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得到的工作

在人才市場的過道上，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閃現在我的視線里，就在擦肩而過的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來了，難怪看上去有點面熟，她是老鄉陽新！雖然我只與她同單位一個星期，就從保衛科下崗，但還是不斷地聽說過她的情況。她在單位不愿像花瓶一樣，被不冷不熱地一直擺著，上班半年，就辭職，也到了深圳。

我下崗后就到了深圳。由于文憑低，又缺外資廠工作經驗，為了找工作，出入人才市場就像回家一樣頻繁。真是無巧不成書，竟然在人才市場遇到了陽新。我顧不得多想，在人頭簇擁中，開始擠來擠去，眼睛死死盯著那頭飄逸的長發。我的手在空中揮動著，嘴里用家鄉土話大喊：陽新！陽新！

隔著幾個人，我看到陽新把一疊資料遞了過去。她邊用兩根手指拂去擋在額角的一縷頭發，邊等待面試官的提問。

這時，我發現一個行蹤可疑的人在陽新身邊磨來蹭去，一個高個子男人也伸長脖子，偷看面試官手中的資料，還極認真地聽陽新的對答。

突然，我被人踩了一腳，仔細一看，是個男性化的女青年。這時，高個子朝她使眼色，女青年擠到了陽新身后。我用土話叫陽新。陽新警覺地捂住別在身后的皮包，往后看了一眼，又把包移到了前面。高個子退了出來，在紙上記著什么，好像是寫手機號碼。

踩了我一腳的女青年又踩了我一腳，跟著高個子去了別的檔位。就在這一瞬間，陽新不見了。

工作沒找著，靚女沒攀上，我灰心喪氣地回到住處。打了幾個老鄉的電話，都不知陽新的電話號碼。我決定從明天起，去人才市場守株待兔。

站在樹陰下，我眼睛骨碌碌地脧動。八點半鐘，陽新出現了。我遠遠地看著她迎面而來，她走著走著停了下來，掏出手機接聽著。我向她走去。她白花花的手臂橫著伸向馬路。一輛摩托車停在她面前，她坐了上去。摩托車朝著她來的方向馳騁而去。

一定是陽新遇到什么緊急事，不然她不會到了人才市場門口卻打退堂鼓放棄找工作的機會，或許是那家公司剛巧這時電話通知她去面試，如果正是這樣，要是她今天面試上了，我又不知道她在哪里，豈不又失去了親近她的機會？

我突發奇想，跟蹤她！欲望一旦產生，我也跨上一輛摩托車跟了上去。

十分鐘以后，前面的摩托車在一棟大樓前停下。陽新下車后就打手機。很快從樓里走出一個男人來，與陽新說話。距陽新十幾米遠，我下了車，大呼小叫她的名字。陽新頭也不回隨那男人上了大樓的臺階。我喘著粗氣跑向大樓前。陽新進了玻璃門，并把手機給了那男人。那男人用手勢示意陽新在此等待。他一邊對手機說話，一邊朝拐角走動。

這個時候，我已經飛快地推開了玻璃門。男人看到了我，調過頭上了臺階。“陽新，你在這里干嗎？你把手機給誰了？”陽新一陣驚慌，突然尖叫：“我的手機!”“我的手機!”我向那男人消失的樓道追去，邊跑邊呼喊：“打劫了！打劫了！”

樓里跑出幾個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奪下那男人手上的手機，可他，見勢不妙，鞋底擦油，一溜就跑了。陽新胸前激烈地起伏，額上冒出汗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哇！”陽新認出了我，卻哭出聲來，“多虧了你眼疾手快，我才免此一劫，怎么這么巧……你是在這鬼地方做事嗎？”

我搖搖頭說：“和你一樣在找工作。”

我問陽新剛才是怎么回事。她用紙巾清理著面容，露出一絲失而復得的笑容，給我講述事情的經過。

她在人才市場前接到一個電話，說是她昨天應聘的那家公司讓她馬上去面談。打電話的人自稱是公司經理。經理說到了他們公司的大樓下再打經理的電話，經理會派他的助理來樓下接她。

她當時還想，這家公司真客氣，干嘛下來接，告訴幾樓幾號房，自己直接上去不就行了！來接她的人剛同她說幾句話，她的手機又響了，自稱經理的人打來的，他問他的助理有沒有到。還強調說他的助理是個穩實可靠的男人，他說找他助理問個事，請陽新把手機借給他助理聽一下，她就給了他。他讓她坐在大堂等。她聽到我的疑問，才突然意識到這里面有詐，便大聲疾呼起來。

原來不是招工，而是心術不正的家伙，以招工之名騙手機。虛驚一場。我安慰陽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走！回人才市場。不過，下回可要擦亮眼睛，謹防上當！”

“人才市場也是魚目混珠！”陽新憤憤不平。

我說：“陽新，把剛才那個電話號碼給我！”

“干嘛？”她不情愿地說，“我們是外來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實點吧！他們要知道是我們報案，麻煩可就大了。我們是弱勢，還是乖點好。”

“你這人怎么這樣呢？”

“我這樣有什么不好？”陽新說著，就刪了那個作惡多端的電話號碼。

我正想跟陽新辯論，她的電話又響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電話里是個甜甜的女孩子的聲音。女孩子說她是昨天招聘的那個單位的總臺小姐，通知她明天下午兩點半去面試。

陽新傻了，怔愣好半天才掛電話。我突然多出一個心眼，對仍心有余悸的陽新說：“打查號臺，證實一下小姐打來的電話號碼是不是那家公司的！”

查號臺證實電話號碼沒錯。

“騙手機的人是怎么知道你的情況的呢？”

“算了！”陽新說，“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我回去好好準備一下，把握住難得的機會。”

沒想到我以奇特的場面與陽新相認，又以這樣的氣氛分別。我心有不甘，陽新一定是變了，變得不像是我老鄉，也許深圳改變了她。

我像個獨行俠繼續出沒在人才市場，垂頭喪氣地看完門前的招聘欄正要往回走，那個踩了我兩腳的女人濃妝艷抹，挽著高個子男人出現在我面前。我眉頭一皺，不動聲色地跟了進去。我注意到了，他們是一伙人，都進了招聘大廳。高個子男人手里拿著筆，在用來作掩護的簡歷表背后記手機號碼。這些號碼是他在別人的簡歷上偷看到的。他旁邊有一個矮胖子在撥號。女的在找是誰的電話在響，看是不是大魚，會不會落入獵網。

我知道騙子是如何知道陽新的手機號碼的了，我突然想玩一回跟蹤，到時候揭穿他們，少讓求職者上當受騙。

我隱藏在等過陽新的樹陰下看報紙，幾個男女很快在那里聚齊。他們走我也走，他們停我就看報紙，直跟到他們進了一家餐廳。

這伙人狼吞虎咽，吃飽喝足后，拐進一家私人旅社的305房。我假裝很落魄的樣子，在旅社悄悄登記了一張面對著他們的大房間的鐵床鋪。那幾個人睡午覺后，我溜出旅社給陽新打電話，說我在跟蹤幾個騙子，她聽我說完，就先發出一聲感慨，問我何苦找罪受。她說她學精明了，她跟通知她去面試的小姐又聯系過了，對她說了被騙的經歷，小姐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

晚上，我跟上那幫逍遙分子去卡拉ＯＫ廳，見到了那個我從他手里奪下陽新手機的家伙，心里一陣竊喜。為了獲得更多的證據，我克制自己不能打草驚蛇。那家伙摟著打扮得妖艷的女郎又扭又唱。午夜時分，那家伙到了旅館。一會兒工夫，人又出去了，再沒見他回來住宿。這家伙一定是揣著高個子男人偷寫的電話號碼，找他主子——那個自稱經理的人去了。

清晨，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密切注視著這伙人。那個妖艷女人像個壓寨夫人走在前面，后面簇擁著那幾個混蛋，走在后面的精瘦男人在打電話，臉上露出又要不勞而獲的得意笑容。他們在路口分手后，我猶豫片刻，決定跟上精瘦的男子。那男子坐上出租車揚長而去。我記住車牌號后，招了摩的尾隨。在金華大酒店門口，那家伙款款下車，那個偉岸男子迎上他，兩人四處張望，詭秘地靠攏，并排著朝廳堂而入。

十分鐘左右，一個腋下夾著公文包、大學生模樣的男子從摩托車上下來，他習慣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朝通向廳堂大門的臺階逐級而上，上到一半，他掏出手機撥號。我感覺前天在那家大樓前陽新被騙的一幕即將上演，機警地靠近保安，并說明自己的看法。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的情節同前天一樣。當那個偉岸的男子出現在大門前的平臺時，眼鏡男子和他握完手，眼鏡男子的手機響了。我心里叫著你別接，那是圈套。眼鏡男人接了電話，又把電話遞給偉岸男人，兩人一前一后進了玻璃大門，偉岸男人示意眼鏡男子坐著等他。

我是在這個時候飛奔過去的。我提醒四平八穩地坐著的眼鏡男人：“先生，你的手機？”

“我的手機！”眼鏡男人見勢不妙，驚慌失聲。

也許是那個聽了我的看法的保安給大廳里的保安打了電話，偉岸男子被幾個如同天降的保安束手就擒。很快派出所來了幾個警察，把偉岸男子和他交待出來的精瘦男子——那個自稱經理者塞進了警車。值班保安把我推到民警面前，豎著大拇指夸我，我朝警官耳語幾句就又回到了小旅館。

華燈初上，我眼皮底下的那幾個男女，正沉浸在迪士高舞曲中醉生夢死般的狂歡之中，派出所的便衣款款而入。在暗影下，我向他們一一指認這幫惡人。后被證實，這幫人是利用人才市場偷情報，以招工為名，在不同的酒店樓宇的大廳和拐角，實施搶奪手機的詐騙團伙。這次，這個團伙終于被搗毀了。

善惡終有果，算是替陽新出了一口惡氣。我忍不住連夜給陽新打電話：“我告訴你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騙你手機的團伙覆滅了!”

沒想到陽新在那邊冷冷地說：“這不是遲早的事嗎？”

我沉默了。陽新說：“還是我來告訴你好消息吧！我今天面試被錄用了。那公司好氣派耶！你祝賀我吧！”

“祝賀你！陽新！”可我還不死心，我對陽新說：“是我提供的線索……”

陽新似乎一副不屑的口吻，她取笑我說：“你呀，干脆別在人才市場找工作了，自己拉兩個人開一家私人偵探社，幫派出所擒賊抓匪得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還真想干偵探這行當，可自覺時機還不成熟。

陽新沒等我把如何跟蹤、騙子如何一一落網等細節從頭到尾渲染一番，她說明天要上班，就匆匆掛了電話。我不禁感到一陣失落。

我是該好好地找工作了。我想。

第二天出門，派出所的人攔住我，讓我去一趟。錄完口供，副所長神秘地把我讓到一旁，拍著我的肩膀說：“有個干了二十年刑警的老朋友，最近退出公安隊伍，成立聯幫調查社，其中有一項業務，經營‘私人偵查’，正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手。你目前沒有工作，如你不嫌棄的話，我推薦你去他那里工作。怎么樣？”

“真的？”我對副所長的話表示懷疑。副所長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慮，說：“不騙你的，這里是派出所，我還穿著警服呢，再說能騙得了你嗎？”

我認真地看了副所長一眼，他掏出了兩張名片，一張是他本人的，另一張是他朋友的。我雙手接過名片，看了好一會，再裝進口袋。副所長握住我的手：“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給我打電話，我讓朋友去接你。”

我什么也沒想，雞啄米似的直點頭，怎么也抑制不住意外的驚喜，高興得跳起來：“我有工作啦！”

責 編：熊正紅

題 圖：石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