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邱偉辭工一年多了,但我經(jīng)常會想起他。邱偉高高瘦瘦,一臉青春痘,很機靈,做起事來非常利索,而且認真負責。性格活潑,豪爽講義氣,說起話來特別幽默。邱偉說,他是沖著公司的企業(yè)文化(安全和平等)來應聘的。但工作了三個月不到,邱偉和大伙兒一樣把公司所謂的核心文化看得透徹了,不時從嘴里迸出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
自從邱偉加入到我們班,氣氛一下子就活躍起來了,大伙兒工作上的勞累和怨言,也因他的幽默和滑稽被稀釋得蕩然無存。
一天早會,經(jīng)理來訓話,說很多員工在作業(yè)單上的簽名不合規(guī)范,僅僅簽了自己姓氏拼音開頭的一個大寫字母。接著經(jīng)理問邱偉:“邱偉,你是怎么簽自己的名的?”邱偉摸了摸腦袋說:“我就簽了一個Q,不都是這樣簽的嗎?彭總不是也只簽一個P(屁)嗎?”邱偉故意把P念得很重很重,頓時滿堂哄笑,經(jīng)理一臉的不高興,但是只能憋在心里。
員工的伙食越來越差,多次向魏主任提意見卻得不到改善。一天中午,食堂備了一份被稱作“梅菜扣肉”的菜,但員工的餐盤里不但看不見肉,而且份量還特少。正在吃飯時,魏主任走了進來,故裝微笑地問大伙兒:“今天的菜還不錯吧?”見大家沒作聲,邱偉一邊用筷子指著餐盤里的“梅菜扣肉”一邊回魏主任說:“很不錯,很不錯,謝謝魏主任,今天中午吃扣菜梅(沒)肉,扣菜梅(沒)肉。”話音剛落,大伙兒個個噴飯,魏主任收起笑臉走開了。
公司系外資企業(yè),接近年終,管理層透露了一個消息,說是周末到東莞賓館聚餐。邱偉得知后,站在車間大門口,雙手合成一個喇叭狀套在嘴邊,大聲朝車間里忙活的兄弟喊:“各位聽好了,皇軍說了,辛苦了一年,周末到東莞賓館一起吃個飯。”他那滑稽搞笑的樣子,讓車間所有的兄弟捧腹不止,但聚餐那一天,邱偉卻沒有參加。
金融危機那年,公司的產(chǎn)量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奇跡般地增加了,但人事部還是貼出了一個通知,說是受金融危機的影響,全公司今年不加薪,大伙兒個個不快。隨后人事部組織了一堂培訓課,主題是:溝通技巧。講師講了一通理論之后,要求兩名同事分別扮演經(jīng)理和員工,就公司不加薪的政策進行溝通技巧演練。邱偉自告奮勇扮演了經(jīng)理。扮演員工的同事哭喪著臉對“邱經(jīng)理”說:“經(jīng)理,您看弟兄們確實活不下去了,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就圖個漲點兒薪水,可是現(xiàn)在又泡湯了,物價在漲,房租在漲,就是工資不見漲,老人生著病,小孩又要上學,我們天天吃著蘿卜咸菜呀……”“邱經(jīng)理”一邊聽著“員工”的訴說,一邊緊緊地握著“員工”的手說:“好兄弟,別說了。我知道你們的苦呀!你們付出太多卻得到太少呀!”說完猛地搜出自己的錢包,整個兒遞給了“員工”,痛心地說:“我不買房了,你拿去買菜吧!”話音剛落,培訓室里掌聲不絕,只有坐在后排的真正的經(jīng)理,一言不發(fā),哭笑不得。
公司對員工的政策本來就很苛刻,再加上從廠長到各部門的經(jīng)理,主管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女將,芝麻大小的福利都被女性的細膩控制得滴水不漏,員工們敢怒不敢言,唯有邱偉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不滿。車間里有七臺公用電腦,是供生產(chǎn)的同事輸入數(shù)據(jù)用的,不知道邱偉哪兒來的靈感,在每臺公用電腦的自動保護屏幕上打上四個非常顯眼的大字:母系社會。當公用電腦不在使用時,“母系社會”四個字就在屏幕上無休止地往來穿梭。正好一天上午,經(jīng)理到車間巡視時發(fā)現(xiàn)了那個具有深刻諷刺意味的保護屏幕,一臉青色,怒不可遏,但又找不著證據(jù),只好返回辦公室,下了一個立即改正的通知。
邱偉在公司工作了兩年,給大伙兒帶來了無限的快樂,同時也刺痛了管理層的那一根神經(jīng),在一次質(zhì)量事故中,邱偉被迫辭工了。大伙兒都為邱偉打抱不平,但最終無濟于事。走的時候,大伙兒特意為邱偉設(shè)宴送行,邱偉淚眼汪汪,端著酒杯激動地說:“不是舍不得這份工作,而是舍不得這么多的好兄弟!”
邱偉辭工后回了老家瀏陽,我們一時失去了聯(lián)系。大伙兒依舊在車間里忙碌著,但邱偉不在的日子,大伙兒覺得特別累,特別悶,也特別地沉默。也許這是對邱偉最好的懷念。
我和邱偉既是老鄉(xiāng),又是同姓,而且同在生產(chǎn)部的同一個班,相識不久,我們就成為很好的兄弟。半年之后的一個夜晚,我在QQ上遇見了邱偉,心里頓時一亮,快速錄入一行字:
邱偉,你在哪兒呀?在做什么呢?
邱偉很快回復了我:我在老家瀏陽,放煙花呢!
無緣無故的,放什么煙花呀?我有點納悶。
我在瀏陽一家煙花廠上班,是做QC的,專門放煙花,呵呵!
望著邱偉錄過來的這行字,我不禁獨自大笑起來,人生何處不幽默。邱偉,衷心祝愿你的人生像煙花一樣,越放越精彩。
責 編:黃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