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明代受前代注經之風影響,學者對兵書進行校理、義疏、釋文時,依然運用經學模式,堅持“治經以漢人為宗主”。這說明在編纂兵書的過程中,學者把被宋人懷疑、摒棄的漢學重新加以反省、肯定。所幸的是,明代兵書的經學模式大多流行于初期或中期參加武舉考試的仕子們中間,所產生的影響遠遜于儒學。隨著明代國家的動蕩和實學思想的發展,至明代中后期,兵書的創作多為挽救時局而作。
關鍵詞:經學模式 明代經學 明代兵書 影響
經學是指中國古代以研究儒家經典為根基,解釋其字面意義,闡明其蘊含義理并以此作為自身思維和行為準則的一門學問。學者在闡述經典的過程中,運用了非常豐富的珍貴史料,故經學是中國古代學術的主體,是儒家學說的核心組成部分。漢武帝即位后,為了適應大一統的政治局面和加強中央集權統治,“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成為主流思想,從此五經的地位不可動搖,儒家作品成為讀書人必讀的經典。正如《漢書·儒林傳》儒家所云:“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大道,正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漢代儒生們即以傳習、解釋五經為主業,故從漢代開始,學術著作圍繞經典展開,且說文解字現象流行開來,即解經者在原文的基礎上加以解說,解說文字往往多于原文字數。如《春秋谷梁傳》中的“曰若稽古”四個字可以解釋10萬字,這些解經之作都被稱為經學,故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在經學模式下發展而來的。
一、明代經學的發展狀況
經學發展至魏晉南北朝時期,仍保持了漢朝經學以章句訓詁為宗的特點。至唐代則為滿足取士之需,國家大力提倡并推行經學,孔穎達的《五經正義》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同時也是鄭玄以來漢學的總結。經學著作一方面成為士人的教科書,另一方面成為統治者選拔御用文人的工具。宋代理學興起,理學家們重新詮釋經典,以疑經、改經、刪經的方式研讀先秦經典,進而闡發他們的思想。此時期,出現以《論語》《孟子》,加上從《禮記》中抽出《大學》《中庸》合稱為“四書”,成為超越五經的經典之作。自此之后,解經之作,亦多空衍義理,橫發議論,與漢、唐注疏完全背離,原始經學的特點漸無。
時至明代,延續了宋代的理學路線。朱元璋獎勵儒學,于洪武二年詔郡縣設立學校。永樂年間,命胡廣、楊榮等修《五經四書大全》頒行天下,朝廷主持編纂的《五經四書大全》頗具政治性,目的在于用程朱理學來控制知識分子,將其成為統治者的御用文人,朱彝尊《經義考》卷一百四十三陳澔《禮記集說下》直譏此書為“兔園冊子”,即谫陋而無可觀。
二、經學模式對明代兵書的影響
經學模式對兵學也有著較為深刻的影響。先秦時期,戰爭頻仍,學術自由,為軍事家提供了政治活動的舞臺,兵書在這種寬松的環境下得到順利發展,于是兵書出現了第一次繁榮。在時代的大背景之下,軍事家將豐富的戰爭經驗熔鑄成體現中國高超智慧的兵書,如《孫子》《吳子》《尉繚子》《孫臏兵法》《司馬法》《六韜》就是當時具有代表性的力作。先秦兵書中的優秀軍事文化內涵給后來的注釋者提供了廣闊的解讀空間。
到了漢代,繁瑣注經之風影響到當時的文風,特別是一些有造詣的學者,本著信而有證、實事求是的治學方法,對經典進行長篇的解讀。在經學盛行的時代,兵書亦受到經學研究者的關注。東漢經學家許慎(約58—約147年)就曾經給《六韜》作過注。接著,注釋兵書者如雨后春筍,可稱道者,當屬曹操,他“博覽群書,特好兵法”,又是身經百戰的軍事家,于是傾注精力注釋《孫子》,最后寫成《魏武帝注孫子》,至今皆稱佳本。漢代開注釋兵書之先河,經學模式滲透于兵學領域。
但也應當承認,儒家經學的特點和價值取向在闡釋作品的時候存在著不少缺陷。尤其在涉及社會倫理方面的內容時,學者們往往為經義所囿,盡管洋洋灑灑千萬余言,不乏牽強附會之解,或者有時也很難正確、科學地把握原作品的主旨,甚至偏離作者原意。盡管這樣,經學的發展對經學文本的闡釋,有利于經學思想的宣傳和流傳,從而成為正統思想。
南北朝以后,兵書地位越來越得到提高,如宋元豐年間正式將《孫子》等七部兵書欽定為《武經七書》,并將七書作為武舉考試的指定教材。此外,《孫子》在此時被尊為兵經。為了迎合當時考試之需,越來越多的學者為兵書作注。據許寶林的《中國兵書知見錄》統計,歷代注釋類兵書約有625部,以《武經七書》等兵法類兵書為作注對象,這些注釋幾乎都是對所謂“經書”的字、句、意的解讀,形式較為單一。
至宋,進入了偃武修文的時代,加之當時國家處于內憂外患的狀態,政府不得不設立武學,尋找治國之良方,研究兵書成為時尚,具體的表現就是注釋兵學著作,代表性著作有集注類兵書《十一家注孫子》。不難看出,此注本是在注經之風影響下形成的。此外,南宋施子美的《施氏七書講義》也是一部重要的注釋兵書之作,該書對七部兵書的篇、章、句都有精準的看法,且旁征博引歷史著名戰例來闡釋軍事理論,施氏運用經學模式重新詮釋了古代兵書的要義,保持了漢朝經學以章句訓詁為宗的治學特點。
到了明代,受前代注經之風影響,學者對前代兵書進行校理、義疏、釋文時,依然運用經學模式,其“治經以漢人為宗主”。明沿襲宋制,設立武舉,以《武經七書》作為考試教材。隨之,為了適應武舉之需,諸如此類的相關著作大量出現,形式多樣,主要集中在注釋、直解、匯解、標測、題解、翻刻、影印等方面,不只是朝廷重視“七書”,民間書肆也大量翻刻、影印。因此,《武經七書》成為明朝武舉考生的必備書目。值得一提的是,在編纂兵書的過程中,學者把被宋人懷疑、摒棄的漢學重新加以反省、肯定,故明代編纂的兵學著作亦出現明顯的漢學傾向,遵從了明代考據學家所提出的平心、“勿先入”、注明己見及文獻來源等學術規范。
但也有一些兵學之作其實就是應付武舉考試的參考資料,將《武經七書》的原文變成考題的形式成文。如《武經標策》:“問孫子軍行篇,何如?”“問四德修之則興,為先?”“兵有四機,孰后?”“車步騎三者,為善?”“《三略》《六韜》,何如?”該書分為“題源”(原文)、“注疏”(解釋原文)、“題解”(闡發軍事理論)、“策法”(解釋策眼)幾個部分,士子如果仔細閱讀,即可在“題源”、“注疏”、“題解”、“策法”里獲取標準答案,士子不用過多思考,即可有現成的答案。從政府編纂官方版經典文本即可看出,明代的武舉考試雖然貫穿經學模式,但這一特點依然延續了宋代的理學路線。
毋庸諱言,這些注釋、題解等解經之作對古代兵書的普及和傳播起過積極的作用,但其單純為科舉考試服務之目的,使兵學在一定程度上被經學模式所羈絆。至于那些以經學模式刊印的《武經七書》注本,除了劉寅《武經七書直解》等少部質量較高外,其后出現的“標題”、“正義”之類的濫觴之作,學術價值不大,甚至毫無創新。
隨著明代政治的日益腐敗,加之北有后金入侵,南有倭寇侵擾,國內連年發生農民起義,在內憂外患的嚴峻形勢之下,國家急需一定的軍事理論來指導各種戰爭,許多有擔道精神的政治家和軍事家,逐漸從經學的樊籬中走出來,轉而尋求治國安邦的經世致用之學,因而出現了“將兵農禮樂、以至天時地利、人情物理,凡可以佐廟謨、裨掌故者,隨其性之所近,并當一路,以為用世張本”的現象,從而出現了實用價值的兵書著作,學術態度也轉而走向創新。經學模式越發不適合學術的發展,如李贄率先反對中國一貫的“守一先生之言”的經學化模式,提出“咸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故未嘗有是非耳”,認為孔子學說并非一以貫之。受此學風的影響,軍事家也深刻地認識到,一部優秀的兵書,既要繼承前人的優秀成果,又要勇于創新,這樣才會更適合時代的軍事客觀實際。
所幸的是,在科舉考試中,雖然從《四書大全》《五經大全》中抽取4道經義考題,但并非每一位考生都要考全部的經書,而是選其中的一經來考。為了進入仕途,士子趨易避難,因此造成群經未能均衡發展,故經學在明代呈式微狀態。又據《明史·藝文志》和《四庫全書總目》有關經部存目,大略可以看出明代群經研究的情形,《易經》《書經》《詩經》是明代經學的研究主流,三《禮》及三《傳》考生覺得難于理解,大多不去關注。可見,明代兵書的經學模式大多流行于初期或中期參加武舉考試的仕子們中間,所產生的影響遠遜于儒學。隨著明代國家的動蕩和實學思想的發展,至明代中后期,兵書的創作多為挽救時局而作,繼承與創新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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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解文超,中國勞動關系學院文化傳播學院講師,史學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軍事學。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