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19世紀20年代的美國,對待印第安人采取何種政策是這個新共和國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以莉迪亞·蔡爾德的《霍伯馬克》和凱瑟琳·塞奇威克的《賀普·萊斯利》為代表的女性邊疆小說則宣揚了教育和同化的政策。本文則通過對這兩部女性作品中印第安元素的剖析,揭示其在處理印第安人與白人社會關系政策上的重要先驅意義。
關鍵詞:印第安元素《霍伯馬克》《賀普·萊斯利》
一、引 言
在19世紀20年代的美國,對待印第安人采取何種政策是這個新共和國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是將這些本土美國人留在東海岸,置于美國政府的“保護”之下,還是將他們搬移到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土地上?本土美國人的文化地位也依然懸而未決:是高尚的祖先還是邪惡的野蠻人?美國20年代的一系列文學作品大都表現出了對這一問題的探索和建構。以詹姆斯·庫柏的《皮襪子五部曲》為代表的男性邊疆小說宣揚了對待印第安人的態度是暴力和滅絕,反映了19世紀早期美國聯邦的印第安政策;而以莉迪亞·蔡爾德(Maria Child)的《霍伯馬克》(Hobomok, 1924)和凱瑟琳·塞奇威克(Catharine Sedgwick)的《賀普·萊斯利》(Hope Leslie,1928)為代表的女性邊疆小說則宣揚了教育和同化的政策。這一政治文化觀點在經過以女性為主導、長達半個世紀的政治運動的推動之下,最終形成了19世紀晚期的美國聯邦的印第安政策——1887年通過的“道斯法案”(該政策將印第安保留地劃分為若干私有部分)。大多數研究者都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兩部作品對父權社會的批判上,本文則通過對這兩部作品中印第安元素的剖析,揭示其在處理印第安人與白人社會關系政策上的重要先驅意義。
二、《霍伯馬克》中的跨種族婚姻
《霍伯馬克》的故事發生在早期清教徒殖民時代,女主人公瑪麗·科南特的父親是一位堅定的清教徒,堅決反對女兒和查爾斯·布朗的婚姻,因為布朗是圣公會教徒,后來布朗受到驅逐,被迫返回英格蘭?,旣惲粝聛碚疹欝w弱的母親。在母親病故和聽聞布朗死于海難的雙重打擊下,瑪麗和英勇的印第安人霍伯馬克私奔了,并生育了小霍伯馬克。三年后,查爾斯卻奇跡般地回來了,當了解到瑪麗的現狀時,查爾斯打算獨自悄然離開??墒腔舨R克卻做了同樣的決定,他將自己的孩子留下,成全瑪麗和她最初的愛人。蔡爾德塑造了正面的印第安人形象,證明了印第安人完全能夠成為新共和國的合格公民,并探索了跨種族聯盟即同化的可能性。
瑪麗選擇與霍伯馬克結合顯然是在絕望之中的選擇,然而,兩人的感情卻在平靜的家庭生活中不斷發展。“霍伯馬克對瑪麗充滿了愛意與感激,瑪麗也逐漸受到感染,直到開始帶著歡喜迎接霍伯馬克回到家里?!爆旣悓舨R克的感情與日俱增,她告訴朋友莎莉:“我相信你一定認為我過得很糟糕;但是當我說我越來越愛那個善良的、心靈高貴的家伙時,我說的絕對是實話?!蓖ㄟ^與霍伯馬克的朝夕相處,瑪麗開始慢慢愛上這個印第安人?;舨R克不僅對瑪麗疼愛有加,對其他白人也很友善。一個拜訪者說:“我聽了很多關于霍伯馬克的故事……據說他是個很聰明的印第安人,而且長的清秀,對我們普利茅斯兄弟幫助很大。”讀者看到的是一位開朗、有魅力、樂于助人的印第安人。連莎莉也認為霍伯馬克是一個優秀的丈夫和公民:“在這三年里他改變了很多,看上去就像個英國人。我想你們的結合是命中注定的吧?!?/p>
“在小霍伯馬克出生之前,我們的故事里沒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蔡爾德要表明的恰是跨種族結合的平凡:時光流逝,夫妻共建家庭生活——和其他白人家庭沒什么區別。孩子的出生是家庭完滿的象征,也標志著兩種文化的融合。
查爾斯的意外歸來打破了一切,他在叢林中與霍伯馬克相遇。兩個男人都表現出了真正的紳士風度:查爾斯提出要悄悄地離開;深知瑪麗一直還想念著查爾斯的霍伯馬克則選擇了結束婚姻,獨自前往西部。最后,查爾斯與瑪麗結合,并一起養育小霍伯馬克。在講述霍伯馬克的故事時,查爾斯說道:“關于這個‘野蠻人’的故事讓我們這些基督徒為我們自己的卑劣感到臉紅?!辈虪柕略谶@里將霍伯馬克描寫成一位高貴無私的人物。
小說的這一結尾意味深長。1825年1月27日,門羅總統向議會提議將印第安人搬移到密西西比河以西。這項政策隨著1930年的印第安人移居法的頒布最終成為法律。小說比印第安人移居法僅僅早了六年,很多白人那時已經預見到印第安人的遷移結局。霍伯馬克的離去與美國政府的政策是相吻合的。然而,蔡爾德處理結尾的語氣是描述性的,而不是規定性的?;舨R克的離去不是因為他不能夠在白人社會中做一個合格的丈夫和公民,而是因為白人男性不能夠和他分享女人、土地這些權力的象征?;舨R克的困境引起了廣泛的同情,當然也包括瑪麗。但是,蔡爾德通過小霍伯馬克提供了同化的解決方法?,旣愊嘈牛骸皩λㄐ』舨R克)的愛是我能償還感激的唯一方式?!辈闋査箤⑿』舨R克視為己出,稱他為查爾斯·霍伯馬克·科南特,一個既部分消除又部分繼承其文化傳統的新名字。
在這部19世紀早期的作品中,女主人公能夠不顧階級和種族的限制,自主選擇配偶,離婚,再婚,撫養兒子,這些行為違反了當時所有的傳統。盡管瑪麗選擇與霍伯馬克結合是絕望之舉,但依然是一個自主的選擇,不是父親的命令,也不是像那個時代很多流行讀物中的情形一樣受到印第安人的劫持。蔡爾德給瑪麗安排了不同尋常的命運。通過跨種族婚姻,蔡爾德在當時白人讀者能夠接受的程度內已經邁出了足夠大膽的第一步。正如蘇珊娜·歐佛曼(Susanne Opfermann)評論,瑪麗的幸福結局并不符合“墮落”女性的傳統結局?!安虪柕碌奈谋臼谴竽懙?,因為她顯然違反了傳統……瑪麗應該死去,因為她是一個‘墮落’的女人……她的婚姻沒有受到英國或者教會的制裁……蔡爾德的女主人公不但離婚,而且再婚,婚后的生活還很幸福?!辈虪柕鲁晒Φ赝ㄟ^這部顛覆性的文本,表達了白人女性的政治話語并預見了對待印第安人政策的新的可能性。
三、《賀普·萊斯利》中的文化融合
《賀普·萊斯利》的故事從英格蘭開始,威廉·弗萊徹愛上了他的表妹愛麗絲。因為宗教原因,弗萊徹被流放到新英格蘭。愛麗絲嫁給了查爾斯·萊斯利,并有了兩個女兒(小愛麗絲和瑪麗)。而弗萊徹在新英格蘭也成家立業了——妻子瑪莎和兒子艾瑞勒。不幸的是查爾斯在國外服役期間犧牲,而愛麗絲在前往新英格蘭途中也不幸遇難。兩個孩子被托付于弗萊徹和他的妻子瑪莎監護。小愛麗絲、瑪麗,以及兩個印第安仆人瑪咖維斯卡(一個女孩)和奧吶科(她的弟弟)來到了弗萊徹的家中。愛麗絲和瑪麗改用基督教名字:“賀普”(hope,意為希望)和“費斯”(faith,意為忠誠)。隨后一系列曲折的情節都是以英國殖民者和阿爾岡琴語系印第安人的沖突為背景。沖突的最高爆發點是1637年的佩科特戰爭。在作品中,由于這場戰爭,艾瑞勒和費斯被印第安人俘虜。最后,費斯被印第安文化同化,并嫁給了一位佩科特勇士;賀普則嫁給了艾瑞勒,彌補了他們父母的遺憾。
《賀普·萊斯利》同樣通過對印第安家庭生活的描寫和正面印第安人形象的塑造表明了同化的可能性。塞奇威克在前言中就表現出對印第安人的友好觀點?!靶男貙挻蟮娜祟悓W家認為人類家族中的任何分支都有善良和智慧的稟性;開明精確的人類天性的觀察者會承認地球上不同種族之間的差異主要源于生活條件的差異。”塞奇威克強調善良和智慧的普遍性,認為一個人的品行受環境的影響多于受種族的影響。這一觀點得到很多很多印第安改良運動家的支持,女性對于這一觀點尤為贊同,當時還建立了“全國女性印第安組織”,該組織的領導者對19世紀晚期的種族決定論都持有異議,主張通過教育進行同化。
塞奇威克用飽含同情的筆墨描寫了殖民者給印第安家庭帶來的苦難。一位印第安老婦人在拜訪弗萊徹家的時候,看到艾瑞勒,不由得感慨:“(我)也曾有孫兒,但是他們現在在哪里呢?他們曾經像這個男孩一樣在地上奔跑;但是他們像我們的森林一樣倒在了英國的斧子下了……我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有時聽著暴風雨在我的小棚屋外咆哮,就像我的孩子們要報仇的喊叫,我卻只能獨自悲痛?!币晃辉驹?9世紀因為種族、性別和年齡而被迫失語的印第安老婦人用自己所遭受的苦難讓讀者觸目驚心地感受到白人對印第安人所犯下的罪過。
在清教徒時代的新英格蘭,白人定居者的家庭生活不如印第安人家庭和諧完美,因為后者才和這片美洲大地有著真正的歷史淵源。文中費斯到印第安人的棚屋做客?!耙粋€角落里擺放著幾堆睡墊;修剪過的獸皮為墻面添色不少;各種形狀和大小的竹籃上帶有鳥兒和花朵的裝飾,籃子里裝有水果、草藥、玉米、堅果和野味?!南髦频哪旧?、木碗和陶制的各種廚房用具可以滿足各種需求?!奔词故亲罨镜男∥锛彩蔷窦氉?,屋內的場景簡直就是一場視覺的盛宴。對印第安人家庭生活具體生動的描寫表現出印第安人生活的能力和智慧,回擊了那些聲稱印第安人野蠻愚昧,不配擁有土地和家園的政治主張。
該書在人物塑造方面比起《霍伯馬克》更為激進,形象最鮮明的是瑪咖維斯卡這位印第安女性。瑪麗·凱利(Mary Kelley)評論說塞奇威克突破了對印第安人陳規的描寫:“瑪咖維斯卡是早期美國小說中唯一有內涵有力量的印第安女性?!爆斂ЬS斯卡在作品中是一位慷慨、忠誠、勇敢并且自強獨立的印第安女性。她熱愛與其朝夕共處的弗萊徹一家。當弗萊徹一家遭到包括瑪咖維斯卡父親在內的一群印第安人襲擊時,瑪咖維斯卡撲在弗萊徹夫人的身上:“你們敢動她的話,就先砍了我吧!”盡管瑪咖維斯卡沒能夠拯救弗萊徹全家,但是塞奇威克已經向我們展示出這位印第安女孩與白人家庭的深情厚意。比起霍伯馬克,瑪咖維斯卡在與白人友好相處的同時,也開始捍衛印第安民族的尊嚴。盡管賀普與瑪咖維斯卡情同姐妹,但在自己妹妹費斯的跨種族婚姻上卻表現出了種族歧視:“‘天哪!’賀普驚呼,全身顫抖仿佛尖刀插入她的胸膛,‘我的妹妹嫁給了一個印第安人!’”瑪咖維斯卡用自己的聲音對種族主義者們作出了有力的反駁:“是的,一個印第安人,一個血管中流淌著最強壯的血液的森林之子,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絕不背棄的印第安人,靈魂像我們所崇拜的大神一樣純潔的印第安人。難道你們的血液會被這樣的民族玷污嗎?”這樣鏗鏘有力的回應在19世紀早期的白人女性作家作品中出現,著實令讀者震撼。
此外,塞奇威克也探討了印第安人作為公民融入白人社會的可能性。費斯和奧吶科的感情關系則表現出了作者的同化立場。襲擊弗萊徹一家的印第安團伙掠走了費斯和奧吶科。在印第安人中的長期生活讓菲斯融入了印第安文化,同時也丟棄了英語語言和歐洲風格的服裝。當重新回到白人社會中時,她甚至想念她的印第安社區。塞奇威克在這里也再次強調了環境決定論的觀點,白人自恃自己的文化種族是高尚的,但是印第安人的文化和種族也不是低等的。自己成長其中且適應的文化就是適合自己的,不同的種族和文化本就應該求同存異,而不應該相互敵視。
四、結 語
當新帝國遲疑于如何處置本土印第安人在日益擴張的白人帝國中的地位之時,蔡爾德和塞奇威克的作品提供了一種跨種族的家庭聯盟作為可能的解決方案之一。19世紀早期白人男性的作品都將其自身置于英雄般的地位,將他者都置于邊緣性的地位;而在兩位同時代的女性作家的世界里,白人女性和本土印第安人卻足可以構成和諧的家庭生活,白人男性則被邊緣化。兩部顛覆性的作品都塑造了形象鮮明的印第安人形象。盡管這兩部小說本身并沒有能力改變當時聯邦政府的印第安政策,但是小說中表達的主題卻在隨后的印第安改革積極分子的各類非小說作品中以更加直接的方式不斷得以強化。內戰前后,以瑪格麗特·富勒、瑪麗·伊士曼、薩拉·韋克菲爾德和凱若琳·柯克蘭為代表的女性作家從印第安人搬遷后的真實影響出發,創作出一系列反映女性不斷增長的政治意識和對聯邦政策的不滿的作品。19世紀70年代,女性的抗議發展成為全國性的組織——全國女性印第安組織,其目標便是以同化印第安人取代驅逐印第安人。在該組織的不斷呼吁奔走之下,最終促成了“道斯法案”的通過,1887年2月以參議員亨利·道斯命名的法案為印第安人從法律上、經濟上和社會上融入美國開辟了道路。在這場長達半個多世紀的以女性為主導的印第安改革運動中,不得不說蔡爾德的《霍伯馬克》和塞奇威克的《賀普·萊斯利》具有重要的開拓性指導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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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Sedgwick ,Catharine. Hope Leslie[M]. New Brunswick: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7.
作 者:張小薪,碩士,天津財經大學人文學院外語系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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