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修慈悲佛龕碑》“他（tuó）”字解

敦煌研究院藏《李君修慈悲佛龕碑》（簡稱《圣歷碑》）碑陽第20行：“推甲子四百他歲，計窟室一千馀龕?！壁w紅《〈敦煌碑銘贊輯釋〉補訂》以“他”字不合古代漢語語法，欲改為‘餘’字。吳浩軍先生曰：“‘四百△歲’之‘’，雖較模糊，不能準確辨識，但相比較而言，更似‘他’字，而絕不會是‘餘’字……趙紅在這里先設定‘他’字不合古代漢語語法，先入為主，然后硬把‘’辨識為‘餘’，以自圓其說，其法殊不足取?！保▍呛栖姟丁蠢罹薮缺瘕惐敌Ｗx札記》，《敦煌研究》2012年第3期）

案：趙紅不知“他”有“餘”義，而依下句例改上句，全不顧“行文避復”，宜乎吳浩軍先生謂“其法殊不足取”也。

吳浩軍先生又曰：“他……在‘推甲子四百他歲’中，則相當于‘多’、‘余’，為數量形容詞?！睓z索唐耕耦等《敦煌社會經濟文獻真跡釋錄》、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除《圣歷碑》外，‘他’字也沒有這種用法……故僅此孤例，難以成證，還需要做進一步研究。”

據《宋本玉篇·人部》：“他，吐何切，誰也。本亦作佗。”《鉅宋廣韻·歌韻》託何切：“佗，非我也……他，俗，今通用?！薄都崱じ觏崱芬簟皽吻小??！犊滴踝值洹と瞬俊贰八弊謼l引明張自烈《正字通》：“方言呼人曰他，讀若塔平聲。”知“他”字古無tā音，本文所涉之“他”、“它”均音tuó。《詩·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泵珎鳎骸耙?，非也。他，不敬小人之危殆也?！编嵭{：“人皆知暴虎馮河立至之害，而無知當畏慎小人能危亡也?！笨追f達疏：“一非也者，言唯知此暴虎馮河一事非，而不知其他事也。以下說恐懼之事，故知他者不敬小人之危殆也?！薄捌渌奔闯氨┗ⅠT河”以外的其餘事也?！秴问洗呵铩べF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于它物乎！”“它物”謂除“天下”以外的其餘事也?！稘h書·陸賈傳》：“賜賈橐中裝直千金，它送亦千金?！碧K林曰：“非橐中物，故曰它送?！鳖亷煿旁唬骸八q餘也?！薄八汀敝^除“橐中裝直千金”之外的其餘饋贈也。已然三例矣。

《現代漢語詞典》：“多，（用在數量詞后）表示有零頭?！比魧ⅰ妒v碑》之“四百他歲”置換為“四百多歲”，則成現代漢語，可知多、他之間有歷史淵源。《爾雅·釋詁下》：“多，眾也?！薄对姟ぶ茼灐ぴL落》：“維予小子，未堪家多難。”鄭玄箋：“多，眾也?！薄对姟ど添灐ひ笪洹罚骸疤烀啾?，設都于禹之績。”鄭玄箋：“多，眾也?！薄秲x禮·燕禮》：“主人拜送觶，士坐祭立飲，不拜。既爵，其他不拜，坐祭立飲?！编嵭ⅲ骸八?，謂眾士也，亦升受爵，不拜。”賈公彥疏：“上云士長，明此士長之外皆眾士也……言不拜者，以其士長得拜，明眾士不拜也?！薄岸唷庇枴氨姟保八币嘤枴氨姟?，是多、他二字有淵源也。據《鉅宋廣韻·歌韻》“託何切”佗、他、它、同音，《哿韻》“徒可切”爹、柁、舵、陊、拕同音；《集韻·戈韻》“湯何切”佗、他、它、同音，《哿韻》“他可切”袉、拸、柁同音，“待可切”拕、拖、爹、拸同音，陀、陊同字，詑、訑、誃同字，《箇韻》“唐佐切”他、誃同音，“他佐切”拕、拖、佗、同音。從“多”得聲之字與從“它”得聲之字如此之多同音、同字，知他、多二字古音相近或相同也。多，端紐；它，透紐。二紐皆舌尖中音，發音部位相同，只不過發“多”音時聲母不送氣，發“它”音時聲母送氣而已，此乃古今音變之反映?！妒v碑》之“他”上承《詩經》、《呂氏春秋》、《漢書》之“他”、“它”而來，顯示了碑文作者的文化功底。現代漢語之“多”則由“他”、“它”音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