的俠客不遠萬里到大理尋找自己心中的“江湖”;也有人說它是煙火男女們艷遇邂逅的“愛情圣地”,蒼山之巔氤氳的云霧、洱海湖畔細碎的月影,觸目所見皆是發生浪漫愛情的絕佳場所……那么,大理究竟是什么地方?無數種可能兼而有之,抑或都不是?
來到蒼洱間,捧一壺濁酒,吟一曲長歌,身心皆為大理醉。似醉非醉間,迷蒙的雙眼仿佛穿過了時光隧道,窺見了大理的前世今生。南詔古國的恢弘大氣、三塔倒影里的暮鼓晨鐘、刀光劍影里的金戈鐵馬、湖光山色中的濃情蜜意,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大理在悠悠時光中煌煌生輝,漸漸鮮活明朗!
大理的“下關風”在外地人心目中是舒緩的,拂面輕風軟如柳絲,吹過洱海時不起一絲褶皺。然而你真正走入大理,你才會領略到下關風的凌厲,特別是在冬天,如果你在天生橋下駐足,你會發現風簡直有掀動整座蒼山的氣勢,如此雄健的風原想不會在大理這塊柔軟的土地上出現,然而它卻明明白白地就在眼前。風在任何地方都有,然而因為它生在大理,就成了一種絕景,而且排在了“風花雪月”的四景之首。
關于下關風,有一個傳說被演繹解說了千年。相傳大理南詔公主與蒼山獵人相愛,但是南詔公主的父王嫌這位獵人出身低微,便叫一個名叫羅荃的法師施法,將這個獵人變成了石騾,打入洱海。公主為救愛人,請蒼山玉局峰的白狐仙幫忙從南海觀音那借了六瓶風,希望能吹干洱海水救出夫君。可憐那白狐仙由于救人心切,一跤跌倒在天生橋下,歷盡千辛萬苦借來的六瓶風碎了五瓶,剩下的一瓶由于風力較弱只吹得洱海波開浪裂,公主僅僅見了一眼石騾;而脫離桎梏的五瓶風則肆意狂亂飛舞,刮得整座城池地動山搖。未能如愿救出愛人的公主從此郁郁寡歡,一氣之下撒手人寰,化作了蒼山頂上的一朵望夫云。白狐仙也因自己的失誤含恨而死。從此,下關城終年刮風。
久遠的傳說,凄絕的故事,含著無限的遺憾和怨恨。無怪乎,在冬日的暗夜里,你只要側耳細聽,總能聽出風中那若隱若現的哭泣聲。這樣比山高比水深的愛,終究被后來人鍍上了唯美的色彩,公主成了潔白的云朵,而狐仙變成了供人們休憩玩耍的天然洞穴,下關則由此被稱為“風城”。這種遺恨綿綿的風吹倒過墻壁,吹倒過樹木,不過從未吹滅人們心中關于愛情的美好想象。可以說,“下關風”是一首愛情的絕唱,是一曲未了的情歌。外地人始終認為風是成就大理“浪漫之都”美名的必備要素,然而這風千百年來傳唱著怎樣的故事,這風含著怎樣的期待和愿望,就沒人去深究了。
當風和花聯系在一起,外地人更認為大理的底蘊是柔曼,柔曼的大理給人以無限想象,外地人似乎總覺得在大理會有一場艷遇,會有一場輕風做伴、不染纖塵的花事等待著自己。其實,開到荼縻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
與大理有關的“上關花”在人們的想象里應該是泛指上關繁花遍地,美不勝收。其實,今人已無緣再識“上關花”,它不是讓遠道而來的英國人驚嘆的映山紅,也不是《天龍八部》里段譽所言的“抓破美人臉”的山茶花,更不是人們庭院里栽植的普通花草。上關花是一種奇花。據說這花開時有異香,能香飄十里,所以被贊為“十里香”或“十里香奇樹”;也曾因為它的果實烏黑而堅硬,可以用來做朝珠,又被稱為“朝珠花”;又因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使它的花朵平年有十二瓣,遇到有閏月的年份就會開十三瓣。遺憾的是,盛名之下的“上關花”一直都生長在“耳聽為虛”的“據說”和“傳說”當中。還有人十分肯定地說,上關花早在元朝就已經成為大理的絕景。徐霞客曾經有心為此花畫像,只可惜,悠悠數百載時光流轉,這幅畫始終難覓芳蹤。
“上關花”的廬山真面一直無人得識,隱隱綽綽的容顏宛如一幅印象派油畫,朦朧中透著神秘的美。它也許是洱海中搖曳的月亮,也許是蒼山雨后縹緲的霓裳,既清晰又虛幻,看得見卻摸不著。也許聽到這話的人們會很失望,然而這就是上關花的前世今生,今生我們再去看上關的花都是這種奇花的幻影,甚至說這幻影也很模糊了,在下關風的勁吹里,那異香不知已飄往了何方?其香難覓,其形無蹤,這樣的缺憾放在“風花雪月”四景里多像是給人們的一點安慰。上關花告訴我們想象中的描繪總會衍生出無限的美好,甚至讓不明真相的人認為,上關花亦可以制造浪漫的情事。其實回過頭來想想,真要有上關花這樣的奇花存在,大理這片多情的土地將被多少多情的足跡踏遍。
“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偉人詩里所蘊含的真理放在大理不適用了,恁憑你有移山填海之力,都再也尋不到上關花的倩影。此花之殊,當屬上天異卉、人間極品。上關花消失了,但沒有消失的還有我們的遐想。
與上關花遙相呼應的是“蒼山雪”。蒼山的雪千年晶瑩,宛如懸在大理門楣上的銀飾,來到蒼山腳下的人總會去蒼山尋覓雪之所在。千百年來雪花無聲,歲月無聲,當人們氣喘吁吁地登上蒼山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有興致問詢那雪來自何處,很多人會在潛意識里得出這樣的結論:雪不就是來自天上嗎?殊不知,這蒼山雪也和一個美好的傳說有關。
傳說不知多少年前,大理壩子竄來了一大批瘟神,散布出瘴氣病毒,本地人叫“大理腐”。人一聞著,就“打擺子”(瘧疾)。白族人有一句話:“大理腐,十人得病十人死!”這多么可怕!瘟神是從哪里來的呢?原來,在很遠的西方,有三個大山洞。山洞里關著各種毒蟲疫獸,又叫瘟神,由一只長相怪異的三足馬看守著。有一天,關在第三個洞里的瘟神,趁三足馬巡察時,開了一縫洞門,它們就一轟跑出來。三足馬趕忙關上洞門,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這批瘟神已經逃向人間,來到了大理壩子。再說蒼山腳下,有兩兄妹,得觀音點化,收做了人間的徒弟。兄妹倆看到大理壩子瘟疫流行,成千上萬的人死于瘟疫,便商量著要除掉瘟神。但這要用大風來吹,用大雪來壓。兄妹倆不辭勞苦到珞伽山向觀音求得一瓶大風、一瓶大雪。回來的路上,哥哥帶著風瓶,妹妹帶著雪瓶。不幸到了天生橋哥哥摔了一跤,把風放走了一大半,于是哥哥只能拿著剩下的一小半去朝那些作惡的瘟神吹,吹得瘟神無處躲藏,一齊跑上蒼山。妹妹見了,立即打開雪瓶,讓雪鋪天蓋地下到蒼山上,把所有的瘟神都埋在百丈深的大雪里凍死了。一場瘟疫消除了,可是哥哥卻化為風神變成了一尊石頭,永遠守在天生橋江風寺;妹妹也變成了蒼山上的石頭雪神,永遠鎮守著在蒼山,不時下雪,使瘟神不得復生。從此蒼山頂上便有了千年不化之雪。
南方之地很少見雪,而蒼山之頂,卻有終年不化的積雪,雖說暖冬來臨了,然而只要仰首,在大理總能見到雪。這雪是人性化的雪,想起千年前,紛紛揚揚的大雪和那座端坐在蒼山之巔的石像,人們心頭都會涌起一股熱流。這樣的熱流里包含著敬仰和愛,這種愛和戀人踏雪尋梅的浪漫無關,這是一種富有犧牲精神的人間大愛,它不計后果,但如慈航普渡眾生;這種愛是一種精神,不會雪藏,當陽光明媚時,它總會在人們心頭蕩漾。溫暖千年的愛被雪傳承著,這或許也算大理的獨特氣質吧!
洱海月是容易讓人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期待的,更會讓人有在有月的晚上泛舟洱海的沖動和意趣。其實這個月亮還是千百年來始終掛在天上的那輪圓月,亙古不變。然而,洱海周邊的人們在感念豐衣足食的生活的時候,對月沉思,敷衍出了這樣的傳說,說天上的仙女羨慕人間的生活,偷偷下凡,而且和洱海邊的漁民相愛了,幫助人們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傳說中的仙女為了幫助漁民們捕魚,她慷慨地把自己的銅鏡放入了洱海的海底,化作一輪金月亮,把洱海水照得透亮,于是洱海的漁民們借著月光捕到了很多魚。很多人很知足,總是適可而止,然而總有個別貪得無厭的人,無休止地捕,洱海里的魚越來越少。為了讓這些貪得無厭的人能少做這種壞事,仙女絞盡腦汁,最后想出一個辦法,就是在每月的月圓之時才讓金月亮發光,那時才能捕魚,這一招果然奏效。所以千百年來洱海的魚不但沒被捕絕,而且在洱海賞月也的確是一件幸福的事,天上皎皎月輪,水里一輪金晃晃的月亮,一樣清澈,一樣美好,把盞臨風,泛舟洱海,恍惚間分不清天上還是海上。洱海月經千年時光的洗滌,今日愈發金輝燦燦,那輪月即使不附會在傳說里,它也一樣的生動,一樣的明媚。因為它記錄的是人們對這泊高原母親湖的深切感恩,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洱海繁衍的是大理的文明,這種文明里最厚重的還是感恩的因子。
其實,代表大理的并不僅僅是柔曼的“風花雪月”四景。曾經的大理還是一個驍勇善戰的古國,威嚴的大理古城也曾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大唐盛世,天寶年間,將軍李密率軍攻打南詔古國,進至西洱河,最終卻被南詔王打敗,全軍覆沒,建萬人冢于河尾南岸,后百姓為紀念李密而建祠堂,即為“將軍洞”,李密也隨之成為白族人民所信奉的“本主”。即使李密曾是白族人民的敵人,但大度能容、涵納萬物的感恩精神卻讓白族人民將他供奉起來,以慰無數戰死異鄉的唐朝將士之靈。這是一種怎樣的博大情懷啊,讓人至今感慨萬千!南詔之后,大理國興。當忽必烈率領蒙古鐵騎對大理國發動戰爭時,雖然利用“革囊”渡過天險金沙江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但蒙古軍隊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當歷史的塵煙消散之后,數百年后的孫髯翁在大觀樓長聯里用“元跨革囊”一詞概括了此次滅亡大理國的戰爭,言辭間不勝唏噓!時光流轉,驍勇善戰的大理早已成為歷史的一幀剪影,但在那獵獵的戰旗與濃濃狼煙的催生下,勇者無畏的大理早已奠定了雄健的風骨,在歷史長河中自由吟唱。
大浪淘沙,光芒四射的大理被一個又一個的傳說所掩蓋,惟有走近,才能探尋。剽悍凜冽的下關風、詩意朦朧的上關花、溫暖晶瑩的蒼山雪、慈航普渡的洱海月、驍勇善戰的大理古國……每一個意象里都有令人無限神往的“大理精魂”,每一個傳說里都有令人唏噓扼腕的歷史滄桑,每一件與大理有關的往事里都有令人熱血沸騰的英雄情結,這就是雄健大理的崢嶸過往!
莫道大理不銷魂,倚馬蒼山,聽歲月絕響;泛舟洱海,道千秋煙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