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對十五年前那件事情記憶猶新——他砍了王成的臉,那道傷疤一直留到現在。
兩個人是鄰居。他們同一天上小學,同一天上初中,同一天上高中,又在同一天接到同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他們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某一天,他們同時喜歡上一個女孩。
女孩叫做沈靜,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相貌,可是她有一種優雅的氣質,那氣質將王有和王成迅速俘獲。兩個人開始瘋狂地追求沈靜,到最后,終于約在學校后面的小樹林里決斗。
那天王有的確掖了刀子,可是他并不想砍人,然王成沖過來時,他卻突然慌了。慌了,砍刀落下,王成的臉從此落下一道傷疤。
沈靜最終嫁給王有,并非因為他的砍刀。王有的確在很多方面都超出王成的才華,比如他會寫詩、會畫畫,會根雕,還比如,他會種菜。
大學畢業以后,王有并沒有像王成那樣留在城市發展,而是回到鄉下,這在十五年以前絕對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有他獨特的人生規劃——他想在自己的土地上闖出一條寬闊的大道。然他似乎忽略了沈靜的感受,盡管沈靜義無反顧地跟他來到鄉下,但沈靜在隨后幾年所受的苦,遠非常人可以想象。
都說沈靜嫁錯了人。如果當初嫁給王成,嘖嘖。
十幾年以來,王有一直悶在鄉下打拼。他開過養雞場、飼料廠,種過仙人掌、郁金香,賣過農具、農機,可是他總是將賺到的錢賠進去,然后將賠掉的錢賺回來,然后再將賺到的錢賠進去……十幾年來他沒有攢下一分錢。可是他不甘心,他對沈靜說,我偏不相信我干不好……我哪點比別人笨?
他說的“別人”,當然是指王成。
與王有不同,王成十幾年一直安守本分。他在城里的農業銀行上班,因為工作認真,待人和氣,現在已經做到了行長。偶爾回一趟老家,鄉親們追星捧月,直把他當成了神。有什么了不起?王有對沈靜說,城里這樣的領導,一抓一大把……再說他官再大,也不過是別人手下的兵;我的事業再小,也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沈靜看看他,不說話。十幾年的鄉間生活讓沈靜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羞澀的小姑娘了,然她的優雅仍在。
王成的牢騷是有道理的。去年他突然想種植五十畝蘆薈,跟市里一家公司談好,一年后包銷。可是所需資金將他難住,于是在沈靜的鼓勵下,硬著頭皮去找農行行長王成貸款。他想這么多年過去,當初那點恩怨,早應該煙消云散了吧?哪想王成一句話就將他嗆住了。他說我不過是農行行長,又不是慈善家或者財神爺。當時王有只覺王成臉上那道傷疤猙獰丑陋,隨即冷了表情,轉身就走。他聽到王成在后面喊他,吃完飯再走啊!王有心想,吃飯?再聽你奚落我一頓?回到家,扎進被窩,整整一天沒有吱聲。
款沒貸成,預想中的五十畝蘆薈只能變成五畝。一年以后,蘆薈被那家公司全部收購,王有小賺一筆。王有心里那個氣啊!王成啊王成,如果你當初能夠網開一面,我的蘆薈種植基地豈不是早建成了?我變成真正的農民企業家,能忘了你?氣生完了,仍然沒有辦法。畢竟五十畝的種植基地,不是他手里那幾個小錢可以搞定的。
星期六,王有再一次進城。當然不是找王成,而是想跟那家企業商量一下,能不能先扶持他一筆資金,以后從他的款項里扣掉就是。當然不行,對方說哪有這樣的先例?他垂頭喪氣地從公司出來,就接到王成的電話。王成說這次一定要請他吃飯,希望他給個面子。王有剛想拒絕,轉念一想,怕什么呢?王成能干什么?大不了再嗆他一頓。年少時不懂事,難道現在的王成仍然不懂事?
飯間的王成一直在盯著他看,眼睛和嘴角,全都笑瞇瞇的。王有說我臉上有臉譜?王成就笑了。王成說兄弟,其實不是我沒有解開那個結,沒有解開那個結的,一直是兄弟你啊!
哦?
難道不是嗎?你總覺得有愧于我,所以這么多年,你從不主動跟我聯系。去年你實在沒有辦法,才找我借貸。可是其一,我怕你受騙。你知道,現在很多公司打著包銷的幌子騙錢,不得不防啊!其二,我真的沒有這個權力。如果親朋好友都來找我貸款,我這個行長可怎么當?
王有低了頭,只顧吃菜,不說話。
王成笑笑,從懷里掏出一張銀行卡。二十萬塊,他對王有說,應該能幫上你的忙。
王有一下子愣住了。
雖然農行對農民辦企業搞種植、養殖都有扶持政策,可是你各方面都不夠條件。王成說,錢是我個人借給你的……這項目很好,我覺得你肯定能行……等你真把種植基地建起來,發了財,再還我……
王有看著那張卡,竟不敢伸手去接。
王成再笑笑。愣什么呢?他說,你不覺得應該敬我一杯酒么?還有,回到家,代我問沈靜一聲好……對了,卡的密碼,是你們兩個人的生日。你在前,沈靜在后……
王有接過卡,再看王成那道傷疤,竟然英俊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