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宗白華把審美人格的生成視為其關學的最終目的,創立了通過審美和藝術來實現人格生成的人格美育體系。本文從沉醉于自然之美、忘情于和諧人格的生成和回念于歷史的啟悟三個方面論述宗白華審美人格的踐行和守望。
【關鍵詞】審美人格 自然之美 和諧人格 歷史啟悟
宗白華慨嘆一個國家和民族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對于人格精神的培養和教育。他將審美與人生實踐融合在一起,把審美人格的生成視為其美學的最終目的,創立了人格美育體系。
一、沉醉于自然之美
“一切藝術的美,以至于人格的美,都趨向玉的美:內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彩,這種光彩是極絢爛,又極平淡。‘清新’與‘清真’也是同樣的境界。”這就是宗白華崇尚的自然之美,而“自然在宗白華的美學思想中是一個至高的范疇,藝術在這里才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和魂魄”。
“我小時候雖然好玩耍,不念書,但對于山水風景的酷愛是發乎自然的。天空的白云和覆成橋畔的垂柳,是我孩心最親密的伴侶。我喜歡一個人坐在水邊石上看天上白云的變幻,心里浮著幼稚的幻想。云的許多不同的形象動態,早晚風色中各式各樣的風格,是我童心里獨自玩耍的對象。都市里沒有好風景,天上的流云,時常幻出海島沙洲,峰巒湖沼。我有一天私自就云的各樣境界,分別稱為漢代的云、唐代的云、抒情的云、戲劇的石等,很想做一個‘云譜”’。“拾雨花石,尋詩掃葉”是他少年時代生活的美好回憶,從中也可見他對自然的熱愛。宗白華從小就對自然就有種發乎天然的“酷愛”,“對于山水風景的酷愛是發乎自然的。天空的白云和覆成橋畔的垂柳,是我孩心最親密的伴侶”,青年時喜歡王維的詩,“王摩詰的清麗淡遠,很投我那時的癖好”,喜讀唐人的絕句,“像王、孟、韋、柳等人的,境界閑和靜穆,態度天真自然,寓秾麗于沖淡之中,我頂喜歡。”又說:“純真的刻骨的愛和自然的深靜的美在我的生命情緒中結成一個長期的微渺的音奏,伴著月下的凝思,黃昏的遠想。”性情的純真與生命切實的自然體悟為他一生的美學研究做了充分的積淀。
他說:“黃昏的微步,星夜的默坐,大庭廣眾中的孤寂……似乎這微渺的心和那遙遠的自然,和那茫茫的廣大的人類,打通了一道地下的深沉的神秘的暗道,在絕對的靜寂里獲得自然人生最親密的接觸。我的《流云小詩》,多半是在這樣的心情中寫出的。”這一切可以看做是對自然人生的體驗悟得。
對大自然的熱愛伴隨了宗白華的一生。他在《中國青年的奮斗生活與創造生活》中又寫道:“自然界的現象本是一切科學的基礎,我們常常觀察水陸的動植物的神奇變化,山川云雨的自然勢力,心中漸漸得了一個根據實際而產生的宇宙觀,自然界的美麗莊嚴是人人知道的,日間的花草蟲魚、山川云日,可以增長我們的神思幽意,夜間的星天森嚴,寥廓無跡,可以闊大我們的心胸氣節,至于觀察生物界生活戰爭的劇烈,又使我們觸目驚心,啟發我們大悲救世的意志,我們身體在自然界中活動工作,呼吸新鮮空氣,領略花香草色,自然心曠神怡活潑強健了,所以,我向來主張我們青年須向大宇宙自然界中創造我們高尚健全的人格。”宗白華與他崇尚的晉人一樣,以“靜照”的態度去接受宇宙和人生的全景,特別是以審美的精神來看待大自然。
宗白華一生都在大自然中徜徉,直至暮年,他還常常漫步于頤和園、北海、未名湖畔,欣賞、陶醉于美麗的湖光水色之中,樂此不疲。不僅如此,宗白華認為自然界中處處都表現生命的活力是自然美的源泉,而藝術的作用“不外乎將這種瞬息變化,起滅無常的‘自然美的印象’,借著圖畫、雕刻的作用,扣留下來,使它普遍化、永久化”。
宗白華認為歌德的思想“穿過‘自然的研究’與‘自然的景仰’直探自然與人生的究竟”。他還認為“晉人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他執著地認為優秀的藝術作品里必定包含著自然界的生動形象,認為中國第一流的藝術家都是“代山川而言”的。他說:“歌德生平最好的詩,都蘊含著這大宇宙潛在的音樂。宇宙的氣息,宇宙的神韻,往往包含在他一首小小的詩里。”這所謂的“大宇宙”,也就是通常所謂的大自然。他翻譯的歌德詩作大多描寫自然景象。山水美的發現被宗白華視為晉人取得藝術極大成就的原因之一,也是晉人的藝術心靈得以成就的一個根本原因,他認為晉人對自然美的發現與欣賞,是中國山水畫境的濫觴。
“自然”在宗白華那里還有著更深的形而上玄思的含義。道家以為“道”是天地萬物之本根,“道”所顯現的基本狀態是“自然”,“自然”的根本在于“素樸”(或樸素),即自然而然。宗白華對自然的形而上理解正是基于此。
自然之美是宗白華美學的理想范型。在宗白華看來,一切優美的藝術都令人有“自然”之感。在這樣的美學思想基礎上,他解釋《易經》中的賁卦,贊賞“初發芙蓉”和玉的美,發掘中國文化藝術中的空靈之美。宗白華將《易經》中的“剛健、篤實、輝光”看做理想的人格的境界。他對待自然、朋友、學問就像他所稱贊的晉人一樣“一往情深”,對待友人的態度尤見出其人格之美。
宗白華曾說:“晉人所處的時代,日子也不好過,非常困難,極為混亂,但他們精神上卻極解放、特自由、很熱情,也最富于智慧。因此他們的人格挺美。美在何處?美在神韻。神韻是什么?就是事外有遠致不沾滯于萬物的自由精神。”“這種人格美,擴而大之就可以超然于一切生死禍福之外,發揮出一種鎮定的大無畏精神,不被任何困難險惡所嚇倒。”可見出他的一種淡定從容之美。
在率真情愫的潤澤下,宗白華的人生也體現了超然于世俗禍福之外的淡然從容之美,因而升華為一種不可抵擋的自然美的雄強力量。這種力量恒久堅韌,可以跨越時空、穿透紅塵走向歷史深處……
二、忘情于和諧人格的生成
審美觀照和深刻的美學思考讓宗白華雖在“心底深暗處永遠潛伏著一種渴望,渴望著熱的生命,廣大的世界”,卻又能夠在激蕩的狂濤駭浪當中似一平靜如鏡的湖面,“只照映著……松問明月,江上清風”。因而作為一位美學家,宗白華的“樂天而知命”則不僅僅是“順天道”。在宗白華個人生存矛盾的最后化解中,“實現人格的諧和的是‘美’”。
宗白華在南京時買到一尊青玉大佛頭,十分喜愛,他專門拍了佛頭的照片送給好友,甚至還在秦淮河上為這尊佛頭開了一個鑒賞會。南京陷落前夕,宗白華只將佛頭埋在院中,而來不及安置其他。抗戰八年中他常常跟友人提起,無限惦念。回到南京后,這尊佛頭還在,雖然其他的書畫蕩然無存,宗白華還是很高興,從此這尊佛頭一直放置在自己的案頭。
宗白華常常對人說:“正面直看,他是低眉微笑,莊嚴的斜視,他是含情靜思的。從下向上看,他似有點幽怨如慕……只要回家看到佛頭,他就能夠忘卻了一切煩惱,因此被人稱為‘佛頭宗’。”宗白華將自己人生的矛盾融化在了藝術的世界里,忘情于藝術,醉心于美,拋卻生活的煩惱,就像他贊美的晉人,形神頗近。
宗白華對于藝術的喜愛,讓他和眾多的藝術家結為好友:徐悲鴻、傅抱石、呂斯百、陳之佛、秦宣夫、謝稚柳、司徒喬、李可染、常書鴻、郭沫若、徐志摩、陳夢家、田漢、吳梅、胡小石……他們一同談論藝術、鑒賞古玩字畫。宗白華對徐悲鴻等人,不僅是私交,而且是從哲學家、美學家的角度欣賞、喜歡和熱愛他們的。宗白華在《(蕙的風)之贊揚者》中不無遺憾地說:“《蕙的風》的作者是汪靜之君。可惜我還不認識他呢。”欽慕之情溢于言表。
宗先生對藝術是一往而情深的,他認為“美學就是一種欣賞”,“晉人王戎云:‘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創造需熾愛,欣賞亦需鐘情。”這是李澤厚先生在為《美學散步》所作序言中的回憶,他在《我和藝術》一文中說:“這些年,年事漸高,興致卻未有稍減。一俟城內有精彩之文藝展,必拄杖擠車,一睹為快。今雖老態龍鐘,步履維艱,猶不忍釋卷,以冀臥以游之!”可見他對藝術的情深意切。
他欣悅于藝術之美,以審美的眼光來看待人生,將人生藝術化。“我與藝術相交忘情,藝術與我忘情相交,凡八十又六年矣。”
三、回念于歷史的啟悟
宗白華在審美的天地里忘情陶醉,始終踐行著審美人格理想的追慕。令人不解的是:宗白華所建構的審美人格理想曾經遭受指責和漠視,他的人生實踐在今天也時常受到人們的嘲弄和冷置。試想,如果沒有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精深把握,沒有對西方文化的深刻理解,沒有對現實、現世的關懷,沒有高遠的眼光,又怎能在那個“啟蒙與救亡”的年代里,感嘆中西文化美麗精神的失落,傾力于對審美人格理想的建構。終身的追求和踐行讓今天學界諸人不禁的汗顏悵惘。
就今天來看,宗白華審美人格理想的確有一種烏托邦的色彩,這與其說是宗白華美育思想的局限性,不如說是時代發展的局限性。
“決不能把烏托邦與幻想等同起來。幻想建立在無根據的想象之上,是永遠無法實現的,而烏托邦則蘊含著希望,體現了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向往,為開辟未來提供了精神動力。”這是哈貝馬斯的勸導。
回望歷史光影中的宗白華,我們內心為曾經漠然視之而愧疚,同時又不禁對這位醉夢于美鄉的先生充滿悵惘和敬意!請相信,總會有越來越多生命純美的尋覓者,讀懂一個悲憫智者的詩性感悟;總會有越來越多崇尚人格境界的精神成熟者,讀懂宗白華以一生和豐厚的著述詮釋的對審美理想的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