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存單

　　郝強接到媽媽病危的消息趕到醫院時，爸爸郝正居然還沒到。市里的劉秘書先到一步，不住擦汗，氣喘吁吁地說：“市里接到盤龍嶺上報，山體滑坡災情預警已經上升到四級，郝副市長正在開會部署，稍后就趕過來。”
　　最近濱州暴雨引發多處災害，郝正是分管安全的副市長，自然忙得焦頭爛額。郝強顧不上埋怨，看到媽媽已經意識渙散，撲在媽媽身上大哭著叫“媽媽”。
　　媽媽緩了一緩，悠悠睜開眼睛，費力地說：“你好好讀書……出國留學的錢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有……”媽媽再也說不出話來，竭盡全力伸出一根手指，隨后頹然垂下。
　　“媽媽……”郝強痛徹肺腑的哭叫聲傳到了病房外，郝正小跑著推門進來，卻已經晚了。
　　送走媽媽，郝強沉浸在悲痛中還沒緩過來，郝正就已經投身救災工作中了。郝強一個人待在家里，想起媽媽臨終伸出一根手指，猜測媽媽說的一定是那十萬塊錢。媽媽省吃儉用，連鐘點工也舍不得花錢請，一心要供他出國留學。只是以現在的物價，這十萬塊錢根本不足以支付三年的留學費用。郝強嘆口氣，見家里亂糟糟的，就動手整理房間，把一些廢紙箱歸置在一起。
　　收拾好這些，門口有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蹬著三輪車過來，吆喝著收廢品。郝強叫住他，老頭聽他說要賣廢品，抬頭看看郝強身后的院子，問：“是大市長家的廢品？”
　　“我爸是郝副市長。”郝強說。
　　“哦，對不住，今天裝不下了。”老頭說著蹬車要走，郝強連忙攔住他：“我家的也不多，你隨便給點錢就行，我就為了騰地方。”老頭聽了，這才下車跟著郝強進了屋。兩人一陣忙活，郝強把廢品清理一空。
　　郝正當天沒能回家，第二天郝強撥打老爸的電話，問他中午回家吃飯不。郝正說剛才接到報告，盤龍嶺發生山體滑坡，十幾個村民被掩埋，生死不明，他馬上要率領搶險隊奔赴搶險救災現場。郝強道：“老爸，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郝正答應一聲，匆匆掛了電話。
　　吃過午飯，郝強去樓下的報箱取回了報刊。他坐在沙發上，拿起放在幾本書刊上的一張紙片一看，不由得臉色一變。原來，這張紙片不是他預想的什么垃圾廣告，而是一張復印件，上面用很大號的黑體字寫著兩句話：這四張存折如果是你的，你還配稱為“好”市長嗎？
　　郝強仔細一看，復印件的內容是四張銀行存單，金額合計剛好是一百萬元，而存單上姓名一欄，赫然寫著“郝正”兩個字。郝強大吃一驚，心“突突”跳個不停。老爸的名字不是很常見，和人相同的概率很小，這四張存單應該不是別人的。媽媽臨終伸出一根手指，難道指的不是十萬，而是這一百萬？這就是媽媽給自己準備的錢嗎？可是怎么是老爸的名字呢？
　　爸爸為官清廉，在官場和市民中贏得了“好市長”的美稱，他怎么會有這筆巨額存款？
　　郝強看著這張匿名責問信，思索良久，也沒弄清對方的真實目的。是警告提醒，還是準備敲詐？他撥打老爸的電話，準備向老爸核實這四張存單的真偽，可是老爸的手機提示卻是“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看來，搶險救災現場附近的應急通訊還沒有開通，而老爸他們工作聯系都是使用帶去的海事通訊衛星電話的。
　　郝強還沒遇到過這類事情。他想，要是媽媽在世就好了，她知道怎么去處理。就在郝強腦袋一片混亂的時候，身邊的座機電話猛然響了起來，把他嚇了一跳。他接起電話，對方是一個壓低嗓音的年輕男聲：“你好，請問郝副市長在嗎？”郝強說：“他去山體滑坡現場搶險救災去了。我是他兒子，請問你是……”
　　對方沉默片刻，繼續說：“復印件，你看見了吧？”郝強一下子緊張起來：“你怎么得到的？原件在哪里，你要干什么？”對方一陣冷笑，說：“一百萬元的存單，竟然夾在茶葉筒里。應該是不明來歷的收入吧？你轉告郝副市長，盡快給我們一個說法，不然……”郝強剛要說什么，對方“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郝強一愣，這才想起昨天賣廢品給那個老頭的時候，里面好像有兩三個空茶葉筒。沒想到其中一個茶葉筒的夾層里竟然藏著四張巨額存單！那么，打電話的這個人和那個老頭或廢品收購站的人肯定有關系。這個人想干什么？
　　郝強按照來電顯示的號碼回撥過去，好一陣才有人接聽，說這個電話是街邊的一個IC公用電話，也不知道剛才是誰打了電話。要是報警的話，可以查出這人的身份，甚至可以把他抓獲歸案。可是這四張存單怎么向警察解釋？郝強六神無主，看來只有等到老爸回家來再說。
　　傍晚的時候，電話鈴再次響起來。郝強穩穩情緒，提起話筒剛“喂”了一聲，對方焦急地說：“郝子，我是王伯伯。我馬上派車來接你，你老爸……受傷了……”郝強的腦袋“嗡”的一聲，幾乎昏倒過去。王伯伯就是濱州市的市委書記，他親自打來電話，看來老爸的傷勢非常嚴重。他急忙跑下樓，來接他的小車片刻后趕到了，載著他火速往市醫院趕去。
　　急救室外門上的紅燈閃爍著，外面圍著許多人。郝強趕到門前，使勁往里面張望。一只手拉住他的肩膀，招呼了他一聲，然后把他拉到了一邊的辦公室。郝強痛哭起來：“王伯伯，我爸沒事吧？他怎么了？”
　　王書記安慰了他幾句，簡單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原來，半個小時前，在搶險救災的現場又突發了一次山體滑坡的事故，幾十塊磨盤大的巨石飛快地滾動下來。郝副市長看見身邊的一個搶險隊員跌倒在地，連忙跑過去拉了他一把。結果那個隊員安然無恙，他自己卻被一塊石頭砸傷。
　　郝強問道：“我老爸傷勢怎么樣？王伯伯，我媽已經走了，我爸不能再出事了！”王書記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笑著安慰說：“沒事。你相信這句話：天佑好人！”這時劉秘書闖了進來，說：“王書記，我市的濱州論壇網曬出了四張存單，說是郝副市長的巨額財產來歷不明，聲稱要剝下郝副市長的清廉面具……那帖子，要刪除嗎？”
　　郝強剛才一直緊張的心，現在竟然分外的平靜。這四張存單，就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整整六個小時了。現在在網上被曬了出來，倒讓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王書記對劉秘書說：“你去急救室守著，讓他們不計任何代價，一定要把郝副市長給我保住！郝子，你來上網跟帖，我來揭示你老爸四張存單的秘密。”一個工作人員把筆記本電腦放在了辦公桌上，很快就開機進入了濱州論壇。果然，網上曬出的四張存單，和郝強看見的復印件一模一樣。樓主在存單的照片旁，也只寫了那兩句話：郝副市長，這四張存折如果是你的，你還配稱為“好”市長嗎？
　　這個帖子發帖不到半小時，可跟帖者就上百了，質疑的，謾罵的，諷刺的，旁觀的，不一而足。郝強三言兩語，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向王書記說了。王書記點點頭，在一邊口述，讓郝強按照口述內容跟帖。他首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是濱州市市委書記，聲明這個帖子的內容絕對屬實。郝強一邊聽王書記的口述，一邊飛快地輸入著漢字。漸漸地，這四張存單的真相浮出水面，而他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原來，郝強的媽媽身體一直不好，知道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了，唯一的愿望就是送郝強出國留學。她想盡辦法還是籌不出這筆錢，極度衰弱焦慮下患上了抑郁癥，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病情越來越重。郝正看著心疼，也覺得愧對她們母子。這時剛好有個工程承建商找他辦事，送了一張二十萬的支票給他。郝正當然是不會裝進自己腰包的，但他想到了一個主意。
　　郝正把這筆行賄款照例上交給組織的時候，請王書記配合他演了一出“瞞天過海”的把戲。先去銀行把這二十萬存了，再把這張存單掛失作廢，存單上的錢在更換新的存單后如數上交組織。然后郝正把這張作廢的存單拿回去交給妻子，說他認識了一個股票交易廳的朋友，在他的指點下炒股掙來的。妻子這時已經來不及分析這件事的真實程度，只顧著欣慰郝強有了出國留學的費用，鼓勵郝正多買點股票。郝正先后給了妻子四張這樣“作廢”的存單，沒想到她一直不知道真偽，把它們藏進了茶葉筒里。
　　王書記最后說：“這四張作廢的存單，每張都有公證員予以公證。感謝大家對我們的監督。”郝強流著淚，點擊了“提交”按鈕。從這四張存單上，他不僅僅知道了媽媽對他無私的愛，也知道了爸爸對媽媽博大的愛！
　　一會兒，急救室的門打開了。王書記在聽取主治醫生和醫院領導的匯報后，得知郝副市長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需要馬上送往省醫院繼續救治。當直升機停在外面，一行人推著擔架出來的時候，發現外面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他們冒著小雨，默默地站著。一對祖孫沖到擔架旁，年輕人和郝強差不多大，爺爺正是那個收廢品的老頭。年輕人對王書記說：“書記，我就是那個曬郝副市長存單的網友，存單是我爺爺收廢品得來的。”郝強心里窩火，忍不住要上前，卻被王書記一把拉住了。
　　老頭愧疚地說：“領導，這事不怨孩子，是我讓他把存折抖摟出來的。”老頭說他兒子以前有個公司，老出質量問題，眼看著撐不下去了，就送了二十萬給郝副市長，希望批下一個大工程能救活公司。結果郝副市長不肯徇私，把錢交了上去，沒過多久他兒子的公司徹底倒閉了。他兒子欠了一屁股債，一時想不開就跳樓了。老頭原本以為郝副市長清廉，不肯幫忙是原則問題，沒想到這么巧，這次被他發現了這四張存折。老頭當時就氣壞了，認為他是假清廉，才讓孫子把這事抖摟出來的。
　　年輕人對王書記說：“書記，我們看見您跟帖了，得知了那四張存單的真相。雖然郝副市長沒有得到那一百萬元，但是他得到了我們一百萬市民的民心！”年輕人話音一落，身后的人一齊熱烈地鼓掌。那年輕人繼續說：“書記，我們看到郝副市長負傷和搶救的新聞了。您千萬要把郝副市長的傷治好，要捐錢，有我們！”他身后的人再一次熱烈地鼓起掌，有些人甚至舉起了鈔票，向前擠過來。
　　郝強看著王書記上前一步，大聲地說著什么。可是，他說的什么，郝強已經聽不清了。淚眼蒙朧中，他看見人們閃開一條道，無數的手伸出來，護著擔架和他往直升機走去。郝強堅信，自己的老爸絕對會沒事的，因為，所有的市民都在為他真誠地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