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到燈塔去》看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女性家庭空間政治觀

摘 要：《到燈塔去》是弗吉尼亞·伍爾夫意識流小說的巔峰之作，更是這位先鋒女作家向讀者展現她“女性家庭空間政治觀”的代表作。本文通過分析拉姆齊夫婦與保羅和敏泰夫婦這兩個家庭的兩性空間關系，以及單身女性莉麗的婚姻和家庭空間觀，體現了弗吉尼亞·伍爾夫高度贊揚傳統女性身上偉大的母性和為家庭無私奉獻的崇高精神，但更加欣賞走出家庭空間的局限，利用知識和智慧追求更加廣闊的獨立空間的女性的精神追求。

關鍵詞：《到燈塔去》 家庭空間政治 女性空間 獨立空間

《到燈塔去》是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在1927年完成的以刻畫父母性格和思索人生價值為主題的意識流小說。國內對這部小說的研究頗多，但大多聚焦在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意識流寫作技巧，象征手法小說和意識流小說的文體分析上。盡管也有人分析小說中的拉姆齊夫人的偉大母性形象和莉麗的女性意識，但是沒有從兩性家庭空間政治的角度分析作品。弗吉尼亞·伍爾夫一直以來以現代主義先鋒寫作和反對傳統而聞名，但是她出生高知家庭，自小深受英國傳統文化和文學的熏陶和影響，了解英國傳統的家庭模式，同情父母的遭遇，目睹好友失敗的婚姻，對兩性家庭空間關系不斷思索，在《到燈塔去》中，弗吉尼亞·伍爾夫利用不同的人物的家庭和婚姻向讀者展現了自己的女性家庭空間政治觀。

一、文學作品中的“兩性空間政治關系”

空間（space）是具體事物的組成部分，是人們從具體事物中分解和抽象出來的認識對象。任何眼睛可以看到、手可以觸到的，都是處在一定空間位置中的具體事物，都具有空間的具體規定，沒有空間規定的具體事物是根本不存在的。空間是現實存在的，但同時又是無法直接感知的。因為人的行為畢竟是在某個空間中發生的，沒有空間，也就沒有人的行為的發生，所以列斐伏爾說“哪里有空間，哪里就有存在”。對于空間這個看似簡單卻又晦澀的概念進行開創性研究的先行者是法國哲學家列菲爾，列菲爾將政治學的理論框架擴展到對空間的分析。他認為空間不是簡單的幾何學與傳統地理學的概念，而是一個社會關系的重組與社會秩序的建構過程，所以，空間是意識形態的、戰略的、也是政治的；空間充盈著政治與意識形態的矛盾與斗爭；空間也是權力的逞能場所空間，是在各類勢力的較量中獲得自己的存在的。列菲爾的“空間政治學”就是在抽象空間的這一概念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

列菲爾的“空間政治學”從政治和經濟的角度研究空間的特性和空間的運作機制，但是這一空間理論同樣適應文學研究，因為文學作品能夠為讀者構建各種各樣的空間，并且和現實生活中的空間一樣，文學作品中的空間也具有意識形態性、戰略性和政治性。所以列菲爾的空間理論也給文學研究注入了新的生命。列菲爾在他的“空間三一論”中把空間分為感知的空間、構想的空間和生活的空間，其中與文學相關的空間是構想的空間。根據他的空間理論，人們首先關注到的是空間在小說敘事中的獨特的作用，司文會把小說中的空間置換與女性的成長聯系起來。她認為女性從相對狹小封閉，從屬性的空間到開闊獨立的空間，象征女性意識不斷壯大，內心的獨立空間不斷開闊，所以外在的生活空間的不斷變化映射出女性內心的成長。然而，根據列菲爾的空間政治理論，空間不是“個體的”，而是“充滿矛盾和斗爭以及各種社會關系的重組和構建”，況且，我們不難發現女性的生存空間往往受到男性空間的影響和制約，所以不能簡單研究女性空間的變換，而是要探討兩性空間的關系及其變化。文學作品中展現出的兩性社會關系可以稱為“兩性空間政治”。在《到燈塔去》這部以塑造父母形象為主題的小說，分析小說中男性與女性的家庭和婚姻空間關系是研究伍爾夫兩性空間政治觀的重要依據。

二、傳統家庭里女性的母性與奉獻

弗吉尼亞·伍爾夫非常贊賞英國傳統家庭中女性偉大的母性和奉獻精神，但是從家庭兩性空間政治的角度看，女性是失敗者。

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父母生活于維多利亞時代，那是傳統的父系父權的家庭統治英國的時期。《到燈塔去》中的拉姆齊夫婦就是伍爾夫父母的化身。在這種傳統的父系父權式家庭中，家庭的結構是父母和多個子女融會成一個偌大的家庭，家庭格局就是簡單的“男主外女主內”式的。在這樣的家庭中，女性的偉大母性和為家庭、為丈夫犧牲和付出的精神是這些傳統女性人生最閃光的地方。拉姆齊夫人非常疼愛自己的八個兒女，她堅信女兒普魯會長得很美麗，安德魯會取得獎學金，她偏愛聰明的詹姆士，她總是牽著詹姆士的手出出進進。給詹姆士講故事時，她把詹姆士摟在懷里，輕輕地撫摸他的頭，吻著詹姆士的頭發，癡癡地想：“他們為什么要長這么快呢？為什么要上學呢？真希望永遠有一個小娃娃留在身邊，懷里永遠抱著一個小娃娃，她就是最幸福的了。”每當孩子們夜晚不能按時入睡時，拉姆齊夫人就會走進孩子們的臥室，用圍巾包住墻上的野豬頭顱，哄著小凱姆和詹姆士入睡，她甚至擔心樓上塔斯萊先生的書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會驚擾了孩子們入睡。同時，拉姆齊夫人的慈愛也慷慨地給了身邊的每個人：她關心敏泰和保羅的婚姻，創造條件讓他們出門散步，勸說貪玩的敏泰接受保羅的求婚；她和莉麗促膝暢談，希望莉麗和班克斯先生走到一起；她關心塔斯萊先生，同情他的遭遇，幫助他重新建立自信，拉姆齊夫人就是這樣一位充滿母性光輝的傳統女性。偉大母愛讓她為這個家默默奉獻：一個哲學家依靠哲學研究供養八個子女都是由于拉姆齊夫人理財有道，管理有方。他們并不富有，但是在海濱別墅度假時，他們邀請了不少賓客，照顧朋友的孩子，關心窮人的生活，這一切都在拉姆齊夫人的安排下顯得自然、和諧和幸福。在餐桌上，拉姆齊夫人煞費苦心地調動每一個人的積極性，吸引大家參加討論，創造出一種融洽無間的友好氣氛。她關心家里的每一個人，包括賓客和朋友，照顧他們的生活和情緒。但是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丈夫，在丈夫事業受到挫折和研究遇到困難的時候，拉姆齊夫人還要幫助他、保護他；同時，拉姆齊夫人也關心丈夫的情緒變化，從來不和丈夫爭吵，總是讓著丈夫，耐心等待丈夫理解自己。正因為夫人這樣的忍讓和付出才換來了家庭的和諧和幸福。伍爾夫在小說中把拉姆齊夫人塑造成了一位迷人的維多利亞時代的淑女。拉姆齊夫人美麗、優雅，班克斯愛慕地認為“大自然用來塑造她的黏土都是罕見的，夫人的臉龐是希臘神話中賜人以美麗和快樂的三位格雷斯女神，在綠草如茵、長滿了長春花的園地里攜手合作才塑造出的”。聰明的莉麗也認為“要用五十雙眼睛去觀察”拉姆齊夫人；對拉姆齊先生來說，拉姆齊夫人是他的甘霖和雨露，他隨時都可以在需要的時候拼命地吮吸。在每個人的心里，夫人的精神就像燈塔上的光，永遠不會消亡。小說的字里行間也流露出作者對拉姆齊夫人這樣的傳統女性的贊揚和欽佩。

但是，從家庭空間政治的角度看，男性是傳統家庭的實權派，而女性是家庭空間的奴隸。因為在家庭政治空間的爭奪戰中，父親的權力是至高無上的，父親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的，雖然有時父親不一定贏得子女的愛戴。《到燈塔去》中的拉姆齊先生就是這樣：他的事業無疑是成功的，他在年僅二十五時就提出了震驚哲學界的理論，他是為數不多能夠解答Q謎的哲學家之一，擁有極高的社會聲譽。事業上的成功也確立了他在家庭中的地位，他從不關心家庭的瑣事，諸如孩子的管理、花園的修理等。孩子們都怕他，拉姆齊夫人也讓著他；但是他是家庭空間的核心，他無論在何時和何地的出現都將是吸引所有家庭成員的目光，而且任何人的家庭行為都不能違背他的意愿，這就是父權的表現。拉姆齊夫人尊重拉姆齊先生的意見，在是否去燈塔這件事上，她這樣回答詹姆士的提問：“不去，因為你父親說去不成。”在這種傳統家庭中，女性是被家庭緊緊束縛了手腳的奴隸。拉姆齊夫人明明是家庭的中心人物，拉姆齊先生尊重她，依賴她，信任她；孩子們都愛她，離不開她；仆人們也尊重和喜愛她；就連賓客們都深深地愛慕這位能干的中年夫人。但是拉姆齊夫人的空間太有限了，她雖然想開闊自己的視野，走出家庭的有限空間，但她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她已經沒有時間尋求屬于自己的家庭之外的空間。綜上所述，在傳統的英國家庭里，像拉姆齊夫人這樣的女性并不擁有真正意義上的家庭空間，她們只是家庭這個有限空間中的無私奉獻者。

三、女性家庭空間的斗爭和自我的迷失

弗吉尼亞·伍爾夫敏銳地發現女性在家庭空間政治斗爭中很容易迷失自我，既失去來自家庭的愛，又沒有找到真正的自我空間這一女性悲劇。《到燈塔去》中的敏泰就是這樣一位女性。保羅和敏泰在拉姆齊夫人的幫助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們的婚姻代表了英國轉型期的典型家庭，雖然這種家庭延續了傳統家庭的模式，但是兩性空間關系已經發生了變化：家庭的結構仍然是夫婦和子女，但家里已經沒有了八個兒女，而是只有兩個孩子。家庭的格局雖然是“男主外女主內”，但分工已經淡化。在這種家庭中，男性的家庭空間政治地位明顯下降，權力也有所減弱。保羅并不像拉姆齊先生那樣才華橫溢，他也沒有拉姆齊先生那樣的聲譽和事業，因此也沒有贏得敏泰的尊敬，更不能指望敏泰的容忍和保護。作為一個普通的男人，保羅的權力空間和家庭政治地位已比不上拉姆齊先生，他不是家庭絕對的權力中心，因為敏泰不盲目遵從他的意志，不聽從他的安排和調遣。另一方面，敏泰在家庭空間政治斗爭中的地位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拉姆齊夫人的無私奉獻和崇高母性在敏泰身上已不那么突出，她在家庭中的威望也不及拉姆齊夫人高，但是敏泰和拉姆齊夫人最重要的不同是敏泰開始尋找家庭以外的女性空間。敏泰也不像拉姆齊夫人那樣賢惠、能干，在拉姆齊夫人的眼里，敏泰是個“野丫頭”，她絲毫不像一個傳統的維多利亞時的淑女；敏泰也不像拉姆齊夫人那樣盡心盡力地照顧自己的兩個子女，而是濃妝艷抹，很晚才回家，經常與保羅爭吵，他們的婚姻關系越來越糟糕，直到有一天保羅有了自己的情人。和拉姆齊夫人相比，敏泰沒有為家庭傾力付出，自然也就沒有在家庭中的重要地位。但是，她敢于反對傳統和世俗，她不懼怕保羅的男權家庭政治，她敢于走出有限的家庭空間，尋找自己的娛樂空間，在某種意義上，敏泰是在勇敢地尋求自己的家庭空間。但是敏泰并不幸福，因為在家庭空間政治斗爭中，保留下來的只是形式上的家庭空間，他們已失去了愛情。敏泰的不幸是很多處于轉型期的女性在尋找自我空間時面對的遭遇，她們意識到自己需要家庭以外的更大空間，并且開始身體力行地去尋找，但是在尋找空間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或許只是簡單地武裝了外表，或許只是享受了感官，或許只是麻痹了思想，最終沒有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獨立和高尚的女性空間。伍爾夫在小說中塑造了敏泰這樣一個非傳統的女性形象，她擁有與拉姆齊夫人不同的性格和家庭，她婚姻的失敗和家庭空間斗爭的迷失是弗吉尼亞·伍爾夫對轉型期英國家庭內兩性空間政治思索的結果。

四、沒有婚姻的女性空間

感慨母性的偉大和女性為家庭奉獻的崇高，冷靜地觀察了保羅和敏泰的婚姻，弗吉尼亞·伍爾夫仿佛更加贊賞《到燈塔去》中的人物——單身才女莉麗。莉麗是在拉姆齊家海濱別墅做客的一個女性。她三十歲了卻不愿意結婚。莉麗的生活很有規律，她的多數時間都用于繪畫，她始終認為自己被一種真實感所驅使，覺得非要用色彩和形態把它表達出來不可，她企圖用藝術來給雜亂無章、變動不拘的生活創造出一個穩定、鞏固的外貌。對她來說，“一支畫筆，就是這個充滿斗爭、毀滅和混亂的世界唯一可以信賴的東西”。莉麗是在用繪畫來思索人生、尋求真理。提及婚姻和家庭時，莉麗認為自己是個女人中的例外，她自己堅稱“喜歡獨身”，“自己生來就是個老處女”，她認為除了婚姻，她還有家庭，還有父親，還有知識和自己的繪畫可以依靠。雖然莉麗長著一對小眼睛，而且滿臉皺紋，而且她的畫也不會有人重視，但是拉姆齊夫人喜歡莉麗，就是因為她覺得莉麗是一個有獨立精神的人，也是一個有思想、有知識的女性。拉姆齊夫人對莉麗的畫漠不關心，她唯一關心的是莉麗的婚姻，她和莉麗促膝暢談并告訴莉麗“女人終歸是要嫁人的”，“女人如果不結婚就會錯過人生中最美好的東西”。拉姆齊夫人希望莉麗能夠與成熟穩重、有才華的植物學家班克斯先生結婚，因為班克斯先生也的確非常懂得欣賞莉麗和她的畫。莉麗在和班克斯先生接觸的過程中，也曾經有過心動，甚至覺得班克斯先生就是自己的知音，但是要是讓她嫁給班克斯先生她不愿意。因為莉麗不想走進婚姻和另外一個男人在家庭中分享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她把自己奮斗的空間選定在崇高的藝術事業上。莉麗沒有婚姻生活的經歷，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也許正如拉姆齊夫人所說的一樣她錯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但是莉麗身上體現了伍爾夫自己的理想和對人生的思考。

在《到燈塔去》這部意識流小說中，弗吉尼亞·伍爾夫并不是簡單地向讀者展現自己父母曾經的生活，而是在思考在家庭這樣一個縱貫古今的狹小空間里，女性如何尋求自己的位置。三位女性在家庭空間政治斗爭中都有得有失，但在她們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弗吉尼亞·伍爾夫對女性家庭空間位置的思索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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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陜西省教育廳科研計劃項目（項目編號：JK0432）“弗吉尼亞·伍爾夫意識流小說的認知詩學研究”的階段性成果

作 者：雷 茜，碩士，寶雞文理學院外語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和文體學。

編 輯：康 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