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埔伴侶

2008年6月，我和妻子去拜訪一對老人。他們平時深居簡出，拒絕媒體采訪，我們能夠被邀請去，倍感榮幸。

這對老人九十多歲，男的叫李伯周，女的叫廖少姬。他們身體硬朗，精神矍鑠，思維清晰，比較健談。他們非常歡迎我們到來，一見面就打開話匣子，談古論今，興致很高。

他們雖然和其他普通老人一樣，但是又有點不尋常。這對老人畢業于黃埔軍校，堪稱“黃埔伴侶”。據說，截至當年，健在的“黃埔伴侶”不超過三對。正是這樣，引起媒體關注，都想采訪他們，了解他們那段極不平凡的歲月，還有后來平凡的人生。

李伯周是廣東新會人，廖少姬是廣西貴縣人，均屬黃埔軍校第十六期學員。畢業時，總政治部部長陳誠在李伯周的筆記本上題詞：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他隨陳誠到湖南衡陽，被安排在第九戰區工作，后調到湖南省訓練委員會工作。1940年到了重慶，先后任職僑務委員會、重慶政治大學、中央訓練團等單位。

廖少姬自黃埔軍校畢業后，到廣東興寧縣搞學生軍訓工作，后來到廣東省軍區政治部集中。1941年到桂林四十三兵工廠子弟學校教書不久，日軍迫近桂林，隨廠遷至貴陽。貴陽也不穩定，唯有遷至重慶，在重慶找到李伯周。1946年3月10日，兩人結婚，當天有二百多位黃埔同學在重慶參加了他們倆的婚禮，從此夫唱婦隨。

解放后，他們的工作極其普通，一直在農村教書，兢兢業業，默默無聞，甚至沒人知道他們是“黃埔伴侶”。退休后，這對老人回到縣城，兒孫滿堂，頤養天年，其樂融融。他們喜歡書畫，有空就在家里揮毫潑墨。

墻壁上掛著一些書法作品，都是他們自己寫的，“和”字和“福”字居多。他們解釋，只有世界和平，社會和諧，民眾才能得到更多福祉，人人幸福，尤其希望兩岸和平統一，和睦一家親。老先生查閱許多古籍，找到“福”字有一千種不同寫法，于是認真地寫一幅大的《千福圖》掛在墻上。當時老太太正生一場大病，誰知道老先生一寫好第一千個“福”字，老太太的病竟然奇跡般立刻好了。老先生若有所思，又寫了一幅小的《千福圖》，復印若干張并過塑，贈給親朋好友，期盼給別人也帶來福氣。他寫的《千福圖》，1996年11月獲得聯合國世界和平友好國際書畫藝術大賽優秀獎。

兩位老人對黃埔軍校記憶猶新，完全沉浸在那段難忘的歲月里。老先生說話時，老太太就靜靜地傾聽，有時擔心我們不明白，她偶爾補充一下。老太太說話時，老先生就認真地聽，老太太有時不能確定說的內容是否有誤，就會詢問老先生。他們顯得十分默契。過去的艱難和危險，即使槍林彈雨，在他們的心目里，只不過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在聊天時，他們還輕聲地哼起黃埔軍校的校歌。整個過程，始終充滿著歡樂。

我們拜訪這對老人時，震驚中外的汶川強烈地震剛發生不久，全國上下正在進行大救援。舉國之殤，全國同咽。這場地震給災區的同胞造成了巨大的創傷和痛苦，震撼著每個人的心靈。他們心情異常難過，決定也為災區做點什么。兩人聯袂創作出一幅作品《福心》。上面是藍天，鳥兒飛翔；下面是碧水，魚兒嬉戲。中間是一個心形圖案，外邊用五種不同顏色的“福”字拼成，最中間是一顆紅心，里面寫著兩句話：但愿大自然青山綠野碧海藍天鱗潛羽翔山河永固；但愿人世間歡聲笑語寬心開顏安居樂業和平友好。他們復印了許多張《福心》，然后拿到廣場上義賣，所得的錢全部捐給地震災區。

這對老人似乎想起什么，走進了臥室。出來時，拿著幾本相簿。我和妻子一張一張地翻看，他們就在旁邊耐心地解釋。有一張相片深深地吸引了妻子。她仔細地看了相片，又認真地端詳老先生，反復幾次。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她有什么發現。這對老人好像有所覺察，只是臉帶微笑，沒有作聲。妻子指著相片中的老先生讓我看，開始時我看不出有何不同。相片中的老先生坐在前面，被許多人簇擁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經妻子提醒，我恍然大悟。這張相片的確與眾不同，相片中老先生的嘴唇上方有一小撮胡子。其他相片中老先生都沒胡子，他本人嘴唇兩邊也是光滑的。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這對老人看到我們困惑的樣子，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告訴了我們原因。這張相片是老先生八十歲生日時拍的。他們的子女挺有孝心，在酒店宴請親朋好友慶賀老先生的生日。吃完飯后，又吃生日蛋糕。老先生切開蛋糕，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老太太趁著他不注意，突然把一小塊黑色的巧克力貼在他的嘴唇上方，引起大家歡笑，也把氣氛推向了高潮。原來，相片中的老先生根本沒有胡子，只不過是老太太的一個小惡作劇。這種舉動，若是年輕人很正常，可以理解。一對老人也這樣，的確有點滑稽。其實，我們覺得這更是一種溫馨和恩愛的表現。

告別這對老人時，他們鄭重地送一張《千福圖》給我們，祝愿我們永遠與福同在。他們相濡以沫，漫步人生路，燦爛的笑容中，每一天都過得開心。我們心中都祝福他們健康長壽，幸福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