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華裔文學的重新定位:多元文化語境中的新興文學

摘 要：美國華裔文學兼具中美文化的雙重基因。一百多年來，美國華裔文學在中西方文化的沖突中，不斷對其身份進行思考、探索和重建。在經歷了初期文學身份的失語期、探索中的身份迷失期以及民族身份的認同期三個階段之后，當前正處于一個多元文化語境中的新興文學發展時期。本文對新時期美國華裔文學究竟如何定位做了初步的思考。

關鍵詞：華裔文學 多元文化 定位

美國多元文化語境中形成的美國華裔文學兼具中美文化的基因，是東西方文化雜交的產物。一方面，華裔文學真實地反映了美國華人的生存狀態，促進了中美文化的交流；另一方面，相對于占主流地位的白人文學而言，華裔文學卻處于一個“邊緣”的地位。其“亦中亦美”和“非中非美”的身份使其處于一個尷尬的境地。從美國華裔文學自身來看，它往往以中國傳統文化為立足點，把中國傳統的文化作為文學創作資源，并在其文本構建中占有相當的分量。但其文學創作所使用的語言、思維方式和主題卻又是美國式的，如它采用的自傳體裁、對個人成長的關注、“美國夢”等主題，都表現出美國文學的基本特征。一直以來，由中西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融合而成的華裔文學，在不斷地嘗試解決兩種文化之間的沖突和矛盾，其文化身份也因此處在不斷的變化之中；同時，中西文學批評家也從沒有停止過對他的反思、探究和批評。如何看待美國華裔文學、如何為美國華裔文學定位成為美國華裔文學研究中不可忽視的一個問題。

一、美國華裔文學的界定

近二十年來，美國華裔文學受到中美文學界的廣泛關注。要在多元文化語境中對美國華裔文學的定位進行探討，首先必須明確美國華裔文學的概念。在美國，華裔文學被劃歸在亞裔文學的范疇，因此對華裔文學的界定離不開對亞裔文學概念的界定。“亞裔美國人”是一個相當復雜的概念，至今尚未達成共識，因此“美國亞裔文學”的界定并非易事。黃秀玲認為，“亞裔美國人”既可指美國出生的亞裔，也可以指白種人和亞洲人的混血人種；對這一詞的使用需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界定。林英敏認為，美國華裔文學是具美、亞雙重文化傳統和民族屬性的美國華裔根據其經歷創作出的富有藝術性的文學。金伊蓮認為，亞裔文學是指美國亞裔作家用英文創作有關其美國經歷的文學作品。趙健秀則認為，在美國出生或成長的亞裔作家，通過書本等媒介對所屬民族的文化進行了解，使用英文創作的作品。①

中國學者對美國華裔文學的概念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美國文學專家張子清教授認為，不論作家出生在美國、中國或其他別的國家，但接受教育、工作、生活在美國的華裔(或華、歐美混血的子女)用英文寫成了關于美國的生活體驗或經歷的文學作品。②張龍海則更強調作家的身份和作品的內容。他認為作家必須是出生在美國，在美國長大的第二代以上的華裔；在作品的內容上，要以展現華人在美國的奮斗歷程為主，而且所用語言必須是英語。王理行則持相對寬松的觀點，他認為凡是具有中國血統，并已取得美國國籍的作家創作的文學作品，皆可歸入華裔文學的范疇。對于作品所使用的語言、作品的題材以及作家的教育、生活經歷等不作為判斷的依據。③

而筆者認為，美國華裔文學正是由于其獨特的中國文化色彩而區別于美國其他的族裔文學，因此其主體上“華裔”特征和主題的中華文化特色須予以關注；同時，華裔文學作為美國文學的組成部分，必然體現著美國的民族精神和思維方式，體現出華裔文學的“雙面”性表征。基于以上認識，可以將華裔文學界定為“由具有中國血統的美籍作家創作，在內容或題材上能夠反映中美兩國文化相互碰撞、沖突、交融的文學作品”。

二、華裔文學身份和地位的構建

美國華裔文學的發展過程，也是華人在中西方文化的沖突中，探索、重建文化身份的動態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華裔文學的地位和定位也在不斷發生變化，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

1．初期文學身份的失語期 在美國華裔文學身份認同期之前，華語文學，準確地說，是整個華裔群體都處于失語期。在這一時期，美國白人強調種族的生物特征，用種族主義的話語權來侮辱和扭曲華人，美國白人主流社會對華人的認識處于扭曲和變形之中，華裔文學的弱小和過渡邊緣化導致其尚不能代表華人發出自己的聲音，只能是為了迎合美國主流社會的排華浪潮。其中最顯著的標志就是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

2.探索中的身份迷失期 建構華裔文化身份首先必須打破白人以種族為標準的權力話語，擊破美國主流文化對華人社會的主觀臆想。伊迪絲·伊頓（Ｅｄｉｔｈ Ｅａｔｏｎ）被認為是“第一位用筆來捍衛美國華人的華裔作家”④。她的短篇故事集《春香太太》（Ｍｒｓ．Ｓｐｒｉｎｇ Ｆｒａｇｒａｎｃｅ，１９１２）也常被學界認為是美國華裔文學的開山之作。她首先打破了白人種族主義話語權壓迫下的沉默，發出了要求華人身份和權利的聲音。在她早期的短篇小說《中國的利瑪竇》（Ａ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Ｉｓｈｍａｅｌ）、《苦丫的妹妹》（Ｋｕ Ｙｕｍ’ｓ Ｌｉｔｔｌｅ Ｓｉｓｔｅｒ）等中，她宣揚華人充滿信仰，情感豐富細膩，處事穩妥周到。她直言華人不能融入美國社會的根源在于白人的種族壓迫和雙重標準，在文本上肯定了華裔的種族身份。這是華人文學試圖顛覆白人話語權的開始。

伊頓之后，更多的華裔作家加入了文化身份建構的探索之中。湯婷婷和趙健秀是其中兩個杰出的代表。湯婷婷在她的自傳體小說《女勇士》（１９７６）中從華裔的角度批判了美國社會中的種族歧視，控訴了美國是一個能如何把好人變成鬼的世界，同時也從女性主義視角對中國族裔文化進行了批判。這部書受到了美國主流批評界高度贊許的同時，也受到亞裔批評家的痛斥。原因在于《女勇士》給讀者對亞洲婦女的印象造成誤導，過分突出了西方文化的優越性，用一種屈尊的態度處理亞洲人的形象。⑤

趙健秀在湯婷婷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在他的劇作《雞籠中國佬》 （Ｃｈｉｃｋｅｎｃｏｏｋ Ｃｈｉｎａｍａｎ，１９７１）和《龍年》中，他一邊猛烈抨擊白人的種族歧視和種族壓迫，同時又對華裔堅守中國文化進行了揶揄和諷刺。因此他在打破了白人眼中華裔的概念化形象的同時，又否定了華人的中國文化根基。作者在主觀上是想通過批判實現身份的構建，但客觀上卻無意中迎合了美國主流文化，難免使人產生向美國主流文化獻媚，討美國歡心的嫌疑。

兩位華裔作家試圖構建新的文化身份，但因為他們共同生活在特定空間，體驗母國的歧視，共同的生活體驗與文化心理使他們并不能找到問題的答案。⑥ 結果在批判的同時也迷失了自我。

３．民族身份的認同期 華裔文學作家經歷過自身的迷失之后，自20世紀８０年代起，進入了新的探索階段：民族身份的認同期。這一時期華裔文學創作的特點是肯定中國文化在文化身份建構中的基礎地位和作用。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美國華裔文學開始了從“邊緣”走向“中心”的歷程。這一時期的主要代表人物有湯婷婷、譚恩美、趙健秀、黃哲倫等。

在趙健秀的作品《唐老亞》（Ｄｏｎａｌｄ Ｄｕｋ，１９９１）和《甘加丁之路》 （Ｇｔｍｇｎａ Ｄｉｎ Ｈｉｇｈｗａｙ，１９９４）中，充分反映了他對文化身份建構的孜孜探索，這也是當時華裔文學的共同使命和任務。 在《唐老亞》這部小說中，趙健秀通過夢境實現了主人公唐老亞的理想，終于尋找到了自己的文化根基，擺脫了一度迷失的自我。《甘加丁之路》則直接對白人至上的價值觀提出了批評，明確反對美國化的華人模式，指出要走族裔獨立發展的道路。

在這一時期，湯婷婷也繼續對華裔文學的定位進行著艱苦的探索。在她的《中國佬》中，她對中國的男人進行了積極、正面的描寫，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前一時期《女勇士》中對中國文化和中國男性的負面描寫的缺陷。她通過細膩的筆觸詳細地描繪了華人男性移民對美國經濟社會發展做出的巨大貢獻。因此，華人以及其所代表的中國文化也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

在這一時期，華裔文學作家認識到，要想擺脫白人社會對華人“不是奴仆就是黃禍”的概念化形象，就必須克服向白人獻媚的心理，杜絕宣揚不符合中國現實的中國文化來迎合白人的獵奇心理的現象，就必須根據華裔面臨的真實環境，既要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又要從美國歷史經驗中汲取營養，既要繼承，又要揚棄，以自己的特色參與到美國文化的創造中去，創造出扎根于華裔美國人歷史的新型感性。

三、華裔文學的重新定位：多元文化語境中的新興文學

直到20世紀９０年代前半期，華裔文學還一直糾結在自身文化身份構建的根基問題之上。到９０年代后半期，美國華裔作家出現了以任碧蓮為代表的新的領軍人物，對身份建構又提出了突破性的新思索。她突破了前輩作家始終關注的尋找和保留少數族裔身份、神話傳說、移民痛苦經歷、中美文化沖突等常見的主題，智慧地將目光投到文化的多元化這一焦點上面。她認為生活在美國的人就是美國人，美國文化具有包含多種族、多民族文化的多元文化特征。所有的文學創作者應該坦然地面對這一客觀現實。因此，任碧蓮作品的一個重要特征是超越了依靠種族、文化等區分身份的思維模式，歷史地把多元文化中的人放在了中心位置。 例如在《誰是愛爾蘭人？》）（１９９９）這部作品中，任碧蓮通過對不同種族和文化之間由沖突不斷到和諧相處的描寫，說明了族裔并非是影響家庭關系的決定要素。從而為華人文化身份的構建提出了不同的發展視角，突破了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傳統的窠臼。

和原著民美國文學以及黑裔美國文學一起，亞裔美國文學向美國主流文學提出了挑戰和革新，成為與美國主流文學相對的、具有新興文化動力的新興文學。薩克文·伯科維奇認為，“新興文化”就是指“正在不斷地創造種種新的意義、新的價值觀、新的習俗、新興的以及新類型的社會關系的場所或者一系列場所”。⑦

在新時期多元化的語境中，華裔文學作為新興文學究竟應該何為？置于新興美國文學脈絡中的華裔文學，借助文學文本的力量來對抗、修正主流文化，既是對美國主流文學的不斷挑戰，又是對美國文學或文化范疇的不斷拓展。在這一定位下，美國華裔文學不再糾結于其“中國性”或“美國性”，而是以一種更為開闊的研究視野，突出其在多元文化語境中的特性，實現與主流文學的良性互動。因此，美國華裔文學既要在一定程度上留有自身族裔屬性，同時又不再以“中國”為唯一，不再以“反抗”為唯一，而是在容納眾多族裔的特色和聲音的基礎上，拓展美國文學范疇，把實現自身的發展與不同文化的共同繁榮聯系起來，不斷豐富美國的主流文學，創造新的意義和新的價值觀。

隨著世界經濟的全球化，美國的華裔文學既屬于華裔，也屬于美國，同時又是全世界文學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華裔文學作為一種遍布全球的多元的美學存在形式，是歷史性的不斷流動的文化現象，根據所處的時代特征和客觀因素對其進行準確定位，有利于實現它的社會功能，促進其他族裔文化的健康、和諧發展。

①② 張子清：《與亞裔美國文學共生共榮的華裔美國文學》，《外國文學評論》２０００年第１期。

③ 王理行、郭英劍：《論Ｃｈｉｎｅｓｅ Ａｍｅｒｉｃａｎ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的中文譯名及其界定》，《外國文學》２００１年第２期。

④ 朱剛：《美國文學史》（第二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２０１０年版。

⑤ 王守仁：《美國文學史》（第四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２００９年版。

⑥ 趙一凡、張中載：《西方文論關鍵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２００７年版。

⑦ 薩克文·伯科維奇：《劍橋美國文學史：散文作品（１９４０—１９９０）》，孫宏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２００５年版。

作 者：張歡雨，常熟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