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天,歐陽的眼皮老是跳得厲害,就像這季節里急促的大雨,時不時襲來一陣,難以防備,讓人無可奈何。有一次歐陽在車間織衫片正要收夾時,眼皮又突突突地跳了起來,妨礙了視線,導致掉了幾次針,織得好好的衫片,卻因此功虧一簣,只好拆掉毛線重新做過。前一天開飯時,歐陽負責分飯菜,當他端著菜盆上樓梯時,眼皮又一次眨巴眨巴地跳了起來,樓梯變得模糊,歐陽踩空了,一個踉蹌差點摔趴在地,菜汁潑了一地,好在沒有把菜倒掉,要不牢友們會罵得更兇。
歐陽因伙同他人搶劫,被判處7年有期徒刑,并處8000元罰金。歐陽思忖,這幾天眼皮老是跳,是不是要發生什么事了?于是從頭到尾把自己的表現想了一遍,就像織14針的衫片一樣細致入微。自己嚴格遵守紀律規定,認真上課學習,積極參加勞動生產,服從警官的教導和安排,每個月都能拿到嘉獎——沒有問題呀!歐陽突然想到自己還有5000元罰金沒有交,如果家人不能繳清罰金,正在報批的減刑就會流產,歐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一位歲數大的牢友對歐陽說,眼皮跳動是一種不祥的征兆,可能是你的家人出事了,而且最有可能是你的至親。歐陽一下子緊張起來。爸媽已年近花甲,都在農村務農,媽媽體弱多病,眼睛老花了,看不清東西,基本做不了農活;爸爸體質不錯,精神也好,經常喝點小酒,做農活對他來說不存在問題。盡管自己鋃鐺入獄給爸媽帶來沉痛的打擊,但是爸媽依然支持關心他,反復叮囑他要聽從警官管教,好好改造,早日重返家園。歐陽還有一個姐,五年前遠嫁他鄉,很少跟家人聯系,入獄4年來,姐姐只給他寫過兩封信,匯過300元錢。上個月,爸媽還來探望過他,蒼老了許多,尤其是爸爸,須發全白,皮膚黝黑黝黑的,身體消瘦得像一塊干柴。爸爸說會盡全力幫他繳罰金,這讓歐陽既感激又悔痛。爸媽不會出事吧,歐陽心情沉重。牢友安慰歐陽說,沒事的,睡不好也會導致眼皮跳呀。可是,歐陽的心怎么也無法平靜下來。
整整一個星期,歐陽的眼皮跳動都沒有消止。尤其是這天夜里12點多鐘,歐陽的眼皮跳得尤其厲害,歐陽感覺到眼皮都麻木了。之后幾天,歐陽的眼皮終于安分了,不再莫名其妙地跳了。這個月歐陽毫無意外地拿到了嘉獎和表揚,還有他寫的改造心得被獄報登載,成了牢友們學習的好榜樣。歐陽緊繃的心弦終于松弛了,看來爸媽是真的沒事,他終于可以盡情地跟牢友們談笑風生了。
打親情電話的前一天,警官傳喚歐陽去會見。會見?歐陽感覺很蹊蹺,爸媽一個月前剛來過,這次會見來得這么突然,會是誰呢?——原來是姐姐。歐陽看到了第一次前來探望他的姐姐,興奮不已。但看到姐紅腫的雙眼和黯淡的臉色,他猛然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姐未語先泣:“爸爸他……”歐陽臉色慘白,愣住了,好一會,他突然凄厲地叫了聲“爸爸”,旋而嚎啕大哭,捶胸頓足,撕心裂肺。
爸爸離去了。歐陽痛悔當初自己不諳世事恣意放縱與損友作案以致身陷囹圄,為重獲新生卻讓老爸搭上了性命,連老爸下葬他也未能親往送最后一程。原來歐陽將在下個月獲得減刑,減刑后一個多月就可以回家過中秋節跟家人團聚了,但減刑需要繳清罰金。爸爸為了幫他湊足罰金,不分日夜地勞作,除了干農活,還到附近打零工。在幫人家刷墻時,因為過度勞累,從五樓摔了下來,顱腦出血,在醫院搶救了一個星期,幾次蘇醒又昏迷,多次嚅動嘴唇念著歐陽的乳名。第七天的夜里12點,他用最后的微弱氣息一字一頓地說:“還差500……”指頭在床沿顫抖著似乎想要抓住點什么,突然就不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