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承包的“信仰”

　　 這是一門新的生意，不要技術，不需廠房，打的是廟宇的主意，靠他人的虔誠和信仰攫取暴利。
　　 承包寺廟，已成為一些旅游景區(qū)真實的現(xiàn)象。出資人與寺廟管理者——政府職能部門或村委會——簽訂合同后，前者擁有規(guī)定期限內的寺廟管理經(jīng)營權，向后者交納一定的承包費用，再通過香火等收入賺取利潤。
　　 很難想象，一座建于AAA級旅游景區(qū)的寺廟，一年的承包費竟高達720萬。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寺中那些為游客解簽占卜的出家人幾乎全是“冒牌貨”。
　　 廣西省的游客歐朋（化名）知道真相后，頗為吃驚，盡管他被寺中“大師”強迫捐出2.34萬元的“功德錢”，但他還是不敢相信，佛門內還會有假和尚。
　　 像歐朋一樣，那些懷揣虔誠的游客跨入這些寺院的門檻的瞬間，就成為待宰的羔羊，少則數(shù)百，多則幾萬。在“大師”語言暴力的恐嚇之下，佛門威嚴的氣場和心誠則靈的心理暗示自然戰(zhàn)勝理性，而那源源不斷的“功德錢”最終落入了承包者的口袋。
　　
　　 刷卡燒高香
　　 2011年10月12日，到云南省昆明市出差的歐朋帶著妻子和兩位親友報了去石林的一日游的旅游團。在逛了幾個購物點后，“歐朋們”被拉到了巖泉寺，這里距昆明市區(qū)60公里，是去石林的必經(jīng)之地。
　　 巖泉寺位于宜良縣縣城，倚靠伏獅山，因巖中涌泉而得名，始建于明朝景泰年間，期間多次被毀，數(shù)次修復擴建，特別是“文革”中損毀殆盡。經(jīng)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重建，1995年12月，宜良縣政府批準其為宗教活動場所并對外開放；1999年，昆明世博會和云南省旅游局將其定為旅游定點接待單位。2008年12月，巖泉寺晉升為AAA級景區(qū)。導游告訴歐朋，巖泉寺求簽頗為靈驗，當年名妓陳圓圓在此求簽，大師言其必皈依佛門，最終一語成讖，故此地也有“滇南第一簽”之譽，游客到此都會求簽請大師釋疑。
　　 下車之后，導游換成了巖泉寺的工作人員，并給每個人一個胸貼——免門票和用餐的標識。歐朋跟著導游進了寺廟，在“滇南第一簽”牌匾下，每位游客跪著在簽桶里抽了一根竹簽。與其他地方不同，這里的簽只有編號。歐朋的噩夢便由此開始。
　　 2011年10月28日，《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隨團體驗了整個過程。記者抽到了14簽，在一旁登記后，工作人員給了一張寫有14號字樣的紙條。隨后，導游帶著本團游客來到不遠處的風水轉運堂，也就是解簽房。每位游客將紙條和10元解簽費交予工作人員后，會得到一張與簽號對應的解簽單。
　　 手拿解簽單的游客在簽房外排隊等候，“大師”一對一解簽答疑。
　　 “大師”看完解簽單后說，記者陰陽五行不調，身后有家災和風水災，而這是一個轉運簽，若把握不好后果不堪設想。隨后，他指著碗口粗，1米多長的香說，燒此香便可轉危為安，600元1枝，并要求記者把名字留下以便其在大雄寶殿誦經(jīng)百天。記者說沒有這么多現(xiàn)金。“大師”沉吟片刻，低聲問道：“帶信用卡了嗎？”
　　 記者說沒帶卡，“大師”便推薦另一款200元的香，記者說，也沒有現(xiàn)金。這惹惱了“大師”，他突然瞪著眼，指著菩薩像大叫：“你燒不燒？在菩薩面前說假話，你給我出去。”
　　 可歐朋卻沒有這么幸運。“大師”警告他，要燒1.08萬元的香，否則家里有人性命難保。“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有點受不了了，本來就是求平安的，誰愿意在佛門聽到這些啊。”歐朋還告訴“大師”，這些“功德錢”就算是給剛大學畢業(yè)的兒子求個吉利。
　　 未曾想到，剛刷完卡，身披袈裟的長者就走了過來，為其摸頂，要其再為兒子燒1.26萬元的香，否則兒子將有滅頂之災。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和親友都不見了。“他們應該是故意把我們分開的。”歐朋事后回憶。
　　 歐朋說，卡里已所剩無幾，但長者似乎像變了個人，厲色道：“我說你有，你就必須有，否則我一揮手，你這輩子就算完了。”歐朋又求助導游，導游卻說這種事只能和“大師”商量。歐朋最終還是交出了手里的卡。
　　 醒悟后的歐朋打通了昆明市旅游局的投訴電話，最終在昆明市旅行社協(xié)會一日游分社的協(xié)調下，拿回了這筆冤枉錢。
　　
　　 天價承包費
　　 巖泉寺是石林九鄉(xiāng)一日游旅行團的必游景點。停車場里常常停著幾十部旅游大巴，寺廟內也是人山人海。旅游季節(jié)一天的客流量保持在三四千人左右，均來自旅行團。
　　 事實上，這座寺廟在游客中的知名度遠勝于當?shù)厝耍ッ魅瞬⒉皇煜に]有游客也就沒有巖泉寺的今天。
　　 1993年，宜良縣政府將巖泉寺劃歸到寺廟所在的蓬萊鄉(xiāng)金星辦事處（后改為匡遠街道辦事處金星村委會）。該辦事處通過募捐、集資、貸款等辦法，共籌集資金1200萬元，歷時7年，將巖泉寺建成占地200畝，擁有10多座殿宇以及配套休閑娛樂設施的綜合性宗教旅游寺院。從2000年至2003年，金星街道辦事處先后投入600萬元對旅游設施進行改擴建。
　　 2001年7月，該寺院管委會邀請昆明市南方國際旅行社商議，并簽署了以寺廟景觀為主開拓旅游業(yè)務的相關協(xié)議，當年接待游客即達20萬人次，收入突破200萬元，加上縣內住宿、餐飲、購物等，旅游銷售總收入超過500萬元。2002年，寺院又開設“農家樂”，形成新的旅游賣點。
　　 這便是巖泉寺商業(yè)化的開端。
　　 據(jù)《2004～2005云南宗教情勢報告》：自1993年以來，巖泉寺已遠非一所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宗教寺院。該寺已成為以商業(yè)經(jīng)營為目的、政教未分的綜合性地方文化產業(yè)實體，其世俗化、商業(yè)化已是不爭的事實。
　　 巖泉寺并未停止商業(yè)化的腳步。一位知情人告訴記者，2004年，金星街道辦事處以每年220多萬元的價格承包給某私人老板，直到2009年。
　　 一位曾承包附近寺廟的老板告訴記者，寺廟的收入“全靠這些‘大師’忽悠”。但他解釋說，這些“大師”很講“職業(yè)道德”，從不夸大其詞，說些令人反感的話。
　　 隨著云南省旅游業(yè)的發(fā)展，旅游人數(shù)劇增，巖泉寺的承包費也水漲船高，上述知情人士說，交給金星村委會的承包費已漲到近每年400萬。
　　 一位業(yè)內權威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2010年7月底，一名做運輸生意的湖南老板以每年720萬的價格成為巖泉寺新的承包者。一場近乎瘋狂的游戲開始在這座寺院上演。
　　
　　 瘋狂的生意
　　 新老板入駐之后仍沿用原有盈利模式，招來近十幾名“大師”。這些“大師”多已結婚生子，并在昆明市購置房產，開著價值十幾萬元的轎車。“跟他們喝過幾次酒，也沒有忌口。”知情人透露，這些“大師”是業(yè)內的老江湖，心理素質好，能說會道。他們很會看人，通過衣著、氣質、談吐即可判別是否是其目標，若是有錢人，“大師”會多花些心思，如果碰到學生模樣的便說一句“你與佛無緣”了事。“大師”沒有底薪，全部依靠8%的業(yè)務提成。
　　 “大師”在解簽之后就會要求游客燒3枝“龍香”，每枝600元，游客若不愿，就會遭遇惡語。一位帶團人甚至見到過，游客說沒有錢，“大師”直接拉開游客的包。
　　 此外，游客身上的胸貼也有玄機。如果游客有消費，“大師”就會將消費金額連同胸貼上的團號寫在一張紙條上，交給身旁的工作人員，后者再將紙條丟進一根與一樓財務室相通的PVC管中。每個團離開時，帶團人就可以到財務室領取現(xiàn)金提成了。
　　 事實上，自2010年8月起，省市旅游部門每周都會接到關于巖泉寺的投訴電話。于是，從2010年10月起，昆明市旅行社協(xié)會要求各旅行社取消巖泉寺景區(qū)，以此敦促巖泉寺停業(yè)整頓。2011年5月，巖泉寺重新開業(yè)。承包者重新調整了利益分配，旅行社的提成從30%提到50%，如此高的回報下，巖泉寺再次紅火起來。
　　 “大師”們也在“與時俱進”。套錢的招數(shù)從最早的信物、點燈、賜福、刻碑，發(fā)展到如今的銀行卡“保值”。“‘大師’拿著游客的銀行卡念經(jīng)，還在卡面指指點點，以此保佑卡里的錢只進不出，并讓游客選擇保佑的時間期限，期限越長，費用越高。”這些在常人看來低劣的騙人手法，放在特定的氛圍之中卻能起到奇效。
　　 一位昆明市旅行社協(xié)會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巖泉寺重新開業(yè)之后，投訴電話幾乎是一天一個。每遇投訴，旅游部門都會要求巖泉寺給游客退錢，一位業(yè)內人士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經(jīng)他手退給游客的錢已至少有十幾萬元。
　　 對于承包者而言，承包寺廟僅是一場生意，只是這種近乎瘋狂的方式披上了宗教的外衣。瘋狂的背后是各方對利益的追逐。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 本文作者：劉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