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茶,1992年生于浙江。長在江南,求學西北。愛文字,更愛行走。愛自由,也愛微小情感。不是文藝女生,而是渴望在一個強大的理性基座上精神自由。
我是蘇。在深沉的午夜,一個人閱讀。
詭異的事,仿佛閱讀是午夜到凌晨的專屬。失眠,頭腦有強烈的清醒??照{(diào)機的噪音,外面馬路上車輛穿梭而過的聲響,聽得一清二楚。
帶著強悍的意志,不容許自己有片刻的胡思亂想。只想到閱讀是一種很好的方式。于是從圖書館借來可以反復閱讀的書籍,可以抵抗自我的停滯,在任何思維游離的時間翻看。
圖書館里的書不屬于你。紙頁間有他人閱讀后留下的劃線句子,有陌生的手指的氣味。你能擁有的,只是自己的感情。
那個男子已睡熟。有淺淡的鼾聲。
你最熟悉的這個男子,在香煙和熱茶中度過一天,有自己的生命軌跡。你脫形于他,和他那么相似。你秉承他的心性,和他給的意志。他的名字,叫遲。
來,囡囡,把字寫端正。每次看到我的潦草小字,你都會這樣指出來。你所說的,我記得,卻改不了。手書寫的是內(nèi)在的自我。你要明白,我與你,是一樣的內(nèi)心堅定的人。不要苛求我。
始終瘦仃仃的。不去食堂,不參加擁擠。葡萄糖、維生素片、水,已足夠。偶爾獨自吃一頓散發(fā)豐饒熱氣的食物,滿足一下不甘平淡的味覺。臉色素白但眼神堅定。
在巨大的人潮里行走,找尋應該自處的位置。然后,去往下一個地點。個人的經(jīng)歷,化為簡單的空間位移,沒有歸屬感,沒有過程。
漸漸成為獨立而沉悶的女子。
這樣的變化,讓我重新審視我與你之間的聯(lián)系。仿佛你不僅僅只是我的父親,而是一面鏡子,可以窺望過往與以后的日子。
我喜歡舊日手洗照片上的你。清瘦的年輕男子,有多年穿越省際長途跋涉的經(jīng)歷,有獨自承受輾轉(zhuǎn)顛簸的堅毅的精神世界,有積極昂然的行業(yè)熱情和出色的工作業(yè)績,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生人的一些特質(zhì)。
只是不知何時你開始發(fā)胖,開始邋遢并且嗜睡。
我記不清楚。
但我記得自己如何對抗那個漸漸沉墮的你。
我被允許可以直呼你的姓名。不喜歡你抽煙,認為怎么可以把那白色的煙霧像毒氣一樣散布在整個房間里,所以堅決排斥。大肆地尖叫,像只不成熟的幼獸,急切地抵制牢籠。
你亦改變不了這不良的積習。
像一個小心謹慎走鋼絲的人,維持不好瞬間的平衡,就墜入無限的深淵。只是這迅速而猛烈的沉降太過傷痛。如雪山崩塌的那一刻,我聽不見聲音。我的聽覺被巨大的轟鳴所剝奪。人親眼看見事實卻無法聽到的瞬間,非??膳?。
我目睹你與母親爭吵,目睹你動粗,把她打得軟組織挫傷。直至我見你用刀片劃過自己的皮膚,無所牽絆縱身跳下樓的時刻,我才明白,內(nèi)心脆弱的人亦是最無情的人。
我不知道是否因為愛里面有太多貪戀膠著,所以才會有離散。
但我明曉,這樣的無情會隨我的年歲漸長,在我的身上凸顯得更加明確。這是你給我的,你的性格,你的疾病。敏感,有缺陷的遺傳性皮膚,猜忌,偏執(zhí),無所顧慮,獨自走上荒蕪旅途的決心。
來,囡囡,吃個蘋果。我給你削皮、切塊。漆黑的夜晚,我獨自看書,尋找一些固定的意象。而你已入睡。聽的曲子來自神秘園,深入骨髓。
是否心性越高越孤獨?單薄身體里跌宕的心靈,何時才會有一個安置之所?未明確的以后,我從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是你和我的碰撞,那么激烈洶涌。像溪流掙脫出江流,沿襲著它的奔騰態(tài)勢,又倔強地帶有自己的方向。
一個難解的寓言。
椿庭二字,是我年少時從書中所抄。椿是一種高大的樹,指代父親。
人生修短
中國的古詩謠里唱到,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夜苦短長,何不秉燭游。人生修短,為人,大抵都會思索自我存活的意義。而很多時候,那些偉大的情思,引發(fā)的首先是人心靈深處的共鳴,其次才是認知上的欽佩。
人就如那個經(jīng)典的譬喻,在水與陸地的交界處任風吹拂??创?,如若站在海德格爾的死亡本體論上,便是一種向死而生的狀態(tài)。死亡本已在場,人的走向牽涉到脆弱、渺小,抑或勇毅、堅定。生理的亡故是一個終點,人在“向”的表現(xiàn)上各具姿態(tài)。
宇宙中的事物遠超出你的哲學幻想。一個孩子的成長如果被這樣一句言論壓制,會是怎樣?我不知道。也許沒有長輩將這樣的句子客觀輸入孩子的認知上。又或許,這樣的提示,應該來自父親的指點。幸運的孩子,即使被孱弱的身軀所禁錮,卻因為包裹著熾熱的思想,體現(xiàn)其尊嚴。
思想必然帶來嚴肅和沉痛。但在一個孩子的教育中,需要這些。
如此地,想到一些人。篤定的思想與信仰,將外在的優(yōu)勢秒殺,自成高格,自有境界。此時,即使是短暫生命,也收獲永恒價值。
而壽長之人,仿佛又是另一種活法??催^一個電視節(jié)目,叫做《人生課堂》。它為年輕學者與百歲老人的交流搭建了一個平臺。那是一場構(gòu)思精妙的對話。年齡,學識都不是距離,兩代人的真切交流,進而去思考人生,探討生命真諦,就是一個別致的行為。
也是在那時,了解了周有光。老人家104歲了,健康依舊很好。使我印象深刻的是老人談到他自己在80多歲的時候?qū)ψ约罕в幸恍├Щ笈c想法。但二十年過往,他依然活得很好。對工作不減熱情,對生活樂觀寬和。二十年,放在青年到中年,是流光轉(zhuǎn)變的未知,而于這樣一位百歲老人,是一種更為寬厚深沉的歷練吧,看淡名利,看破寂寞,看清遺憾。
老人家有句話,叫做“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他說,是“平凡的生活,高尚的思想”這樣的思想影響了他。
這樣的一位老者,能讓人明白生年長久時怎樣活著更好。
羅素的長久時光,以愛情做緣由之首,是他的選擇,茫茫人海,誰才是靈魂伴侶?尋找的過程或許興致盎然,但終會有希望落空,像天使跌落人間,沾染塵埃。何況歲月,如何敵得過情愛揮發(fā)?
然周老和張允和的婚姻路,卻是值得人稱羨的。寬容與理解鋪就的一條路,是抗擊得了變動與風雨的。張先生去世,周老落寞憮然。
一個人經(jīng)歷戰(zhàn)爭、動亂,幸活下來,長久時光下的悠悠歲月,有堅定的守望,相攜。一世清淺,在莫失莫忘下有心靈安置。
村上春樹說,世上有一種人,一旦越過某一個時間點,便不再被時間左右,老人便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