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地處河南、安徽和湖北三省交界,歷來吏治混亂,民生凋敝。為扭轉局面,朝廷派吏部官員董國仁任光州知府。董國仁一身正氣,清正廉明,由于施政措施得力,光州民生漸漸恢復,混亂的吏治得以扭轉,從前蕭條的街市變得車水馬龍,商鋪林立,一派繁榮景象。
然而好景不長,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叫“玉鼠兒”的飛賊,攪亂了光州的平靜。“玉鼠兒”不同于一般雞鳴狗盜之輩,他專揀光州城商賈大戶和官宦人家下手,凡被他光顧的人家,貴重物品都被席卷一空。“玉鼠兒”頻頻作案,從未失手。一時間,鬧得那些富商官宦之家人心惶惶。有些外地的客商甚至在悄悄處理生意,準備另謀他處發展了。
董國仁調遣全城捕快搜捕,卻一無所獲。
這天,董知府帶一個家仆到鄉間私訪。返回時已是傍晚,為了盡快回城,他們棄了官道,上了小路。在他們前面,有一個背包的女子也在急匆匆趕路。擦肩而過時,董知府側臉打量了一下婦人,見她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雖衣著粗陋模樣卻還算俊俏,此時天色已晚,路上鮮有行人,董知府停下腳步道:“姑娘是到城里去嗎?你看,天就要黑了,如果同路我們正好結伴而行,省得你一個人孤單害怕。”誰知女子戒備地看看董知府他們說:“不必了,我家就在前面,你們先走吧!”
董國仁知道女子是對自己不放心,不過她既然如此說,自己只好快步趕路,不多時女子就被落在了身后。這時迎面過來幾個風塵仆仆的男人,他們經過董知府身邊時,突然都禁了聲。董知府不由放慢了腳步,憑他這些年緝盜的經驗,感覺這幾個人不像善類。果然,后面很快傳來女子聲嘶力竭的哭喊和求救聲。家仆準備返回去救人,被董國仁拉住了,他說:“你沒看見這伙人都帶著家伙嗎?現在天還沒有全黑,我斷定他們斷不敢在路上就行淫惡之事,你速速回城通知捕快前來抓賊,我在這伙人后面跟蹤,路上給你留下記號。”家仆不放心地說:“老爺,那你可要注意安全啊!”董知府點點頭,家仆這才拔腿往城里飛奔。
賊人將女子手腳捆綁,又往她嘴里填上了東西,然后裝在一個袋子里扛在肩上。董國仁蹲在路邊草窠里,等他們走遠了,才站起身悄悄在后面尾隨,只見這伙人拐向了右邊一條狹窄的小道,董國仁搬一塊石頭放在路口,又用樹枝畫一個指示方向的箭頭,然后保持適當的距離在后面跟著。這樣大約走了二里多地,前面出現一個小山包,山腳下是個小村子,零星散落著十幾戶人家,董國仁躲在一棵大榆樹后面,看見這伙人進了東邊的一個院子。
董國仁不知道這會兒那女子怎么樣了,他悄悄靠近院子,院門已經反鎖了,院子里有微弱的燈光,還能聽見人說話和廚房里鍋碗瓢盆相碰的聲音,董國仁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知道他們在生火做飯。他重又返回大榆樹下,過了一炷香的光景,前面隱約傳來馬蹄聲。董國仁知道是府衙的捕快們快馬加鞭趕來了,立刻精神振奮,誰知馬蹄聲也驚動了院子里的人,等捕快們沖進院子,幾個人已從后門逃走了,四周搜查了半天卻一無所獲。
得知面前的男人就是董知府,女人趕忙跪地謝恩。董知府扶起女人,問她姓甚名誰,家住哪里,為何晚歸。女人見問,竟撲簌簌掉下淚來,眾人皆不知何故。好半天,女人才止住悲聲,她告訴董知府,自己是柳家灣人,小名翠兒。半年前丈夫不幸去世,家里只有他和公公、小叔子三人。半月前的一個夜里,小叔子闖入她的房中,死纏硬磨要行非禮,她拼死將其推出房門。第二天本想找公公訴苦,不料公公冷臉發下話來,如果想在這個家呆,就和小叔子重新成家,這在當地也是常有的事;不愿意就趕緊離開,他們不想和一個災星生活在一起。翠兒沒辦法,收拾收拾衣物回到了娘家,滿指望在娘家能得到一點安慰,誰知娘家嫂子也容不下她,整日里指桑罵槐,爹娘為此也以淚洗面。今天下午,嫂子又摔鍋砸盆地罵開了,她實在呆不下去了,這才又收拾衣物離開了家,不想在路上遇到了歹人,若不是董知府及時相救,恐怕自己已經被他們糟蹋了。說罷掩面而泣。
董知府安慰道:“你放心,本官一定將他們緝拿歸案。剛才聽你講娘婆二家都不能容你,那你打算往哪里去呢?”這一問,又勾起女人的傷心事,她哭得雙肩聳動,抽抽搭搭地說,自己已無路可走,不如就一死百了算了,說罷就要往墻頭上撞。捕快們趕緊把她勸住,董知府想了半天,決定暫且將她收留,翠兒這才止住悲聲,破涕為笑。
董知府的老家在河北,這次到光州上任,并未帶家眷,只有一個家仆跟隨,前前后后照應,饑一頓飽一頓都是常有的事。自從收留翠兒后,后院收拾得片塵不染,一日三餐都有可口的飯菜,董知府的臉色也慢慢紅潤起來。
這天晚上,董知府照樣讀書到很晚。翠兒熬了一碗桂圓蓮子粥,端到老爺面前。誰知董知府讀得太入迷了,竟絲毫沒有發現翠兒端著碗站在面前,讀到興起處,他突然一揚手不小心將粥碗打翻了,翠兒嚇得“啊”的一聲,手背和衣袖上灑得全是熱粥。董知府趕緊找干凈的毛巾幫翠兒擦拭,看著翠兒紅腫的雙手,董知府既心疼又愧疚。這一幕恰好被推門進來的家仆看到了,他覺得老爺孤身一人在外為官太過清苦,便極力撮合董知府將翠兒收做偏房。開始董知府不同意,后來架不住衙門里的人勸說,董知府勉強同意納了翠兒。
翠兒總算有了個歸宿,從此服侍老爺更加殷勤周到。董知府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家有人端茶送水,更可以說說體己話,生活滋潤多了。然而,董知府的壓力卻更大了,因為“玉鼠兒”的案子驚動了上峰,河南巡撫要他限期破案,務必將飛賊“玉鼠兒”捉拿歸案,還光州一個寧靜。可是,接下來幾次嚴密的抓捕行動都失敗了,董知府為此整日雙眉緊鎖,回到家就唉聲嘆氣。
這天,和記當鋪收到一副唐代顏真卿的真跡,價值白銀數十萬兩。喜愛書法的董國仁忍不住到當鋪取來觀看,但見字體樸拙雄渾,骨力遒勁,董國仁看罷嘖嘖稱奇。晚上吃罷飯,董國仁告訴翠兒,讓她早點休息,自己親率全城捕快到當鋪周圍及主要街口埋伏,務必在今晚將“玉鼠兒”拿獲。
午夜剛過,兩個黑衣人鬼魅一般飄過一丈多高的圍墻,進入一座院落。這是剛剛從京城告老返鄉的余老將軍的府邸。黑衣人穿過幾道回廊,輕輕撥開了老將軍的書房門,躡手躡腳的溜了進去。突然,書房里的燈猛地亮了,一位面目威嚴的老者凜然而立,如雕像般讓人不寒而栗。兩個黑衣人叫聲不好,轉身出門,但剎那間院子里燈火通明,四周黑壓壓全是皂衣亮甲手握利刃的捕快,當中一人正是光州知府董國仁。董國仁手指黑衣人,喝道:“‘玉鼠兒’,本官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就等你這狂妄之徒鉆進口袋,怎么,爾等難道還想負隅頑抗嗎?”兩個黑衣人對看一眼,并不答話,箭一樣直向人少的西北角射去,而后腳尖點地,“嗖”的一聲縱起兩丈多高準備越過圍墻,就在這時,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兩個黑衣人牢牢罩在其中,還沒等黑衣人反應過來,捕快們立刻一擁而上將二人捆了個結結實實。
有捕快揭下他們蒙在臉上的面罩,一個是白面書生,另一個竟是董知府新納的小妾翠兒。大家立時一陣驚呼,只有董知府泰然自若,輕輕頷首。
大堂上,“玉鼠兒”站而不跪,毫無懼色,他沖著董知府恨恨地道:“姓董的,你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到光州就是沖你而來的,本來我可以輕易地殺了你,但那樣便宜你了,所以我頻頻作案,這樣你破不了案,朝廷必定怪罪,等到你沒了這頂烏紗帽,我再好好羞辱你,然后再殺你不遲。為此,我導演了一場好戲,你也聽話地主演了英雄救美的角色。只是,想不到還是被你這老狐貍看出了破綻,并將計就計!”
董知府聽得迷糊,問他:“一派胡言,我問你,我和你有何冤仇,你定要致我于死地而后快?”“玉鼠兒”“呸”了一聲,說出了原委。原來二十年前,“玉鼠兒”的爺爺也是朝廷命官,因貪污救災款項被董知府的父親彈劾,皇上震怒,下令將“玉鼠兒”爺爺滿門抄斬。那時“玉鼠兒”還在襁褓之中,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死里逃生,長大后流落江湖,學得一身好武功,翠兒就是他的同門師妹。
董知府道:“‘玉鼠兒’,你爺爺之事我也知曉,他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就是家父不彈劾他,他早晚也難逃國法的制裁,你家族之禍純系他咎由自取。而你竟是非不辨,善惡不明,為報私仇攪得光州雞犬不寧!我且問你,當年冒險救你刀口逃生的恩人是誰你可知曉?”
“玉鼠兒”搖搖頭,嘆息道:“不知,師傅只告訴我我是他老人家在山中撿的,當時我已奄奄一息。”
董國仁長嘆一聲:“當年救你逃生的人正是我的父親,他將你托付給一位道友照管,后來道友采藥不慎墜崖,而你下落不明。家父為此被朝廷猜忌,罷官歸田了!此事已過去多年,若不是我今天抓到你,我也不會提及。”
“玉鼠兒”冰雕一樣僵在那里,此事他隱隱聽人提起過,想不到今天得到證實。怪只怪自己被仇恨沖昏了頭腦,才犯下了重罪。
“玉鼠兒”被押走,堂上就只剩下翠兒。翠兒望著董知府,幽怨地說:“原來,你早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那你為何還要收留我?”董知府搖搖頭:“你錯了,我一開始本不知曉你的真實身份,否則我怎么可能收留于你?那幾次嚴密的抓捕泄密后,我才懷疑到你的頭上。翠兒,你很愛‘玉鼠兒’是吧?”
“是的,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只是沒想到這次錯得這么離譜。看來,過度的愛和仇恨一樣,都會使人失去理智。”翠兒幽幽地道。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