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六六的小說《蝸居》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深刻地刻畫出當今社會轉型期間以海萍為代表的女性,不僅繼承了傳統歷史遺傳下的家庭角色,肩負傳統的賢妻良母職責,而且又新添各種重要的社會角色,還要同男人一樣承擔各種社會責任。在雙重角色的承擔中,一方面是賢妻良母的楷模,另一方面又在賢良上留下瑕疵的印痕,從而形成一個賢妻良母的悖論者形象。
關鍵詞:《蝸居》 海萍 賢妻良母
六六的小說《蝸居》由于觸及當下社會最為敏感的“房子”、“二奶”、“貪污腐敗”等問題而引起廣泛的關注,進而吸引了學者評論家把更多的眼光投射到《蝸居》文本的解讀中。小說以其細膩的文筆傳達出當今社會中存在的一些大而熱的問題,尤其是以女性的精細深刻刻畫出了當今社會轉型期間作為被解放的女性出路及其奮斗的艱難歷程。小說以社會熱點問題作為引子,以女性的生活、情感為主線思考當下女性在體制改革的社會轉型下,如何在突破和守舊傳統對女性最為重要的角色塑造中重新建構角色、考慮婚姻歸宿及其精神自由發展的出路問題。
一、賢妻良母的悖論者
在傳統社會中,女性的身份不外三種,未嫁為女,既嫁為婦為妻,生子為母。其中作為母親的時間最長,對家庭的影響最大,賢妻良母基本概括了家庭與傳統社會對女性的最高要求。女性是被綁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卑順、屈從觀念中換取家庭的穩定,進而實現家庭對于穩定社會的功能,這就是傳統女性價值所在”①。隨著社會的發展,女性在法律上享有男女平等的權利和地位,社會角色使女性在擁有家庭角色的同時增加了的新角色。改革開放之后,新的機遇與挑戰擺在女性的面前,市場經濟轉換,新的道德規范還未成型,女性的角色沖突及其在現實生活中的出路問題成為影響女性生活、婚姻和精神追求的重要因素。現代女性在家庭角色與社會角色兼顧的雙重負擔中,“賢妻良母”這個古老而又嶄新的詞語再一次作為女性角色的定義出現在我們的眼前。當然,歷史的發展沒有給女性過多的失望,她們在追求中以女性體驗作為話語的方式浮出歷史地表,用女性的語言思考賢妻良母的深刻內涵。現代意義上新的“賢妻良母”規范日漸成型,具有賢惠和善良的好女人“好”的優良道德品質;其次,為人妻母、合其妻位、協夫教子成材是建立在男女平等基礎上的自我選擇,是女性自我價值實現的途徑之一;最后,有文化、有知識、有獨立性、有獨立的空間和事業是現代女性賢妻良母必備的條件。
大部分分析者認為,在《蝸居》中郭海萍是現代典型的賢妻良母形象,“在她身上體現了女性少有的自尊自愛、自立自強。在物質和精神上都脫離對男性的依附,是這個時代女性解放的一個典型。她足以代表現代女性發展的價值取向”②。但是,海萍作為一個“舊道德逐漸失去其主導地位,但新的政治道德尚待確立,道德文化和社會道德秩序發生較大混亂”③時代的女性,傳統價值觀念仍充斥著當今社會價值判斷的走向。“從社會價值取向上看,男女存在著雙重標準:男性的成功在于事業有成,人們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在男性承擔的社會角色的成功與否,無視或忽略其家庭角色的要求。相反,社會對女性成功的檢驗標準是雙重的,一個成功的女人必須是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人們寧愿接受一個放棄社會角色、純家庭型的賢妻良母,也不愿接受一個事業上轟轟烈烈、家庭卻不美滿的女性。”④“隨著文明的進步,女性的政治地位、經濟地位也逐步得到確立,女性參與政治生活和經濟生活的社會角色相應地產生了。這樣,現代女性不僅繼承了傳統歷史遺傳下的家庭角色,而且又新添各種重要的社會角色。海萍已經不單單要肩負傳統的賢妻良母職責,還要同男人一樣承擔各種社會責任,更要接受社會帶給她的生存淘汰原則。”⑤海萍肩負起男性女性的雙重責任,勇敢而堅強地為家庭撐起了整片藍天,追求女性的個體價值。她為了盡到母親責任,實現家庭團聚,不怕艱苦,自強自立,是一個典型的現代賢妻良母形象。她在社會上努力拼搏,自強不息,保持著心靈的純凈,蘊含著道德的堅守,表現出了一個作為具有獨立個性頑強不息的女性身上所蘊含的社會魅力。海萍為我們現代女性堅守住了傳統文化價值觀念下的優良美德,堪稱新賢妻良母的楷模。但是,海萍看似堅強、獨立,現實中卻仿佛是個理想化的弱女子。如果沒有妹妹的情人相助,她可能一直守護著她的10平方米大的房子,繼續她的怨婦生涯,也無法擺脫她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工作,更無法把丈夫從監獄中解救出來。但是海萍做到了,她把母子團聚作為買房的強烈理想,以犧牲親似自己孩子的妹妹的貞操為代價實現了自我價值。終究,海萍親手斷送了妹妹幸福的人生。她的幸福是以埋藏他人幸福為代價獲取的。這就使得海萍在傳統賢妻良母觀念中一方面操守著這份祖宗的遺物;另一方面,她在現代社會魚龍混雜的價值體系中喪失了應該節守的情操,使海萍在她光輝的奮斗歷程中留下“學步者”的生疏與不成熟,從而使她在賢良的楷模背后帶上瑕疵的印痕,成就一個悖論性人物。
二、賢良的楷模
傳統社會中,女性的生命軌跡是從“女”變為“妻”進而變為“母”,在這個過程中,女性經由“××”、“某某家的”、“某某的娘”這條從有名到無名的規劃過程中媳婦生子熬成婆,方能得到令人羨慕的“主內”權力。在這個過程中,女性價值的實現是“間接地自我實現,她借助自己的生育,依靠孩子才得以在家庭中生存,才得以成就賢妻良母,才得以成為‘人’”⑥。這種女性的規范,無論是“妻”還是“母”所表達的均與“女”有差別,這套賢妻良母的話語肢解了女性的獨立性,女性難以在這個規范下實現自我。
《蝸居》中的海萍處在現代社會轉型的開放時代,傳統的陳腐觀念在她們的腦海中已經無法興風作浪,她們踏著先人為女性奮斗的歷程,以女性自我的獨立價值追求著旭日的陽光,像耀眼璀璨的明珠,屹立于女性自我不息的奮斗中。在海萍們的心中,她們以自己的家作為安放身心的安樂所,以自己不息的努力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她們拋棄了傳統社會附加在女性身上的依附,有了更多獨立自我發展的空間。女性除了追求自我價值外,畢竟有別于男性。我認為這主要表現為女性天生的母性。母性是女性的本性,母親慈愛、善良的形象早已深深地印在我們的腦海。現代新女性的海萍,為了在大城市能和兒子團聚,盡到培育孩子的責任,心甘情愿地闖入百萬富翁的行列。海萍的這種賢良之愛是以自己的努力來實現的,她發動全家人借錢籌款,自己起早摸黑,坐在公交車上也不放過學習的時間,目的是想拿下非外語專業的這塊硬骨頭,掙到首付款。從中我們看到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在現代生活中的艱辛和痛苦。可是海萍樂此不疲,因為這樣辛苦和節省,她方可進入買房的行列。有了房就有了自己溫暖的家,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家是海萍的責任,是現代女性個性覺醒的表現,是海萍作為一個現代女性追求的魅力所在,也是作為她賢妻的執著,何其偉大?這種偉大以母性的愛包裹著對家的責任和對丈夫的愛。她以自我的獨立、對家庭的責任、對生活的執著,實現作為一個職業女性、妻子、母親的多重身份的建構。海萍的價值就體現在以家庭、孩子為重任之下的一種獨立女性在現代生活中以女性自我實現自身價值的過程中。
傳統社會中的賢妻良母,主要是在母性化的過程中實現自我。海萍是以現代女性的個性獨立為主,實現母性化的過程中體現女性自我的價值。在日常生活中,海萍對丈夫尖刻、撒潑、無理取鬧,經常抱怨丈夫“窩囊廢”,要離婚,“一分鐘都不多待”。曾經花前月下的愛情也被海萍斥之為魚上的香菜,甚至對于丈夫的愛也產生懷疑。“愛情,那是男人騙女人的把戲。什么‘把我的心交給你,你會永遠擁有我’,那都是一窮二白的窮光蛋的障眼術。他那是什么都沒有了,就凈點甜言蜜語。”海萍對丈夫由原來的卿卿我我,到后來的家常嘮叨,發展到河東獅吼。她結婚以來性格的變化,與丈夫有脫不掉的干系。用海萍的話來說,“他要像個男人,我也想把他當菩薩供著!他就像條豬大腸,拽都拽不起。人家天天向上,他天天向下!人活的總有點奔頭吧!我和兒子這一輩子還得靠他呢!他這樣,能靠的上嗎?”⑦現代社會普遍的價值觀依然認為男性是家庭的支柱,身處這種價值觀影響之下的海萍,丈夫的窩囊、沒本事讓她失望,孩子、家庭又不能拋棄,她承載建構整片天空的重任只能在怨言中步履維艱地前行。海萍把對丈夫的不滿情緒釋放在雞毛蒜皮的淫威上了,真正的情感維系在她對丈夫的夫妻情分上。也許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海萍在丈夫鋌而走險出賣機密出事時,她緊緊地站在丈夫一邊,和他相依為命,不離不棄,這個時候吃之無味的香菜變成了一塊寶。這個敘述與其說是家庭性的災難,不如說是作者借此來頌揚海萍守家愛夫的優良美德。患難見真情,這足以說明海萍是現代社會中一個好妻子的楷模。
三、賢良的瑕疵
海萍為了家庭團聚,為了盡到母親的責任,不辭辛苦地勞作,整天吆三喝四,抱怨丈夫,但丈夫一旦有難,她拿出傳統女子不離不棄的執著,與丈夫同甘苦,共患難。比起那些紅塵女子,這是現代女性海萍賢良表現的道德美。但在海萍的內心,無法掩飾她在現代社會被物化的欲望,這為她賢良的美德涂抹上不該有的污點。我認為這主要體現在海萍一手把海藻拖到人生不幸之路上,或者說海藻之所以有后來心甘情愿地做他人依附者的言行,和海萍有直接的關系。
海藻本是家庭中計劃外的生命,以父母降級為代價迎來的不速之客。這個生命對海萍來說喜出望外,她喜歡照顧著妹妹。她們情同手足,用海藻的話來說,她們的感情,那真是讓海藻為海萍去死都可以。不過海藻來到這個世界的本來目的是父母希望她以男性的身份作為姐姐海萍幫襯人的面貌出現的。這個不重要的海藻得到的是姐姐父母般的愛。從精神上來說,海藻視姐姐為父母之依靠,為其死都心甘情愿的乖乖女。
但是這個乖乖女在她生理長大成人,心理還未見其成熟的狀態下,姐姐現實的困境無疑在海藻走向墮落的這條路上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先是從現實買房缺錢的困境中,海藻為了給姐姐籌到首付的2萬元,和對她一見鐘情的有錢有權的宋秘書長開口,在這一步上她以一夜值千金的代價還清了。緊接著,姐夫的高利貸讓姐姐一把鼻涕一把淚,妹妹以照顧姐姐的名義為她背債,并用鼻涕眼淚以生相許的“非常打動人”的言語向宋秘書長訴說,宋以此為契機給海藻提供6萬元。姐夫對這筆巨款感覺不妙,姐姐非常輕松一筆代過。在海萍想租房,妹妹很快找到一套不錯的房子時,姐姐怕妹妹被牽制以堅決的態度拒絕不搬遷。但是,很快姐姐就搬到新房子,并以此作為刺激丈夫努力掙錢的欲望。姐姐無言的回答和現實欲望的追求給了妹妹更多走向絕路的心理允諾。潛意識里,作為精神支柱的姐姐讓妹妹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迷失方向,埋下走向黑暗未來的可能。也正是這樣,海藻對宋仿佛像磁鐵般正面相對有點排斥,反面又有點思念的質變。猶如吸食鴉片一樣,慢慢的,海藻無法離開宋,而心甘情愿地關起門做他的“二奶”。海藻悲劇命運和海萍有直接的關系。
其次是姐姐給予海藻心理上對未來幻想的破滅。年輕不算貌美的海藻,用宋的話來說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年齡。這個前途不可估量的姑娘有愛情的滋潤,單純可愛,對未來充滿幻想。就是這樣一個姑娘,面對姐姐由于在大城市只是想擁有自己一席之地時,由原來漂亮苗條到水桶腰,再到現在大聲說話的怨婦,三天兩頭訓斥那個她曾經崇拜、像白馬王子一樣男人的現實狀態時,海藻不成熟的性情遭受到劇烈的刺激。在姐姐那里,她看到房子是安身立命之所,更是埋葬愛情的墳墓。光有愛情不能當飯吃,“婚姻是將美麗的愛情扒開秀秀里面的疤痕和妊娠紋”⑧。正如姐姐所說,“婚姻是自掘墳墓,愛情是男人騙女人的把戲”,“男人若真愛一個女人,別凈玩虛的,你愛這個女人,第一個要給的,既不是你的心,也不是你的身體,一是拍上一摞票子,讓女人不必擔心未來;二是奉上一幢房子了。至少擁有不了男人的時候,心失落了,身體還有著落。這才叫男人,這才叫男人辦的事情。”⑨這些是海萍的氣話。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意,它打破了海藻對愛情、婚姻追求的美夢,仿佛海藻提前看到自己既定婚姻的傷疤。姐姐現實的路是她不想重復的,她對未來的幻想就此發生動搖。“我和小貝,也會這樣嗎?而我以后,也會變成姐姐嗎?”與其過早預設未來,何不就此放棄?海藻的心理潛移默化地發生著變化,純情由金錢、欲望所代替。從而使海藻徹底放棄了小貝的愛,死心塌地地做起了自己曾經不齒的“二奶”。
海萍的愛像一把雙刃劍,割舍著她作為一個“家長”的責任,一方面,她是妹妹的精神父母,對妹妹無微不至地關懷。另一方面,在海萍現實困難面前,出于自己的團聚和盡到母親責任,她深深地把妹妹推向了深淵。當妹妹正式步入“二奶”的行列中,她不僅不感到內疚,反而出面請宋思明吃飯以示感謝他的幫助,并希望宋能給妹妹以關懷。這就不得不讓我們對海萍這個父母至親的愛產生懷疑,作為一個感情上并不相干的姐夫能看得出其中的陷阱,作為情同手足的姐姐蒙在鼓里,是無意,還是故意?恐怕她的欲望更能說明問題。為了自己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她卻雙手把妹妹送上了再也無法像她一樣作為賢妻良母的路上。因為海藻沒有再做母親的能力,而現代社會還沒有開放到不能做媽媽的女性幸福終身的地步,也許海藻面臨那一天時,她會恨姐姐那雙無形的手把她推向了絕路的邊緣。
① 呂美頤:《評中國近代關于賢妻良母主義的論爭》,《天津社會科學》1995年第5期,第74頁。
② 張啟平:《談〈蝸居〉中的女性形象塑造》,《新聞世界》2010年9月上半月刊,第135頁。
③ 孫向軍:《社會轉型期政治道德建設》,《理論視野》2009年第10期,第40頁。
④ 林吉玲:《中國賢妻良母內涵的歷史變遷》,《社會科學輯刊》2001年第4期,第69頁。
⑤ 張敏:《〈蝸居〉中的女性生存困境解讀》,《寶雞文理學院學報》2010年第3期,第86頁。
⑥ 王鳳仙:《女人:跪著 站著》,龍門書局1996年版,第109頁。
⑦⑧⑨ 六六:《蝸居》,湖北長江出版集團2007年版,第81頁,第56頁,第72頁。
作 者:袁棟洋,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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