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是一個喬裝打扮的人物,沒有比這張臉更會欺騙人的了。
——維克多·雨果
第一張:血色風箏
昏昏晨霧中,鱗次櫛比的路燈如多米諾效應般,沿著街角一路熄滅。
早班的清潔工沈阿姨推著垃圾車,哼唱著昨晚從電臺聽到的小曲,踩著一圈一圈逐漸消失的光暈,橙色工作服如一盞燭火,主宰著整條街道的明暗。
今天的工作看起來會輕松不少,地面幾乎沒有可掃的雜物。
突然不遠處,一片污穢讓沈阿姨覺得不快,她提著掃把快步走向它,走近瞧去,才發現并不是什么臟東西,而是一個黑色的影子。
沈阿姨退后一步,意識到了什么,她抬頭望向身邊那根高高的路燈,漸漸地。她按住帽子的那只手止不住顫抖起來。
一如尋常的靜謐中,一抹火紅懸于半空,在昏黃的光線下發出奇異的光芒。定睛看去,那竟是個小小的女孩,手臂從紅衣寬大的袖管中穿出,裙子下面是極其纖細的小腿。她的腦袋乖巧地耷拉在胸前,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脖子則像是被巨大的手硬生生扯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一股毒蛇般的黑繩將她柔弱的身軀定格在細長的燈桿上。早晨的微風不時掠過,她的身形輕輕搖擺。如同這座尚未蘇醒的城市,在陰影中固化著安然入睡的表情。沒有鮮血,沒有痛苦,長發遮蓋了半邊臉頰,那是略帶滿足的安逸笑顏。隨著風越來越大,小女孩也似乎醒了過來,如一只追求自由的風箏,擺動幅度越來越大,想要掙脫束縛,隨風而去。
“她死了么?”
等到沈阿姨終于想到這個問題時,她喉嚨里不由得發出低低的哀號。她睜大眼睛,滿是淚水地癱軟在地,接著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每每寧夜創作出一位死者,創作的愉悅感就會在他內心里轉化為極度的痛苦,這種痛苦像癌細胞一樣揮之不去。寧夜時常半夜驚醒,口中大喊著他小說中某個人物的名字。為了琢磨情節和人物,寧夜常常會做出奇怪的舉動。
有一次,他和妻子在飯店慶祝結婚兩周年,寧夜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把酒店經理和周圍顧客嚇得不輕,他妻子以為是飯菜出了問題,誰知嚎啕大哭的寧夜來了句:“兇手殺錯人了,他不該死呀!不該死啊!”
他常因為寫作太過投入,以至于情緒長期處于不穩定的兩個極端。
癡狂陶醉的情緒被帶入現實,妻子發現寧夜已不是新婚時的那個人了,寧夜為了他的小說,像變了個人似的,成天浸淫在他小說的思維空間中,鮮少與人交談溝通,包括自己的妻子。
每當這種狀態下的寧夜,總能寫出賣座的小說,他連續兩年占據年度暢銷作家榜首。漸漸的,寧夜習慣了這種創作狀態,或者說是他變得更加自閉、抑郁了。
妻子無法忍受被丈夫這樣忽視,她不能夠接受丈夫的改變,這種改變雖然使家里多了許多錢,卻失去了一個體貼的丈夫。
妻子是個電影發燒友,她喜歡如戲般的人生,當初選擇嫁給一個作家,就是希望人生能變得精彩,可現實總不如電影情節般精彩。
妻子收拾所有東西,決絕地離開了寧夜,離開了原本屬于他們的三口之家。
“我寫的所有小說,都是為了這個家,這究竟哪里做錯了?”寧夜嘴上在挽留妻子,卻依舊坐在文稿前沒有起身。
妻子道:“你不明白嗎?我不需要一個天才作家,我只要一個和正常人無異的老公,過平平凡凡的日子難道不好嗎?你能寫出扣人心弦的小說,卻無法打動我的心。”
寧夜以為妻子是在耍性子撒嬌,他仍執著地創作每一部小說,在現實和幻想的世界中交錯穿行。
直到有一天,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有整整一年沒見過妻子了。
客廳書架上已經擺滿了寧夜新近出版熱賣的系列作品,寧夜取下一本,隨手翻了幾頁,獨自品味著文字中蘊含的心境。
記得這個系列的原始構思,還是妻子提出的,而今寧夜的作品出爐,妻子卻出走了。
“或許,我該結束這個系列了。”寧夜重重合上了書頁。
寧夜重新回到書桌前,久久凝視著剛寫的情節,他安靜地思考著這個重大決定。一旦做出改變,他不在乎失去任何擁有的東西,特有的專一和固執,是寧夜性格上最大的缺陷,但也是成功者必不可少的強大精神來源。
他憶起與妻子共同生活的零星片段,妻子清澈明眸半彎時的笑容,每晚為正在創作的寧夜送上暖暖的煲湯,忽然他發現離開妻子的自己,好像被這個世界拋棄的孤兒,禁錮在虛幻無邊的幻想中,孤獨終老,無人問津。
他在空白的文稿上,快速寫下三個字:完結篇。
生活不只有小說,寧夜迫切地希望妻子能夠回心轉意。
他不再猶豫。
日出時的第一縷陽光,就像個遠方的親人,穿過厚厚的云層,不遠千里來到地平線另一頭的這座城市。
一個男人站在窗邊,迎著陽光瞇眼眺望。一頭金燦燦的卷發下,整張臉像被鍍了層銅,加之其沒有任何表情的生硬面容,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身后仍在熟睡中的妻子,鼻腔里發出難聽的鼾聲,沒頭沒尾地說著幾句夢話,具體是什么也沒聽清楚。
男人佝僂著身軀走到床邊,他始終注視著妻子,生怕將她吵醒。男人輕輕拿起床頭柜上的鬧鐘,把原先設置在七點三十分的鬧鐘,往后撥了一個小時。他扶起一只正面扣下的相架,仔細端詳了一番,臉上浮現出慈父般的笑容。
忽然,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男人邊捂起嘴巴,邊朝窗邊挪了幾步,將動靜控制在了最小范圍內。
他將相架放在窗臺上,自己像個調皮的小孩,兩只手撐起身子,不過男人似乎身體有點問題,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耗費了不少體力才坐上窗臺。他背著光,痛苦地大口呼吸著,他機械地轉動著腦袋,掃視著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兒童的衣服、玩具車、奶嘴、小帽子,似乎有個孩子正在屋子里歡快地嬉戲著。
他閉起眼睛,嘴唇微微顫動著,像是在對自己被拉長的影子說著些什么:
“思思,你不會孤獨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呆著,是爸爸對不起你,爸爸這就來陪你。”
他雙手騰空,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弓起的背上,任由身體向后倒去。
他的房子,他的妻子,如晃眼的陽光般在眼前一閃而過,下墜的身影如匆匆過客,房間瞬間變得明亮起來。
窗臺上,被他腳趾掛到的相架,滑出窗臺一大半,勉強支撐了幾下后,“哐啷”一聲跌碎在地板上,三口之家幸福的表情上布滿了裂縫,折射之下形成扭曲的表情,甚是詭異。
被吵到的妻子只是不耐煩地“哼”了一聲,連眼睛都沒睜開,卷著被子轉了個身,繼續睡去。
當然,她更不可能注意到,幾秒鐘前,那記沉悶的墜地聲。
“您好,這里是110報警服務臺,請講。”
“有個男人明天就要被人殺了,他會被淹死的,你們快去救救他。”
“先生,您說的這個男人現在在哪里?”
“他……他應該在上班吧。”
“地址呢?”
“中泰大廈,哦!不,是上泰大廈。”
“您是說他明天會淹死在辦公室里?”
“是的。”
戴著耳麥的凌薇在屏幕上鍵入顯示的來電號碼進行搜索,她對報警內容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您認識那個男人嗎?”
“不認識。”
“那您是怎么知道他要被殺的事情?”
電話那頭沉默不語。
“先生,您如果沒有證據,光靠推測一起未來將要發生的事件,我們將無法受理您的報案。為了備份您的報案記錄,請問您的姓名?”
“沒這個必要。”對方毫不猶豫地掛了線。
“喂……喂……先生!先生!”
凌薇用筆記下了屏幕上的搜索結果,電話是從市東一家快遞公司打出來的。而報案者所說的案發地點上泰大廈與這家快遞公司相隔甚遠,并沒有密切的聯系。何況一個人又怎么可能淹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呢?
“又是一個報假案的。”凌薇雖然松了口氣,可近來社會風氣越來越差,報假案的事情頻發,幾乎占到了所有報案電話的五成左右,面對這樣的局面,總部要求將報假案或疑似報假案的電話錄入備案,以便今后整治該類不正之風。
凌薇將本次通話的錄音和數據整理完畢,不知不覺已過了下班時間,她摘下耳麥,扭了扭發脹的太陽穴,發現窗外一片煙雨蒙蒙。
后腰眼的老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類似條件反射的痛感難以忍受,凌薇蜷起身子,用手按在了傷處。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掌心厚厚的老繭,視線中的一切變得灰暗起來。
她厭惡下雨的日子,雨水總能沖刷掉往日美好的一面,顯露出這個世界骯臟墮落的丑陋嘴臉。
排水不暢的街道,避雨狂奔而不顧左右的行人,像末日來臨一樣,雨滴將所有人分割成了一個個的獨立體,對周遭熟視無睹。
她垂下雙手,熟練地轉起輪椅的輪子,回想起正是一個雨夜,自己失去了對所有人的信任。
“薇薇,我來晚了,真不好意思!”對班的同事山姍來遲了,一坐下就埋頭甩著被雨淋濕的長發。
“看起來外面的雨還不小。”凌薇遞了包紙巾給她。
“謝了。來,我送你到電梯那兒。”山姍用紙巾擦干了額頭上的水滴,把頭發扎成了一把,她利索地站起身子,推著凌薇朝這層電梯走去。
“這天氣你怎么回家?”山姍擔心地問道。
“拜托,我只是腿不方便,又不是全身癱瘓,回家這點小事還能應付得了。”
“可是……”
“放心,我已經預約了出租車,車現在應該已經到樓下了。”
凌薇把輪椅往推前了一點,伸長手臂艱難地按下了電梯按鈕。
“那我替你去借把傘吧!你等等。”山姍往員工休息室里跑去。
“不用了,電梯馬上就來了。對了,桌子上有份疑似報假案的數據,你記得拿去備案,這次可千萬別再忘了啊!”凌薇叮囑道。
“這事包在我身上。”山姍一口答應,“電梯來了,你路上小心。”
凌薇小心翼翼地推著輪椅,生怕金屬踏腳勾壞電梯里其他乘客的褲管。電梯里的人們,自覺讓出一個輪椅的空間。
“到家記得給我電話。”山姍做了個話筒的手勢,就像在叮囑自己的孩子一樣。
“你快回去上班吧!”凌薇急忙關上了電梯門,嘴里依然嘟噥著那句話,“真是的,只是腿出了問題,又不是全身癱瘓,把我看得和小孩一樣。”
劈劈啪啪的雨滴打在石磚地上,放眼望去,天地間蒙上了陰郁的灰調子。
凌薇扯了個小謊,她沒有預訂出租車。如此惡劣的天氣,卻是出租車司機的春天,每輛呼嘯而過的出租車全都滿客。
凌薇伸出手臂測了測雨勢,發現雨已經轉小。從這里走路回家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咬咬牙,凌薇的輪椅沖了出去。
走了一半路不到,凌薇渾身就沒一處是干的了,她索性閑庭信步起來,邊走邊回想著剛才的那通報警電話。
一個人要如何被淹死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如果不是天方夜譚,會不會是黑道的報復呢?應該不會,電話里提到的上泰大廈,是鬧市區的著名寫字樓,治安不至于差到這種地步。在滿是監控攝像頭的高級寫字樓里要殺死一個人,只有精心策劃安排一起謀殺案了。況且,辦公室里真的有足夠淹死人的水嗎?
越往深處想,越有疑慮和擔心積聚在胸中,灌進衣服里的雨水,也沒那樣冰涼了。
報案的男人在這起謀殺案中,究竟又是一個怎樣的角色?通常的報案內容都是已經發生的事件,這個報案人卻預告了殺人事件,他既然知道了案發的時間地點以及死法,除了報案,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為什么不讓被害人躲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呢?
更讓凌薇不解的是,一提及報案人的名字時,他就匆匆結束了通話,難道他的名字比一條人命還重要嗎?
將這通電話歸為報假案,草率了一些,凌薇打算明天復核一遍報案人的信息再做決定。
經過一片泥濘的小水洼,一排土黃色的六層公寓樓就在跟前了。凌薇的手上已滿是污泥,她停在了一棵大槐樹下,用手背抹了抹額頭上的水珠,發現今天的公寓樓和以往不太一樣,原本空闊的公寓樓前,停著好幾輛汽車,凌薇看車牌覺得有點眼熟。她朝著其中一輛汽車,雙臂再次使勁發動自己的輪椅。
貼著咖啡色膜的車窗內,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懶散地斜躺著。
凌薇用指關節敲了兩下車窗,男人如被驚醒般轉過了頭。
“果然是你啊!我老遠看著像你的車。”凌薇笑道,“孟警官,你怎么會在我家樓下?”
“這里是你家?”
“這間就是。”凌薇指了指一層的某扇窗戶。
孟警官略微有點意外,嘴上機械地說了句:“那真是巧了。”
當發現凌薇竟渾身濕透在雨中時,他立刻從車里鉆了出來,“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知道找個人接送你,看你都淋成落湯雞了,快到車上來。”
“不用勞煩你了,我到家洗個熱水澡就行了。”凌薇婉言謝絕了。
可孟警官就當沒聽見一樣,把凌薇推到了副駕駛座旁,將她強行塞進了車里,凌薇再三推脫也奈何不了五大三粗的孟警官,只得乖乖上了車。
替她關上車門后,孟警官蹲身耐心地折起輪椅。這時,一個留著板寸的年輕人,一溜小跑到了他的身邊。
凌薇看見孟警官朝年輕人擺了擺手,就將輪椅丟給了那個年輕人,年輕人哭喪著臉還在說著什么,孟警官頭也不回,自顧自縮著脖子鉆回了車里。
“孟警官,我的濕衣服把你車里弄得到處是水,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凌薇深表歉意。
“沒事,沒事。這車早就被那小子搞得烏煙瘴氣的了,車里弄點水反倒干凈了。”孟警官拍著被淋濕的頭發安慰道。
“你和張警官今天到我家這邊來,是發生什么了嗎?”凌薇關切地問道。
“嗯。”孟警官嚴肅地點了點頭,“有人在自己家里跳樓自殺了。”
“真可惜呀!”凌薇前傾身子,想透過擋風玻璃找找是哪戶人家。
“你剛才說你家是這間對嗎?”孟警官問。
“是的。”凌薇從孟警官臉上捕捉到了一種怪異的神情。
“跳樓的人,是你的隔壁鄰居。”說完,孟警官長嘆一口氣。
凌薇并沒有立刻領悟這句話中的意思,幾秒鐘后,當她恍然大悟的時候,才明白孟警官的表情,是在看魔術表演的觀眾臉上,才能見到的。
她的鄰居,在一樓家中,墜樓死亡。
第二章:他的名字叫做黑
黃色的警戒線在龍東大樓下,劃出了一個半圓形的空地,白布覆蓋下的遺體,凸顯出短小的輪廓,被孤零零地置于人行道上。
警方的取證工作已告一段落。大部分現場勘查人員已經撤離現場,而留守現場的警察卻遲遲沒有動作,他們守在尸體周圍,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警戒線外,兩名年紀相仿的好事者,神采飛揚地議論著:
“這里肯定是出了殺人案了,聽說那個死了的小姑娘,被制作成了紅色的人形風箏吊在電線桿上,真是作孽。”
“可憐呀!救護車怎么還不把尸體拉走?”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說,這案子不簡單。”
“怎么說,難道警察已經找到兇手了?”
“不是。”年齡稍大的那位搖搖頭,神秘地說,“警察在等一個厲害的人物。”
他這邊話音剛落,那邊一個黑衣短發的男人匆匆鉆進警戒線,某位負責現場的警官立刻領他來到尸體邊,簡短交談幾句后,隔離圈中的所有人員都退了出來,只留下了那個黑衣男人和女孩的尸體。
男人長得眉清目秀,看起來二十出頭年紀,再加上高挑瘦削的身材,稱作大男孩可能還更貼切些。他的臉上一片朦朧,看不清表情,只見他拉了拉褲管,在尸體旁蹲了下來,將白布拉出一角,露出了死者的面部。
“很漂亮的小女孩嘛。”
他嘟囔了一句,漫不經心拂過女孩的面頰,修長的手指在死者額前頓了一頓,接著將死者雙眼撐開,自己面頰朝她直直俯下——
整個世界開始如同幻燈片般旋轉,無數個閃爍的亮點出現在男人的瞳孔里,他感覺到一陣刺痛,但又強忍著朝光亮看去:一朵枯黃色的花在混沌水中微微搖曳,挎著包的漂亮少婦正彎腰從玄關拿出高跟鞋換上,大風中袖擺啪啪作響,龍東大樓全玻璃的外墻印出一個小小的影像……
男人猛然抬頭睜開眼睛,將死者雙眼復又合上。依舊是那副淡然表情,卻又流露出一絲倦意。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唯獨兩位維持秩序的警察交換了個輕松眼神,仿佛案件已經水落石出。
但男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外界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系。他突然記起了什么,皺了皺眉,緊接著就做了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將遮蓋尸體的白布掀到了死者的腰際,右手從小女孩的領口伸了進去。
“你在干嗎?”離他最近的那位警官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尷尬詢問道。
男人依舊我行我素,手掌向女孩更隱秘的部位探去。
在場的人們幾乎看傻了眼,在大庭廣眾之下,褻瀆死者尸體是違法行為,男人不可能不明白這點,他卻絲毫沒有住手的意思。
“喂喂喂……還不快住手啊你!”負責現場的警官向前幾步,忍不住對著男人低吼道。
兩個正聊著天的手下,眼見情勢不對,趕緊拋開圍觀群眾去拽蹲在尸體旁的男人。男人不為所動,依舊頑固地不愿離開,手依舊在死者衣服里搜尋。
人群爆發出低沉的騷動,場面眼看陷入混亂。
“找到了。”男人第一次開口說話,語調透著滿足,仿佛一個孩童終于找到了他丟失已久的玩具。
兩位警察一時愣在了原地。
男人抽回右手,緩緩攤開掌心,一根紅繩的最末端,一枚圓潤剔透,帶著死者余熱的玉觀音出現在大家面前。男人將翠意盎然的玉墜高高舉起,對著陽光長久地看了一眼,接著溫柔地放入女孩的手掌中,將她手指握拳。
當白布重又蓋回死者全身,負責的警官關切地問男人:“你剛才是在找這個玉墜啊?”
“嗯。”
“找它干什么?”警官更加一頭霧水了。
“這是死者的心愿。”男人笑了笑。
警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個案子你有什么眉目了嗎?”
男人指了指身后高聳入云的龍東大樓,開口道:
“小女孩是這棟樓的住戶,墜樓時纏到了高壓電線被勒住了脖頸。至于死者墜樓的動機,我目前還沒完全理清。”男人說到“動機”兩個字,雙頰的肌肉微微鼓動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很快就恢復了淡漠。
“我先告辭了。”
男人的語氣分明帶著些厭惡,但那些警官們卻還是習以為常的神情目送他揚長而去。
在旁人眼里普通的自殺,照他而言卻演變成詭異的死法,這個案件頓時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面紗。
年輕的那位圍觀群眾,捅捅身邊人,問道:“這個年輕人是誰啊,這么拽。”
年長的驚訝不已:“你真不知道他?”
“是啊。”年輕的那位,“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叫做黑。”
寧夜擰暗臺燈光線,剛寫完筆下主角的最后一次登場,疲態盡顯的寧夜蜷攏身子縮在椅子上。
盡管眼睛已經支撐不住,可寧夜卻無絲毫睡意,一種淡淡的難舍之情彌漫在面前的文稿上。
這起案件,是寧夜為筆下主角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為了完結這個系列,書中的主人公“黑”——將會“死”在這沓文稿中。作為寧夜筆下最暢銷的系列人物,這樣的創作構思同謀殺無異,都是一條生命被終結。
敏感的創作情緒稍有抬頭之勢,寧夜立刻拍拍腦袋,將自己驅趕回真實的生活中。
微亮的天際悄露晨光,后知后覺中,房間變得明亮起來,已經是早上六點。
寧夜用冷水沖洗著臉,刺激刺激倦態的神經。他泡上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在六點十五分,準時推開了女兒的房門。
“小櫻,起床要去幼兒園咯。”寧夜愛撫著嫩嫩的小臉蛋,看著神似妻子的可愛女兒,寧夜對找回妻子的渴望就越發無法遏制。
睡意朦朧的女兒在床上撒了會兒嬌,最終還是被寧夜用麥當勞的早餐騙了起來。
每天送女兒去幼兒園的這段時間,寧夜總十分珍惜,因為只有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里,他才心無旁念地真正和女兒呆在一起,真正成為一個父親。
他喜歡抱著女兒走這段路,哪怕女兒的體重已經讓他感到壓力,可他仍然堅持。
今天天氣降了幾度,下著不大不小的雨,陰冷的空氣刺激著上呼吸道。
街道上排氣管如爆竹聲的輕騎呼嘯而過,一陣寒風尾隨而至,寧小櫻緊了緊勾住父親脖子的手臂,生怕被吹走似的。
“爸爸,以后我不想吃麥當勞了。”
“為什么呀?小櫻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嗎?”寧夜往后仰了仰腦袋,和女兒鼻尖抵著鼻尖。
“我想吃媽媽做的早飯。”小櫻撅了撅嘴,聲音越來越輕。
“爸爸也想啊。”寧夜緊緊摟住女兒,“媽媽一定會回來的,爸爸向你保證!”
“真的嗎?”小櫻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興奮的光芒。
“爸爸什么時候騙過小櫻了?”
“嘻嘻,爸爸最好了!”
小櫻用剛吃完早飯油膩膩的嘴唇,重重壓在寧夜的左臉上。
突然,前方像是有人在吵架,傳來幾聲驚呼,金屬摩擦聲和刺耳的喇叭聲由遠及近,寧夜撥開女兒阻擋視線的頭發,側頭看去,僅僅幾米開外,一部失控的藍色轎車徑直馳來,如發瘋的野牛,已經完全沒有剎車的可能性了,車里的司機一個勁地揮舞著伸出窗外的手。
寧夜閉上眼睛,喉嚨里爆發出駭人的吼聲,他用盡全力將懷中的女兒推了出去……
蒙蒙細雨逐漸轉為滂沱大雨,除了嘩啦啦的雨聲,這天早晨,整條街道的人都聽見了一聲巨響。
凌薇公寓位于一樓,方便她輪椅的出入。公寓里的布置與眾不同,所有家具沿墻擺了一圈,中間留出一條寬敞的通道,雖然雜物不少,可主人勤于打理,整潔的屋子有種空蕩的感覺。墻上裂了縫的壁紙有幾處卷起了角,又被玻璃膠死死粘回了原處。
經不住凌薇的熱情相邀,孟大雷忙里偷閑進屋坐坐,已經換上干凈衣服的凌薇為他沏了杯熱茶。
“孟警官,家里有罐鐵觀音買了很久了還沒人動過。我平時不大喝茶的,今天泡了給你喝喝看?如果覺得味道行就拿走吧。你們警察局不也經常加加班什么的,喝點茶葉又暖和又提神。”凌薇換了輛稍小的輪椅,膝蓋上放著托盤,將茶水端到了孟大雷的手中。
“別老是孟警官,孟警官的,我聽著別扭,我比大你年長,以后你叫我老孟就行了。”孟大雷正好口渴,接過杯子引頸灌下一口,燙得眼淚直流。
“茶怎么樣?”凌薇客氣地問。
孟大雷含淚硬挺著,微笑道:“這茶好香,好熱啊!”
“凌薇小姐,這玩意放哪兒啊!”門口一個年輕人提著輛濕漉漉的輪椅求助道。
趁凌薇扭頭之際,孟大雷忙轉動略顯笨拙的身子,吐起了燙得發紅的舌頭。
“張積警官,麻煩你了,輪椅就靠墻放著就行了。你趕快來喝杯熱茶吧!”凌薇招呼道。
“凌薇小姐,你能恢復到現在這樣我們老孟也放心了,你出事那陣子,他像丟了魂似的,茶不思飯不想的。”張積抹了把額頭上的水,并排坐在孟大雷旁的沙發上。
“你小子廢話這么多,一定口渴了吧,快嘗嘗這上好的茶葉茶。”孟大雷熱情地遞去一杯,還對著助手做出一副豪飲之后的痛快狀。
“凌薇小姐,那我就不客氣了。”口干舌燥的張積也沒多想,他端起滾燙的茶水一口悶了下去,結果飛奔進了洗手間。
“張積警官,你不要緊吧!”凌薇有點擔心。
孟大雷露出五十步笑百步的表情,寬慰道:“沒事。你不用擔心這小子,他命硬著呢!對了,既然來了你家,就順便向你打聽打聽你隔壁鄰居的事情,也方便我破案調查。他們有沒有過讓你覺得奇怪的事情,或者會引起自殺傾向的事件。”
凌薇將托盤抱于胸前,雙手托著下巴回想著:“隔壁的夫婦為人挺客氣的,有幾次我出去時,那家丈夫還幫我頂門,平時有說有笑的,完全看不出像是會自殺的人。”
“他們家有小孩嗎?”
“沒有。我也奇怪他們這個年紀為什么沒有要孩子。”
孟大雷在筆記本上記了一筆,猜測道:“可能有生理上的什么疾病吧!”
“真的是自殺嗎?”
凌薇問了個讓孟大雷一時難以回答的問題,從現象上判斷,痕跡、傷口、死因全都吻合,自殺無誤。但從情理上說,自殺完全就是謬論。
張積捂著嘴唇從洗手間里出來,手里晃著部簇新的手機,含著紅腫的大舌頭說道:“老孟,我已經弄清楚死者的底細了。死者名叫唐澤森,現年四十一歲,曾經開辦過一家安保公司,因家中發生變故導致經營不善被迫關閉,如今以開出租車維生。”
“他家里以前發生過什么事?”孟大雷問道。
張積低頭看著手機上的訊息:“好像是在一起劫持事故中,他的妻子和女兒都遇害了。”
“妻子!”
“女兒!”
凌薇和孟大雷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孟大雷起身奪過助手的手機,認真地看了起來。
事件發生在六年前,唐澤森的家里闖入兩名劫匪,唐澤森與其展開了殊死搏斗,兩名劫匪在逃跑過程中被警察抓捕歸案,不幸的是,唐澤森的妻子被歹徒推出窗外墜樓身亡,他六歲的女兒被歹徒捂住口鼻,窒息而死。這起突如其來的慘案,對唐澤森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打擊,直到一年之前,他才重新振作精神,建立了如今的家庭。
“這么說來,他的太太原來是后妻。”凌薇這才有些明白,這對年過不惑的夫婦為什么沒有孩子了。
“老孟,你說死者的死,會不會和這起舊案有關?”張積伸手想拿回自己新買的手機。
孟大雷避開他的手,往遠處踱了兩步,命令道:“小張,現場找到一只摔壞的相架,照片上的一家三口,你回局里比對一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唐澤森和他死去的前妻和女兒。順便再翻一翻當年死者家中劫案的卷宗,有發現的話打電話聯系我。”說完,他將手機放進了胸前的口袋。
“老孟,那個……那個……”張積示意那部手機是他的。
“哦,手機啊!上面有本案的數據,就先放我這兒吧!”
“你拿我上一部手機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
“你說的是這部嗎?”老孟從另一個口袋掏出部舊手機,“你先用這部吧!”
“可是……可是……”敢怒不敢言的張積,對這樣一個上司實在無計可施。
“你還不快回局里查案?”老孟敦促道。
“對了,關于本案,還有個怪異的相關事件。”張積忽然神氣起來,見無人接話,他只得悻悻地接著說下去,“就在昨天,有人撥打110,說這個小區今天會有人跳樓,本區派出所特意加強了巡邏,可他們也不會想到,跳樓的竟會是個一樓的住戶。”
凌薇心中一個激靈。
“報警的人查出是誰了嗎?”孟大雷問。
“還沒有。”
“那你還不趕緊去查?”孟大雷暗暗感覺到這起案件背后,有張無形的網在他的頭頂籠罩開來。
“你不開車和我一起我回去?”
“我等會兒還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外面好大的雨啊!”張積望向窗外的大雨,不由打了個冷戰。
“你一個小年輕,這點小雨怕什么,真是的,想當年我……”
凌薇像是家里來了兩個拌嘴的大孩童,不禁失聲笑了起來。
孟大雷自覺失態,刻意看了看時間,做出打算離開的樣子。突然他用力捂住放手機的口袋,眼神渙散,瞬間僵直在凌薇的跟前。
“老孟,是有什么發現嗎?”張積湊近問道。
“沒事。我們走吧!”老孟做了幾下深呼吸,表情輕松了下來,可他明顯是在隱瞞著什么。
孟大雷留下了電話號碼給凌薇,萬一回憶起有價值的線索,讓她及時通知自己。
直到孟大雷和張積上了車,凌薇才想起今天她也接到了一通怪異的假報警電話,不知同預告鄰居死亡的報警電話是否有聯系,還是單純的巧合?
凌薇突然想起回到家后,還沒給山姍回電,她忙撥通了電話:
“喂!山姍嗎?我已經平安到家了。那通報假案的電話記錄,麻煩你先不要拿去備案,我想明天來上班的時候再核實一下……”
第三章:白色記憶
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里響起輕緩如琴鍵的腳步聲,一個孤獨的影子鬼魅般在龍東大樓中拾級而上。
終于,黑走出樓道,站在窗邊往下望去,藍光閃爍中一輛救護車駛離現場,黑壓壓的人群隨風離散,一個個小黑點各奔東西,原本擁擠的龍東大樓前立刻變得門可羅雀。
黑探出半個身子,迎著大風仔細觀察了一番玻璃外墻后,心想:就是這里了。
他轉悠了一圈后,在一扇黑色的防盜門前站定,門上白字黑體印刷著“1002室”。他下意識擰了擰把手,出乎他的意料,門竟然沒鎖。
門縫里漏出的氣味,讓黑確定找對了地方。不管這扇黑門背后藏著任何可怕的東西,黑已早早在心中架起了堅固的防線。
他用細長的手指壓下剛剛被風吹翹的發梢,如一潭黑水般鎮靜地推開了門。
黑的目光順著黑胡桃木的地板一路掃視,他抬頭正視整片明亮的客廳,擺放著簡單的家具,房中空無一人,除了全無遮擋的三扇玻璃窗,客廳正中的魚缸最為亮眼。
約有一米多長的大魚缸內,點著霓紅色的燈光片,幾條金魚已翻了肚皮,朝冷眼旁觀的來者瞪著眼睛。魚缸底部被某種物質所填充,另一邊的陽光無法穿透魚缸,漂浮物混濁了缸里的水。
黑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魚缸上,他盡可能不觸碰任何家具,慢慢踱向魚缸的另一面。他黑色的輪廓蓋住了玻璃上的反光,一張翻著白眼浮腫的死人臉映入眼簾。
那具已經被泡大兩倍的皮囊,幾近將魚缸漲碎,以一種無比丑陋的姿態浸在水中,緊貼玻璃的皮膚上尸斑明晰可見,連黑都不愿再多看它一眼。
他微微側身,借著陽光看清了尸體胸前,那朵猶如骷髏頭枯黃色的花,散發死亡氣息。
這曾是小女孩眼中快速掠過的影像,是她墜樓瞬間看見的景象。黑的雙腳畫了個圈,環顧四周的他在原地來了個360度的轉身。
現在的場景與他在小女孩眼中所看見的,存在一個明顯的遺漏之處,就在小女孩墜樓的霎那,黑現在所站的位置,還背光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是誰?
當黑意識到枯黃色的花是死者衣服上的胸針時,他腦后一陣寒意,猛然回頭,房間里依然只有他一個人。
一個男人為什么一動不動盯著魚缸里的尸體呢?
黑靜默地走近魚缸,開始動手卷起自己袖管來……
寧夜撐在紅木桌的邊緣,整個身子幾乎伏在了桌面上,像只蓄勢待發的非洲雄獅。
桌上“主編”的名牌后,夏文冰扶了扶黑框眼鏡,面露難色道:“不是我不幫你,但凡事都得講規矩,這本書的稿費我已經預支給你了,你還沒寫完一半,又來預支,我實在沒辦法幫你呀!”
明明在門外構思好了如何接話,那些句子在圓滑的夏文冰面前顯得綿軟和稚嫩。盡管寧夜的小說暢銷熱賣,版稅收入可觀,可他幾乎將所有的積蓄全花在了購置房產上,加之裝修和添置家具電器,銀行存款所剩無幾,現在女兒急需一大筆醫療花銷,寧夜一時籌措不到那么多錢,逼不得已才向夏文冰開口。
“主編,但我現在真的急需用錢……”寧夜機械地重復著這一句話。
夏文冰不愿聽這些話,斜眼欣賞著角落中的魚缸,顯得心不在焉。
每次來,這個笨重的魚缸都令寧夜印象深刻,一只只養得肥頭大耳的金魚悠閑地甩動尾鰭,姿態讓人反感。
寧夜有傷的手掌撐得生疼,他換了個站姿,打算再問最后一遍:“主編,你想想辦法,通融通融……”寧夜只有打起了人情牌,畢竟自己的暢銷作品給夏文冰的文化公司帶來了可觀的收益。
夏文冰擺手打斷了寧夜,低頭思忖片刻后,說道:“你看這樣行嗎?我以個人名義先借你一萬塊,你抓緊把剩下的稿子交給我,只要拿到全稿,我就立馬幫你申請預支下本書的稿酬,你拿到版稅,什么事都解決啦!我這個小職位,也只能幫到這個地步了。”
夏主編承諾寧夜會調動出版公司的最大資源,為他的新書造勢宣傳,他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讓寧夜確信盡快寫完新書,就能拯救他的家庭,拯救醫院里昏迷不醒的女兒。
夏文冰明白,他要將眼前的那個男人激發成暢銷作家寧夜,那個除了小說,旁無他念的人體碼字機。
要不到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寧夜謝絕了夏文冰的私人資助。夏主編也不堅持,一番好言好語把寧夜哄下了辦公樓。
被一番游說下,心急如焚的寧夜只有一個念頭,盡早完成這本小說,甚至可以說結束他暢銷作家的身份。
但愿出走的妻子能注意到各個書店里,這本完結篇小說銷售時候的宣傳海報,寧夜情愿做一個碌碌無為的小職員,也要終止這段晦氣的寫作生涯。
想法單純忠于目標的人,不會有太多顧忌,反而一身輕松。這個下午,寧夜毫無來由的有了個好心情,外觀毫無美感的辦公大廈看起來也順眼了不少。
在陽光的映射下,寧夜身后的大廈頂端,“上泰大廈”四個大字燦燦生輝。
“就是這里了,司機師傅,麻煩靠路邊停一下車。”
通過來電顯示,凌薇找到了那通報案電話的具體地址,正好要到市東辦點事,凌薇就任著自己的好奇心,來到這家快遞公司打探打探。
藍白相間的招牌上,“風行快遞”四個字十分顯眼,公司是間不到十平方米的沿街小屋,兩扇灰蒙蒙的玻璃門大敞著,上頭張貼著一張雪白的招聘啟事,一派衰敗的景象。
快遞店的地勢要比人行道低一個臺階,凌薇的輪椅不便進入,就在門口伸著脖子張望:
“里面有人嗎?”
“自己進來填快遞單子。”堆滿紙板箱的寫字臺后,店里唯一的一個中年男人頭也沒抬,用滿頭銀白色的短發對著凌薇,把她當成了顧客。
“老板,我丟了一份到上泰大廈的快遞,你能幫我查查嗎?”凌薇撒了個小謊。
聽見是來找麻煩的,老板不耐煩地“嘖”了一下嘴:“可能還沒送到,你再回去等等吧。”看見是個坐輪椅的姑娘,老板插科打諢起來。
“我已經等了好幾天了。要不你打電話問問你手下的伙計,看快遞件送到哪兒了?”
“伙計?”老板拉高了聲調,“現在的年輕人換工作就跟換衣服似的,剛于一個禮拜就走了……”老板無奈地把手擱在那些紙板箱上。
“我的快遞應該就是剛辭職的那位員工來取的。”
凌薇向老板索要那位員工的聯系方式,可老板搖著頭說:“小陳他不用手機,沒事就愛用店里的電話亂打。”
報假案的可能性在凌薇心中成幾何倍數擴大,一個成天奔波投送郵件的快遞公司,和遠開八只腳的寫字樓怎么會扯上關系呢?凌薇慶幸自己沒有小題大做,造成不必要的調查工作。
生意本來就慘淡,老板生怕跑了老客戶:“你等等,我翻翻單子,看看你的快遞件發出去了沒有。”
“不用了。”凌薇把輪椅180度調頭,打算離去。
“對了,你是不是小陳跟我說起過的那位常客?”老板攥著一沓單子,跨步追了出來,“你看看是不是這幾張單子?這些都已經送到了。”
“地址給我看看。”
凌薇快速掃了眼快遞單,那個地方就在她發生車禍地點的附近。看著那個刻骨銘心的路名,凌薇不由自主將手捂在了后腰的傷處上。
就是它!這正是凌薇要找的地址。
“看來我就是你說的那位常客。”凌薇擠出一個很刻意的笑容,盤算著如何套出老板的話,“老板,每次你那個伙計小陳來取件時,都感覺怪怪的,是不是小陳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呀?”
“這我就不清楚了。這一個禮拜,他就跑你那里最勤快了,這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不過小陳每次從你那里回來,也不知為什么,人就會像突然有了心事一樣,做事也不吭聲,連叫他幾聲都不搭理我,起初我還想這小子是不是得了相思病呢。”老板半開玩笑地說道。
沒錯!撥打報警電話的人應該就是這位小陳了。
“不過,這小子看你寫的東西還真是入迷。”突然,老板意識到自己多嘴了,灰溜溜地逃進了店里。
車禍后,整整三個月在醫院的治療,也無法讓凌薇適應醫院慘白的墻面,她從小就以為醫院的味道是從這些白色的墻壁里發出的,深深的厭惡和恐懼以至于她家里只用墻紙,從不刷白色的乳膠漆。
凌薇不情愿地將輪椅推上無障礙通道,她仍不能很好地進入殘疾人的角色,抵觸情緒時常令她莫名地怒不可遏。
電梯來到位于九樓的腦外科病房,凌薇拐過護士臺,一位滿臉雀斑的小護士和她打起了招呼:“凌小姐,你又來看孩子啊!”
凌薇舉了舉手中的鮮花:“到附近辦事,順道來看看了。”
“病人的家屬剛剛離開,和你是一只前腳進,一只后腳出。”正在做記錄工作的小護士放下了手里的筆,“要不要我幫你?”
凌薇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看一眼就走。”
“那我就不陪你了,反正這里你也熟悉。”小護士指指走廊右側的盡頭,“記得花瓶在茶水間哦。”
入住913病房的病人,大多病情都尚有變數,推開門的一霎那,凌薇輕輕咬住下唇,難以平復的思緒從門縫中涌出,她緩緩進入這間記憶的病房。
車禍后的一個星期,昏迷了兩天的男友蔣博文,因腦部嚴重水腫導致血氧濃度急劇下降,驟然停止心跳,竭盡全力的院方還是未能挽留住他的生命。而那時,凌薇也仍處于術后的觀察期,未能見到蔣博文最后一面。
凌薇平復了一下心情,靜靜來到窗邊的床,病床上插滿管子的小女孩,她瘦小的身軀正飽受痛苦的折磨,頑強的女孩有力地呼吸著,似乎正做著噩夢,不時皺動幾下眉頭,鼻腔中發出幾聲短促的“嗯嗯”聲。
凌薇將插滿鮮花的花瓶擺到了床頭的柜子上,整間病房多了綠色的生機,花朵的芬芳在午后陽光下格外香甜,凌薇在花香中為女孩整了整被子,她隨手拿起懸掛在呼叫器上的病例卡。
女孩有著花一般的名字:寧小櫻。從醫生的診斷報告來看,女孩并未受到車輛太大的沖擊,倒是著地時腦部受了嚴重的傷。
凌薇回憶起車禍當時的情況,電光火石間,女孩的父親為保護自己的女兒,將女孩甩了出去,可不曾料到的是,凌薇和她男友的汽車在最后時刻避讓開了男人,所以女孩的父親并沒有受傷,被父親拋出去的女孩腦部受了重傷。
由此看來,凌薇和女孩真算是不走運的人,意外車禍中的兩位女性,以一種異類的狀態同處一室。
凌薇輕嘆一聲,當她掃過女孩家庭地址一欄時,差點從輪椅上彈起來,輪椅撞到了病床旁的鐵架,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鄰床的病人被驚醒,不滿地低吟著,凌薇連連致歉。
待病房重歸安靜后,她拿出從快遞店老板那里借來的快遞單,仔細比對后,發現上頭的取件地址與女孩病歷卡上的地址絲毫不差。
為什么殺人預告會從這個女孩的家里被快遞出來呢?又是誰會做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一個男人模糊的輪廓出現在凌薇腦海里,在車禍發生時,與凌薇迎面而遇的那位父親,任憑凌薇絞盡腦汁,她的記憶僅定格在一張正遭受驚恐卻有著無比堅毅目光的國字臉上。
醫院羽毛般輕靈的白色墻壁,承載著每個人沉重的記憶,雖然潔白,卻并不惹人喜愛。
第四章:金魚墳墓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他?
當黑從魚缸中撈回帶著腐尸氣味的手,他如此問著自己。
俯視魚缸中女人的眼球,被泡得發脹的眼皮遮不住恐怖的白色眼瞼。
黑在這雙眼睛下,看見了冰涼手術臺上的無影燈,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扎入皮膚,瞬間鮮血從傷口噴涌而出。一雙蹬著紅色高跟鞋的修長美腿,響亮地走在空蕩的樓道內,走向一個婀娜的黑影。輕撫,接著是熱烈的濕吻,一頭棕黃色的長發摩挲著雪白的臉頰。樓道轉角處骯臟的猴子玩偶,不懷好意地咧嘴大笑著。
這是亡者生前最黑暗的記憶,但黑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困惑。他是個偵探,出道后所接手的每起案件或多或少都借助了自己這種特殊能力——死者那些不為人知的痛楚,甚至那些寧愿死都不愿被觸及的恐懼,只要黑需要,只要他愿意,這些線索便觸手可得,每一幀每一秒如靜態電影般在亡者眼眸中播放。也正因于此,黑總是能最迅速而直接地解決每起疑難案件。因為那些旁觀的回憶,往往對亡者的死因起到最準確的判斷和昭示,進而協助警察破案。
黑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因為不管那些案件最后揭露的真相多么聳人聽聞,多么哀傷——自己都只是個轉述者,見證者,所有的秘密都是死者本人告訴他的,而所有旁觀與黑暗也隨著傾訴者身軀的冰涼終結,成為時間單位里永恒的“過去式”。
人心難測,殊不知通曉人心的人反而對“試探”更加敬畏。黑抬起頭,又重新打量了一次這名女死者。她身著柔軟的家居服,如果說每個死者的內心都是一片霧氣橫繞的沼澤,那這個魚缸中的女人的內心,卻有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旋渦。它如此洶涌,又沙礫四濺,黑力所能見的只是最淺顯的表象,無法近前,更別說去透析這漩渦形成的原因。
黑定睛看了看魚缸中女人的頭發,并不是艷麗的棕黃色,這點似乎對他有所啟發,他那張痛苦的臉轉向窗外時,增添了一絲思考時的冷峻。
難道是他?
黑的心中,再一次響起這個疑問。
“老孟,你說我要是刑警做到退休,會不會打一輩子光棍?”張積手肘搭在副駕駛座的車窗上,托著他滿是困意的臉,哈欠連連。
“你小子別沒事成天胡思亂想,多向我學習學習業務,沒聽見局長讓你把我當榜樣嗎!”孟大雷嚴肅地說。
“我就是看到你老光棍一個,怕重蹈覆轍……”
“去去去,我老孟要找媳婦還怕沒有?”
“那你沒事老念叨著人家凌薇小姐為什么不理你之類的話,真有膽就去表白啊。”張積歪了歪嘴。
“我會沒膽?”孟大雷口是心非地回了句。
“破案是你厲害,但泡妞的水平絕對差我不止一個檔次。”張積哈哈大笑道。
孟大雷用指節在他腦門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小子把腦子都給我用在辦案上,快說說今天案件的情況。”
張積揉揉腦門,匯報道:“按照接警電話的記錄來看,一名上泰大廈內的保安發現一家文化公司里,竟有一具尸體,死因很可能是淹死的。”
“尸體是在廁所里發現的嗎?”孟大雷問。
“不是。據說是在辦公室里發現的尸體。”
淹死在廁所池里的猜想被否定,孟大雷犯起了嘀咕:“上泰大廈這么高檔的寫字樓里,也有地方能把人給淹死?”他一腳將油門踩到底,引擎陣陣轟鳴,警車沿著筆直的街道上朝著市區飛馳。
孟大雷向看守現場的警員亮了亮證件,他向張積遞了個眼神,張積心領神會地走向了正被詢問的目擊者。
整潔的辦公室沒有任何死亡的痕跡,孟大雷環顧了一圈,沒看見尸體,以為已經被運走了,也就沒找人開口問,就獨自走到紅木的辦公桌前,輕輕拿起頗有質感的名牌。
夏文冰。這應該就是死者的名字了吧!
桌子上放著一沓文稿,孟大雷發現是一本還未完成的小說,可找了半天,還是沒看見這部小說的名字和作者,孟大雷仔細數了數頁碼,發現缺少了前幾頁的文稿。
他在辦公桌四周翻尋開來,很快,在垃圾桶里找到了燃盡的文稿,孟大雷從灰燼里取出了一片殘存的碎片。
現場搜集證據的同事將殘片裝進了透明的證物袋,他關照道:“將這個碎片和寫字桌上的文稿比對一下,看看是不是一起的。”
負責現場驗尸的鄭法醫已經完成了初步工作,他將手指一根根地褪出手套,動作略顯氣餒,孟大雷知道一定是他的現場初步驗尸收獲不大。
“小鄭,這次又是個棘手的案子嗎?”孟大雷說,“光聽報警電話記錄我就知道這案子不好弄。”
鄭法醫點頭附和:“到現在我連自殺還是謀殺都沒法告訴你。只能初步斷定為溺水窒息而死,未發現機械性損傷、扼頸、捆綁及其他外來侵害留下的跡象,死亡時間已經超過48個小時。要下結論,我要回去對死者的呼吸道和肺部進行解剖才有詳細的尸檢報告。”
“對了,尸體是在哪兒發現的?”孟大雷一直好奇死者如何淹死的。
“老孟,那你在現場轉悠半天,在瞎轉悠啥呀!你帶徒弟,怎么自己越來越像徒弟呀!”鄭法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少廢話。”
鄭法醫側身挪了一步,撩開身后一塊深色的幕布,一只碩大的魚缸赫然在目。
水下一具泛著慘白膚色的男尸,如試管嬰兒般蜷成一團,任由紅色的金魚圍繞游行,幾條死去的金魚朝天翻著白肚,整個景象看起來像座流動的墳墓。
一個男人竟淹死在魚缸中!
尸體腫得不成形的手掌中,似乎握著某樣東西。
沒等孟大雷湊近細看,身后張積喊著他:“老孟,有重要線索!快來一下!”
“驗尸報告出來記得通知我。”孟大雷敲敲死者那只手附近的玻璃,提醒道,“別忘了告訴我,他手里拿著什么東西。”說完,往張積和目擊證人的方向大步走去。
“老孟,”張積邊看著筆記本,邊說道,“死者名叫夏文冰,男性,三十六歲,為巨獅文化公司的總編輯。這位是上泰大廈的保安,也是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人。”
張積對保安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將剛才對自己說的話再復述一遍。
由于已經被問過兩遍,保安說證詞時給人一種背臺詞一樣的呆板,但表述得還算通順:
上周五,也就是本月的19日,保安記得有個瘦高的黑衣男子去過死者辦公室,黑衣男子走路很快,沒有看清楚他的臉,但回想起來,那人滿身的殺氣。黑衣男子很快就離開了,保安估摸他逗留的時間怎么都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大廈關門時,保安以為人都走光了,誰知今天星期一早晨巡邏,就發現了尸體。
“上泰大廈周六周日有人辦公嗎?”老孟問保安。
“大廈在周末是關閉的。”保安答道。
老孟朝尸體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由于魚缸較深,很難將尸體從水里撈出來,為保證尸體的完整性,所以先將魚缸里的水放光后,再由六七個年輕小伙抬著魚缸連同魚缸里的尸體一起,艱難地往救護車上抬。
死者的身材并不矮小,要將一個成年男人淹死在齊眉高的魚缸里,是多么荒唐的殺人手法啊!只有十五分鐘,且現場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
是意外?老孟搖搖頭,如果真相如此,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是自殺?也不可能,自殺的話,為什么臨死前他還要呆在辦公室里,看桌上的稿子呢?他的死和稿子是否會有關聯呢?
謀殺的幾率仍然存在,孟大雷胡亂設想著各種可能性,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寫字臺上,那沓潔白如雪的稿子。
“老孟,發什么呆呢?”張積從后面推了推他,見他目光癡癡聚焦在文稿上,打趣道,“你該不會以為這個案子和這沓廢紙有關吧!”
“這么古怪的現場,恐怕就連小說家也寫不出來吧。”孟大雷回道。
電臺的女主播用歡快的語調播報天氣情況,凌薇和男友蔣博文在車里正為假期旅行的去處爭個不休。
“一共就五天,時間緊張,我看就把奧地利放棄吧!”凌薇面前鋪著旅行團派發的歐洲之行的指南手冊。
“你就遷就遷就我嘛!去奧地利是我的夢想,我不會放棄的。”蔣博文堅決地搖頭。
“你為什么一定要去奧地利呢?”
“我想去看看多瑙河。”
凌薇知道,他喜歡藍色。
“你呀!脾氣就跟小孩似的。”凌薇嬌嗔地點了一下蔣博文的頭。
不知能否歸為強迫癥或是怪癖,蔣博文對于藍色出奇地著迷,他喜愛藍色的球隊,藍色的服裝,連現在他開的這輛車都是藍色的。
凌薇故作正經地問:“你這么喜歡藍色,萬一有個藍血人要嫁給你,你會不會答應啊?”
“不會。”蔣博文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才乖。”凌薇刮了刮他的鼻子。
蔣博文一臉壞笑道:“比起藍血人,我更喜歡藍精靈。”
轉過路口,電臺女主播說著千篇一律的祝福,音量適度的喇叭里放著不知名歌手的新歌,歌詞聽來和漸漸陰沉的天氣遙相呼應。
是不是都一樣,
無論多漫長,
終究曲終人散可是我不想因為不敢。
卻步沮喪,然后半途收場,
其實我真的很難過,只是難過都淪為沉默,
可能我真的不懂得讓你更快樂我想和你在一起,
卻在你未來缺席給你的愛。
煞風景的歌詞,令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凌薇回憶車禍前一分鐘,蔣博文還深情地與她對視:“和你比起來,我什么都愿意放棄。”
“你真的打算不去奧地利了?”
車窗上已稀稀疏疏有了雨點,劃出一小道一小道的水印。
一段同電臺歌曲不和調的音樂響起,一支藍色的手機閃動著燈,正瞇眼笑著的蔣博文有些分神,他嘴唇剛要張開說些什么……
正前方一輛翻倒的輕騎正貼地滑行,車身下擦出橘紅色的火花,戴著頭盔的輕騎手橫在馬路中間,受了重傷。
隔著車窗玻璃,窗外是無聲的世界,而痛苦和驚慌的情緒還是傳遞到了車里。
蔣博文來不及剎車,他猛打著方向盤,車胎撞上無人的人行道,劇烈地顛簸了兩下,但車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凌薇的額頭磕在了儀表盤上,發脹的耳膜被刺耳的剎車聲填滿了,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身體又隨著車身一次劇烈擺動,那股類似云霄飛車轉彎時的扭力,將凌薇的雙腿甩到了前排座位之間,蔣博文還來不及喊上一嗓子,車頭連同引擎蓋猛烈地撞上了路旁混凝土的圍墻。
安全氣囊沒有彈出,癟入車身的機械裝置,將凌薇的雙腿死死鉗在了兩個座位之間。蔣博文的頭撞在了方向盤上,駕駛座上都是他的血。
直到恢復知覺,突如其來的事件中,唯獨那首淡淡憂傷的歌詞,讓凌薇印象深刻。
和那句“和你比起來,我什么都愿意放棄”。
凌薇了解到事故后的調查結果,他們的車是為了避讓側翻在路中央的輕騎手,右轉上了人行道,可能雨天觀察視線不佳,當蔣博文看見人行道上的一對父女時,已經來不及剎車了,他只得改變方向,狠狠撞上了路邊的圍墻。
事故中,受傷最為嚴重的就是蔣博文和凌薇了,而人行道上的那對父女,在車沖向他們的時候,躲閃不及之下,勇敢的父親把懷里的女兒推了出去,一個人正對著駛來的汽車,雖然最后車沒有撞上他,可被他推出去的女兒,由于頭部先落地,不幸遭受重傷,到現在仍有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
這一切究竟是誰的錯?或者說,根本沒有誰來負責,造成一切的原因歸結為命運,是一個人不得不遭受的磨難。
記得物理老師曾在黑板上,用白色的粉筆畫過時間軸線,那就是命運,一條從不停歇,勇往直前的白色時間軸,它無法被復制,也無法被篡改。
凌薇并不是這座城市里唯一遭受命運戲謔的人,與她同命相憐的那位父親,為什么會和報假案的事件有關系呢?
凌薇驅散心頭的陰霾,暫時收起她不安分的好奇心。
“不管了,問問他本人就知道了。”
在電梯上來之前,凌薇已經在大樓下看到了房間里的燈光,確認房間里有人。
她從輪椅上支起身子,右手食指壓在了門鈴上。
[下期預告](2012年01B見喔~)
寧夜的小說還在繼續創作中,孟大雷倒在了追查線索的路途中……已經有三人以跟寧夜小說中一樣的橋段離奇身亡,以現有的條件推斷下去,下一個死者應該就是寧夜本人,他將像根火柴一樣,被活活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