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局有點兒“搞”。
在2010年5月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舉辦的一次對沖基金培訓上,一家公司的老總走過來問易方達基金公司指數與量化投資部總經理劉震:“對沖基金這東西太先進了,聽說過沒見過。它的年化收益有多少?”
彼時,劉震從華爾街海歸回國加入易方達不久,正忙于四處做對沖基金基礎知識培訓。
他想了想,答道:“就國外的平均水平來看,去掉管理費后,預計每年15%左右。”
這位老總有點失望,但又得意地說:“去年我買股票賺了60%!”
劉震支吾一下,尷尬但無可奈何。
老總又問:“給保底嗎?”
劉震有點怯怯地說:“不好意思,怕是保不了。”
又是一陣失望與尷尬。
老總接著發問:“那能跑得贏大盤嗎?”
劉震遲疑了一下:“也不一定……”
這位老總終于忍不住問道:“那對沖基金有啥好呢?還要收20%的業績提成?”
“……”
如今,這段對白已經成為言談詼諧的劉震“壓箱底”的一個段子,既見諸于他為《富可敵國》——一本專門講述對沖基金的暢銷書所著的中文序言中,也常在他演講時作為小插曲活躍氣氛,聽者往往哈哈大笑。
可笑過之后,如果你愿意進一步深思,你能一覽無余地感觸到,這位中國對沖基金界的先驅者所處的現實工作生態之艱辛。要做開拓者,并不是那么輕松。
劉震向《投資者報》記者坦言,雖然從事對沖基金管理有十幾年,他也知道對沖基金的主要客戶是機構和高凈值人群,但從未有像上述老總那樣,問這樣深刻的“生存價值”問題。如何回答?如何將對沖基金的理念、特點、它真實的一面在中國資本市場“普世”?正是他必須攻克的現實課題。
曾經的“洋插隊”
劉震最初在國內接受的教育,和對沖基金、和金融八竿子打不著。
和他聊起過往,印象較深的事情之一是,小時候,學別人畫畫,而他畫的,卻是一張收音機的電路圖。
出生于北京的他,12歲考入北京人大附中,先后獲得北京市中學數學、物理競賽一等獎。當多數同齡人仍在戲耍打鬧時,從初一到高中,每周末他選擇的是去北京海淀區數學小組學習。17歲那年,劉震以總分北京市前30名的優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物理系,1987年畢業后留校讀研究生。
1990年,劉震獲美國猶他大學全額獎學金,攻讀天體物理系博士。但是剛到美國就意識到學物理畢業后找不到工作,于是邊打工邊改學計算機,1993年終于獲南加州大學計算機系全額獎學金,拿了個物理碩士就改讀計算機博士了。
接下來,找工作的經歷對于他而言,極富戲劇性。
“當時國內出去留學的學生大部分學的是化學、物理,工作并不好找,而且,那會兒也沒有‘海歸’概念,道路曲折前途渺茫,只是希望能找份工作留在美國。”
1994年劉震在洛杉磯一家資產管理公司First Quadrant作實習生,研究部主管David Leinweber看他孺子可教,送他一本彼得?伯恩斯坦撰寫的《投資革命》(《Capital Ideas,by Peter Bernstein》)。研讀后,他茅塞頓開。
那時,劉震還不知道David Leinweber是美國量化投資的鼻祖之一,David Leinweber和David Shaw是之前的同事和朋友,把他介紹到位于紐約的、現管理350億美元的全球最大的對沖基金D.E.Shaw Co去工作。
“當時去紐約面試,他們問我需要多少錢。那是1994年,我同學中掙最多的是年薪4.2萬美元,我就開出4.5萬美元,覺得這下要到頭了。等我飛回加州后也沒想這件事,過了兩周,工作函來了,年薪是8.5萬美元,比開價還高近一倍。怎么辦?學計算機是為了找工作,有了這份高薪的工作這學沒法上了!我就去找我的導師,他知道我前3年辛苦改學計算機的故事,就說你付出了這么多改行,為什么不學了?”
“我把回函給他,他一看就說,這家公司還招不招人呀。這個薪水比他的工資還高一倍。”回憶至此,劉震大笑。他坦言,自己到紐約的惟一原因就是被當時的高薪水給“引誘”過去了。特別是在當時一個月只有1000美元獎學金的窮困潦倒歲月中,這種誘惑力實在難以抵擋。
很幸運,少年時期扎實的數學基礎讓劉震終身受益。
D.E.Shaw Co的平臺,使得劉震在起步和磨練階段,就逐漸形成一系列完整的華爾街主流投資概念,這也為他日后登上對沖基金這一華爾街殿堂頂峰奠定了基石。
對沖基金經理并不神秘
自30歲出任D.E. Shaw副總裁起,劉震先后擔任加拿大皇家銀行IT主管、高級副總裁;美洲銀行高級副總裁、格林威治對沖基金高級數量管理師、瑞銀內部交易組執行總裁。2007年起,又被全球前十名的Brevan Howard美國資產管理公司聘為高級基金經理,負責創建新的量化基金。
從2003年起,他就管理5億到10億美元基金,運用科學的數量金融策略手段,平均每年收益率達到管理資金的20%。
可以說,華爾街最聰明、最能干、最能掙錢、最能承擔風險的人,都在對沖基金圈里。在劉震看來,對沖基金經理并不神秘,他們并不如外界所想象的每天穿著國際名牌,而是衣著隨意;他們是特定的一群人,身體里的腎上腺素水平比較高,為此付出的代價是不少人患上了心臟病、高血壓。
“全世界的聰明人都在華爾街競爭,具備天賦的人比比皆是。干對沖基金這行,要出類拔萃脫穎而出,最基本的是要有堅實的數學根基,要有經受歷練而積累的經驗。只有積淀深厚,才能高瞻遠矚,準確估計客觀態勢,由此才能機制靈活,果斷地決定數量金融策略。”
劉震也不排斥運氣的重要性,“始終保持勝不驕、敗不餒的人,才會碰到真正的運氣。從競爭中脫穎而出是個很艱難的過程,競爭者要具備足夠的業務能力、毅力、風險承受力以及運氣。因為美國市場在高杠桿的作用下,存在很多不確定性,所以運氣會對你的收益造成很大影響。但運氣從來都是關照有準備的人。”
追求性價比高的絕對收益
作為另類投資的一大類,對沖基金在國際成熟市場中已成主流,管理著超過2萬億美金資產。從規模看,美國對沖基金占股票類產品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占整個資產管理規模的10%到15%。
據劉震介紹,對沖基金創始人之一阿爾弗雷德?瓊斯在1949年就確立了對沖基金架構,至今這仍是對沖基金的主要特征:
一是20%的業績提成——基金管理人的激勵與基金業績相掛鉤;二是私募形式——把自己的錢也放到對沖基金里,這樣基金管理人會更關注虧損;三是對沖——可以做空;四是杠桿——用杠桿去放大確定性比較大的收益。
但這些概念、理念,在中國資本市場,鮮為人知。
從2007年為Brevan Howard在北京建立一個量化策略研發團隊以來,劉震開始跟中國資本市場有了一些交流。見到的新朋老友都會不約而同地問他:什么是對沖基金?中國股市政策驅動、內幕炒作、投資者不成熟、缺乏金融衍生工具,對沖基金在中國能行嗎?
這讓劉震感受到,將對沖基金管理研發帶回國內,為國內培養出一支隊伍十分重要。他在給塞巴斯蒂安?馬拉比所著《富可敵國》的中文序言中,對金融危機深情地用了“感謝”二字——“感謝2008年的金融危機,把我帶回了出生長大但又久違陌生的中國。”
他向記者強調,“無風險則無收益,這是投資第一定律,人人皆知。隨便問一個投資者去年的收益有多少,每人都會津津樂道。但是接著問,你承擔了多少風險去獲得這些收益?多數人包括機構投資者在內,都會啞口無言。”
其實,早在哈里?馬科維茨1952年的博士論文《投資組合選擇》中,就提出了風險與收益同樣重要的概念。一個投資組合的收益可以分為兩部分:與市場相關的β收益,即相對收益;與市場無關的收益,即絕對收益,或稱超額收益。其中相對收益較容易獲得而且較便宜,如指數基金、ETF等,管理費用低廉;而絕對收益則是所有投資人和投資管理人追求的目標,且管理費用昂貴。
正是因為追求的是與股票市場無關的、投資性價比較高的絕對收益,對沖基金讓正收益在今年A股的熊市中依然成為可能。
記者從有關渠道了解到,截至10月末,在今年4月成立開始運作的易方達第一只專戶對沖基金產品收益率為3%,同期上證指數下跌15.5%。相關數據同時顯示,易方達今年成立的5只專戶對沖基金都在正收益區間。
據說阿基米德發現浮力定律時,沒有穿衣服就沖出公共浴池,口中高呼“Eureka!”(希臘語,意為“我找到了”)劉震在故事開局被那位老總提問不久后的一次晨浴中,也頓悟了“Eureka”——就像美國影片《功夫熊貓2》中,師父向阿寶傳授的武學另一個境界Inner peace(心如止水)一樣,阿寶最后戰勝孔雀沈王爺,正是頓悟Inner peace的真諦。
在劉震看來,對沖基金的賣點就在于其收益的確定性。確定性的衡量是投資的性價比(也叫信息率,等于收益除以風險);而高投資性價比降低了投資虧損的概率。
“性價比”是劉震時常強調的一個詞。與劉震共進晚餐,輕易別點螃蟹。忙乎了半天,這個在美國考了水管工等諸多“居家”執照的男人會打趣地用自身深刻的投資烙印說,“吃螃蟹的性價比太低,花太多時間,只能嘗到那么點肉。”當然,如果餐廳提供代剝螃蟹服務,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