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船上攏共只有兩名水手,一老一小,卻不和睦。低頭不見抬頭見,見了就跟烏眼雞似的。
老水手帶個長字,是駁船上的駕長,管著小水手。每天天不亮就像周扒皮似的叫早,喊小水手起床做清潔。小水手年輕貪睡,在心里問候了老水手的奶奶,悻悻地穿衣服,說:“這駁船整日價鬼都不來,做清潔等到天大亮也不遲嘛,催個鳥!”
老水手操著濃郁的家鄉話學文詞兒說:“一日之計在于晨,貪睡可不中!”
小水手偷偷地撇嘴,在背后做怪相,學著老水手的腔調說:“還一日,一日的呢,日個熊……”
話說有一天,船靠南京煉油廠碼頭。小水手進城去耍,天黑尚未回來。老水手等不回小水手,氣得鼻子冒煙,把原來留給小水手的飯菜全部喂了他養的黑狗。駁船是3000噸級油駁,有半個足球場大,老水手領著黑狗威風凜凜地在甲板上兜圈子。兜累了,鉆進自己的蚊帳里抱著黑狗取暖,睡了。
第二天清晨,老水手照舊又要像周扒皮那樣叫早,忽然想,不知臭小子回來沒有呢。他湊近小水手門上的玻璃窗,用手遮著光亮,朝黑咕嚨咚的艙里瞪眼。這一瞧有如晴天炸了一個雷——
小水手床上蚊帳門扯得嚴絲合縫,床前赫然擺放著一雙女式高跟鞋。天尚未大亮,然而那雙紅色的高跟鞋是那樣耀眼,就像鉆出云霾的旭日一般,把老水手的眼睛都刺痛了。旁邊還有兩只臭球鞋,就像窩窩囊囊的小水手本人一樣恬不知恥地依偎著高跟鞋。
老水手舉起拳頭,抵住了就要噴出嘴來的呵斥。他在心里痛罵:“好哇,臭小子,竟敢把婊子搞到船上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悄悄地取來一根鐵絲,扣在門鼻子里,生怕驚醒了一對鴛鴦,然后急急忙忙跑到船隊喊人去了。他要帶人捉奸!
一小時之后,日頭高照,天下大白。
老水手一個人蔫蔫地回來了。他在船隊見到了政工組長,政工組長問他這么早來有何貴干,老水手突然囁嚅了。他想,那臭小子是挺討嫌,可是他要是這么干,是不是有點兒太損了?政工組長正在刷牙。他們的船隊建在一艘報廢的客輪上,停泊在棲霞山下的江邊。更多的人要等到九點鐘才乘通勤車從城里趕來。老水手支支吾吾地說:“我想趕通勤車進城去。”政工組長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嘴里濺著白沫子說:“那還早得很嘛!”
老水手在船隊打了個踅,又回來了。經過菜市,順便買了兩條魚。他想:臭小子可別想伸筷子,這是招待人家客人的。畢竟,能上一條船來就是有緣。
老水手想著心思,回到駁船上。他把魚打理好,聽聽小水手艙里還沒有起床的動靜。他越想越氣:哼哼,沒結婚就睡到一起,現在的年輕人一點兒也不怕丟臉,自己可不能縱容太甚。他扯掉門鼻子上的鐵絲,把門“嗵”的一聲推開,大聲嚷道:“起來起來,丟人現眼的,太陽曬屁股了!”
蚊帳門撩起一角,小水手揉著惺忪睡眼,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說:“干嗎呀?不叫人好好睡覺。再讓我睡半小時,我喊你爹。”
老水手伸出手去,刷的一聲把蚊帳全部掀起,里面卻空空如也,除了小水手本人,什么也沒有。
“咦,這是怎么回事?”老水手完全愣住了。
“您是看見床下的高跟鞋,想入非非了吧?”小水手快活地哈哈笑,頑皮地伸著懶腰,帶著睡美了的得意,“那是我昨天在城里剛買的,沒什么用!只是知道您愛看,就擺在床下了。”
原來如此——老水手高聲問候了小水手的姥姥,心想幸虧沒有喊人,要是喊人來捉奸,丟人就丟大了。“臭小子,快起來做清潔。”老水手罵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今兒中午——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