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接受到生活的微弱信號”的精微感覺,是寫作成功的關鍵。本文結合文學創作范例,說明了培養學生寫作精微感的訓練方法。
【關鍵詞】寫作 訓練 精微感
不知從何時起,學生作文語句呈現出驚人的相似:說起汗珠,必定是“豆大的”;說起暴雨,一律“瀑布似的”;而談起皺紋,不外乎“刀刻般的”……學生的表達總是不自覺地陷入強大的大眾話語體系。寫作,本該是獨抒性靈、抒發己見的個性表達,卻淪為人云亦云的集體囈語。個人話語湮沒于大眾話語,這種無意識的自我迷失,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當今作文教學中“真寫作”的闕如。
蘇霍姆林斯基說:“思維的個人特點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對周圍世界的感知。”粗濫語言的背后,是學生感覺的粗糙、麻木。繁重的學業負擔、激烈的升學競爭,使得學生埋首于題海,躬耕于書山,遠離了鳥啼,漠視了清露。而遠離了鳥啼的耳朵,是閉塞的;漠視了清露的眼睛,是呆滯的。蓋言之,感覺粗糙,對周邊事物習焉不察,使得他們筆下的文字蒼白空洞、缺乏神韻。
讓感覺從粗糙走向精微,這是避免寫作“套板效應”的不二途徑。清末古文家林紓曾指出柳宗元散文特色:“窮形盡相,物無遁情,體物直到精微地步矣。”“精微體物”,是說作者對外物作精致、細微的觀察,唯有如此,才能“窮形盡相”,煉就佳作。
那么,怎樣才能培養這種“精微體物”的感覺呢?
充滿熱望——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俄國作家康·帕烏斯托夫斯基說:“只有熱愛人們、熱愛大地的人,才能清楚地看見人們和大地。一篇散文作品如果寫得蒼白無色,像件破褂子,那是作家準備所造成的惡果,是他麻木不仁的可怕癥狀。”對生活充滿熱望,一個人的感覺才能走向精微。
沈從文的《邊城》的人物刻畫可謂精致入微,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此精微的感覺,“因為他愛世界,愛人類”(汪曾祺語)。沈從文孫女沈紅在《濕濕的想念》中這樣評價:“水激發他對人世抱虔誠的愛與希望。正如爺爺說過的那樣:‘水教給我和卑微人生的平凡哀樂,并作橫海揚帆的美夢。’‘美夢’中蘊含著他的人生熱望。他執著地用自然的美、人性的美、古代文明的關編織樸實單純的理想。雖然他不奢望以此取代社會理想,但是他熱切地希望能為百病纏身的民族喚回一些健康的記憶、美好的夢想。……誰能體會他那熱情洋溢之中的憂慮,幽默后面的隱痛,微笑之間的悲涼,悲涼之外的深重的愛!”
一個人有熱情才會有才情,一顆干癟的生命是結不出飽滿的果實的。我常以自己的處女作《懷念麥地》的寫作過程為例談熱情之于寫作的重要。讀大學時,為寫一篇有關麥子的文章,便從城里騎車十多里去郊區的麥田里尋找靈感。因為繆斯女神遲遲不來,便躺在已收割的麥田里,嘴里嚼著麥秸,一直待到月華滿天,才似有所悟地騎車回去,連夜趕出了這篇文章。
而現在不少學生對寫作漠然處之,而一個不動用深情來寫作的人,是不會寫出感覺細敏、飽含情感汁液的文字來的。就此而言,欲先寫作,必先立人。深情之人,方可寫出深情之文、精微之言。
培植趣味——根之茂者其實遂
韓愈的《答李翊書》中用“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為喻來說明寫文章要以加強思想修養為本的道理。同理,要培養精微的感覺,得先要做一個有趣味、有修養的人。只有修養的根系深厚發達,精微的花朵才會美麗健碩。
對于“趣味”之于文學的重要,朱光潛先生有著深刻的認識:“文學作品在藝術價值上有高低的分別,鑒別出這高低而特有所好,特有所惡,這就是普通所謂趣味。辨別一種作品的趣味就是評判,玩索一種作品的趣味就是欣賞,把自己在人生自然或藝術中所領略得的趣味表現出來就是創造。趣味對于文學的重要于此可知。文學的修養可以說就是趣味的修養。”這段話中的“趣味”有兩層內涵:其一為能力,指向于審美、鑒賞;其二為品位,與情趣、喜好有關。從寫作者的角度而言,有著不俗的眼光和趣味,自然能使筆下文字格調不俗。
趣味是可以熏陶、培植的。以畫家為例,畫家往往能見出我們視而不見的東西。我們總是等到他們畫了出來,才會開始看見他們所畫的東西,并且大為詫異,自己過去怎么沒有看見呢。這固然與畫家的天賦有關,但也離不開他們后天所經歷的訓練。
培植學生的趣味,可以從培養學生的嗜好開始。明朝散文家袁宏道曰:“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一個有著高雅趣味的人,應該著自己的嗜好。當代文聯主席鐵凝女士就是一個有著不俗趣味的人。她父親是油畫、水粉畫家,所以鐵凝從小就有了閱讀這些作品的便利,且漸漸有了鑒賞、品評能力。她的作品集《驚異是美麗的》等,足以見出她受藝術浸淫之深。
如果你的學生迷戀宮崎駿的動漫,也許他會擁有與自然的奇妙感受;如果你的學生喜歡豐子愷的漫畫,他便會沉浸在童趣般的歡樂中;如果的學生你離不開理查德·克萊德曼鋼琴曲,那么他的心靈會逐漸優雅、高尚……不要忽視這樣嗜好,嗜好顯出趣味,趣味影響感知。
保養初心——如人間第一次的誕生
隨著時間的推移、閱歷的增長,人往往會受到越來越多的觀念、知識、陳見等的遮蔽,而失去對生活本身應有的新奇,正如朱光潛先生所指出的“視覺癱瘓”:“特別新鮮有趣的東西本來在那里,我們不容易睡著,因為我們的習慣蒙蔽住我們的眼睛……”一個對身邊事物習焉不察的人,往往感覺粗糙、情感冷漠。
張曉風有篇散文《初心》,強調對事物應保持原初的新鮮、好奇、童真之心。擁有初心的人,會不斷發現生活的美好可愛。林庚有首詩《破曉》:“溫柔的冰裂的聲音/自北極像一首歌/在夢中隱隱的傳來了/如人間第一次的誕生”。如果沒有一顆初心,詩人自然不會感到每日照面的拂曉會“如人間第一次的誕生”。
保養初心,就是對周邊事物保持如初見時的那份新鮮與好奇。很喜歡張愛玲《道路以目》中的一段文字:“我們從家里上辦公室,上學校,上小菜場,每天走上一里路,走個一二年,也有幾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過那條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認路似的,看著什么都覺得新鮮稀罕,就不至于‘視而不見’了,那也就跟‘行萬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飄洋過海呢?”把“每一趟”都看作為“第一次”,這份“如初見”的“新鮮稀罕”,正是張愛玲保持旺盛不竭的創作才能的重要源泉。
保養初心,就要克服認知慣性。畫家莫奈畫了一張英國倫敦威斯敏特教堂于霧中的畫,因霧呈紫紅色,立即引起嘩然,因為人們認為倫敦的霧是灰色的。然而,當他們抬頭認真地觀望倫敦上空的霧時,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那霧真是紫紅色的!倫敦工業發達,煙囪林立,空氣里布滿了煤和灰的塵粒,加之倫敦紅磚墻比比皆是,在陽光的作用下,霧確實呈紫紅色。莫奈用畫家敏銳的觸角、仔細的觀察,發現了無數倫敦市民不曾發現的現象。
以初心觀察生活,就會發現熟悉的地方也有風景。班上有位學生寫《春日照藤花》,就以日日走過的、被大部分同學所忽視的一棵古藤作為描寫對象。“我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古藤的陰處,不經意發現那根處有些許綠意小片地掩蓋原本的焦枯。……它為了整株藤權勢達到最美,便帶著疼痛以一種溫柔的姿態退居于陰暗。”以一種嶄新視角觀察這棵普通的古藤,心靈便完成了一次審美感悟過程。
打通感官——紅杏枝頭春意鬧
在寫作中,我們通過感覺來捕捉意象,感知世界。但感覺往往是復雜的,在有些情況下,感覺可以產生變異,如芬蘭音樂家西貝柳斯曾說:“A大調是青的,C大調是紅的,F大調是綠的,D大調是黃的……”這里以視覺論聽覺,使感覺產生轉移,即通感。感官之間原本是可以互通的,打通感官之間的聯系,雖然呈現的是心理的幻覺和錯覺,卻更有助于表達人們對客觀事物的直感和體驗。
要獲得對事物的精微感覺,需要調動多種感官共同參與,打通感官間的聯系,從而獲得對事物的最恰切的感覺。余光中在《聽聽那冷雨》中寫道:“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可以想見,他對于雨的感知憑借的不是單一感官,而是多重感官的共同參與。打通感官以后,他筆下的雨呈現出獨有的萬千氣象:“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至于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檐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聽臺風臺雨在古屋頂上一夜盲奏,千層海底的熱浪沸沸被狂風挾挾,掀翻整個太平洋只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壓下,整個海在他的蝎殼上嘩嘩瀉過”……
學會凝視——發現這堆火與其它火的不同
福樓拜教莫泊桑寫作時,曾說:“對你所要表現的東西,要長時間很注意地去觀察它,以便發現別人沒有發現過和沒有寫過的特點。……為了要描寫一堆篝火和平原上的一株樹木,我們要面對著這堆火和這株樹,一直到我們發現了它們和其它的樹其它的火不相同的特點的時候。”
很多學生寫作文往往大而無當,因為他們對生活只有匆匆掃視而沒有仔細凝視。作家曹文軒說:“這個世界只屬于那些細心的人。”他還說:“寫作需要凝視。”伍爾夫的《墻上的斑點》,就是凝視斑點時寫成一部作品。再如加繆《流放與王國》中的一段描寫:
“長途汽車的窗戶關著,一只瘦小的蒼蠅在里面飛來飛去,已經有一會工夫了。它無聲地、疲倦地飛著,頗有些快。……每當有一陣風挾著沙子打得窗子沙沙響時,那只蒼蠅就打一個哆嗦。……沙子一把一把地打在窗子上,仿拂無形的手甩過來似的。那只蒼蠅動了動怕冷的翅膀,一屈腿,飛了。”
如果沒有凝視,怎能看見蒼蠅打的一個哆嗦?怎能看見蒼蠅“一屈腿,飛了”?優秀作家總是用他敏銳的感覺,引導讀者去發現尋常生活下的別樣世界。我們可以像練習寫生一樣,凝視事物,細細玩摩。比如凝視羅中立的油畫《父親》,相信不少人一定為之震撼,下面這段文字就是一位學生的感觸:
那是用血和黃土混成的顏色,凝重,悲愴,我聽見那皮膚的沉重喘息。干燥枯裂,溝壑縱橫,褐色的皮膚留下了狂沙飛舞、烈日灼曬的證據。毛孔里滲出細密的汗珠,似乎用光了最后的水分,只殘留那嗆鼻的煙葉味和汗腥味。皮膚已經松沓,不再柔韌,只垂垂地掛著,但剎那間又抖動起來,是奔流的血液,還是難言的辛酸?
曹文軒先生曾說:“一個藝術家的本領并不在于他對生活的強信號的接受,而在于他能接受到生活的微弱信號。”這句話用在寫作上同樣適用,“接受到生活的微弱信號”的精微感覺,是寫作成功的關鍵。
作者單位:江蘇蘇州工業園區第二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