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木生說:“中國的事搞不好、搞得好,與中國的傳統沒什么關系,歸根到底的責任是我們自己。”
張木生先生出了新書:《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我讀李零》(以下簡稱《改造》)。這種“改造”是一個極其宏大的工程,開工近一個世紀,尚未取得“階段性勝利”,殘垣斷壁還到處可見。張木生的出發點卻很扎實,這就是副標題——《我讀李零》。
李零先生的專業是“三古”:古文字、古文獻和考古學,造詣很深。這些是冷僻的學問,外人不容易懂。但李零從這些知識出發,為一般讀者寫過幾本書,都很暢銷,其中有《喪家狗:我讀<孔子>》、《兵以詐立:我讀<孫子>》。這些書是對古籍的嚴謹解讀,但讀者仍可以從中觀照當今現實。
張、李兩位先生從小學時就在一起玩耍,后來一起下鄉,1980年代初又一起研究過農村問題。在和別人辯論的時候,兩人有分工:李零出主意,張木生登臺。現在,張木生寫了《我讀李零》。與《我讀孔子》、《我讀孫子》相比,作者似乎更側重自由發揮。李零或許不能完全同意張木生的解讀,甚至根本不希望有人解讀他,但這個工作不會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超越左與右
劉源將軍為《改造》寫了序,題為《讀張木生》。他說:“該告別‘不爭論’的時代了。”
確實,回顧歷史上重大變革的前夕,每有爭論;而爭論必須有寬松自由的環境。張木生津津樂道一位“中央領導”的故事。
1980年代,杜潤生領著幾位青年人到中南海匯報糧食問題。當時已決定放開糧食市場,取消糧票。他們提出中央仍需用保護價收購1280億斤糧食,而“中央領導”認為只需1000億斤。一位青年人對自己的研究很有信心,他質問“中央領導”:“中央想什么呢?”
“中央領導”馬上向他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和顏悅色地讓他慢慢說,“中央領導”仔細聽。
這樣的氣度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的。爭論將給中國帶來光明的前景。
左與右有很多爭論。但在很多問題上,他們也有共識。
在《改造》的相關章節,張木生列舉了不少現實的社會和經濟問題,有些甚至觸目驚心,任何居安思危的人都不能否認這些問題,與左右無關。
張木生提出了他的判斷或解決方案,例如:反腐要有財產申報制和金融實名制;國有壟斷企業是“取之于民,用之于利益集團”;“國有企業是社會主義是偽命題”;“中國是國家在分配財富,而不是市場在分配財富”,因此城鄉差距世界第一;“來錢快的股市、樓市和錢市,都是政府坐莊”;建立全民社保,“政府賣掉十分之一的資產就能完成這一善舉”。
為了國家進步,左右之爭必須被超越,直面中國現實,找出切實有效的通往明天的路。
跨越中與西
張木生說:“我寫這本書,逢左必右,逢右必左。”指明這本書以“破”為主,“立”在“破”中,試圖在左與右之間找到“第三條道路”。
不過,在如何對待西方這個問題上,他似乎更執意于“破”,而這正是“讀李零”可以有很大幫助的地方。
李零的“三古”知識可以引導我們了解傳統文化,傳統文化可以幫助我們樹立自信,這是經濟增長不能帶來的自信。
有了自信,就不必全力痛批作為他者的“西方”。很多時候那只是批判者自己扎的“稻草人”。當我們探路時,路標應該是好與壞,不是中與西。
有了自信,也不必為今天的問題責怪古人。張木生說:“中國的事搞不好、搞得好,與中國的傳統沒什么關系,歸根到底的責任是我們自己。”
文化自信與民族主義不同。張木生說:“民族主義,自我放大是挺可怕的事。”他也不贊成中國模式的提法,因為中國仍在“摸路”;大國崛起的宣傳也很有害。他認為,這些都是春秋大夢。
沉溺于春秋大夢的是庸人。
張木生自問自答:“什么是庸人?庸人只有一根直腸充滿恐懼和希望。”無論左與右,庸人在看西方時腸子最直。
兵以詐立
李零的《孫子》研究獨步天下。孫子提倡“兵以詐立”,也為李零所注重。在《改造》中,張木生用了三分之一多的篇幅討論戰爭,或“西方殺人藝術”。軍事是國之大事,不可不慎。
今天,西方的軍事與外交似乎更得孫子的精髓,我們的手段卻有些簡陋。
近年來,中國的周邊環境雖然相對安穩,但也不是那么理想。以前批判美國對華政策時常說,如果美國把中國視為敵人,那將是一個“自我實現的預言”,中國將因此成為美國的敵人。
現在,我們也應避免做出這樣的“預言”,這取決于我們怎樣看這個世界。
好戰、仇外的言論是有害的。到處都看到“大馬猴”,將白白地過多耗費資源,蘇聯有過教訓。“詐”不應是詐自己。
但我們仍然要極力維護國家利益,要看到危機,但最好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仍需要用兵,但不僅是兵。
任何一個國家,在強硬之后要知道如何收場,在表示友好時不能傷及利益。今天,國家間競爭就是“兵”,是全方位的競爭。“兵以詐立”要求我們有多種手段,運用自如,同時還要堅持和平的心愿、正義的追求。
早年,張木生在北京人民大學附中讀書,文革期間到內蒙古插隊。插隊期間,他就中國農業發展史和世界農業發展史發表過一系列文章,這段不尋常的閱歷,為他在改革開放的激蕩年代參與農村改革的理論研究與政策設計埋下了種子,也埋下了對中國前途與命運不倦思考的基因。
讀張木生,可以讀出清醒,讀出責任,讀出智慧。
(作者為《經濟觀察報》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