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天使之家”創始人鄧志新:讓“天使”擁有幸福的皈依

“天使之家”，這個靠民間零散捐款支撐的臨時孤兒寄養點，藏匿于五環之外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段。走進“天使之家”，內部的環境和外部的荒蕪反差很大，滿眼的綠意，干凈而寬敞的戶外娛樂場地，零零散散地散落著各種孩子的玩具和學步車。46個“天使寶寶”在老師和保育員的陪同下，愜意地曬著太陽，這里是屬于他們的“伊甸園”。

鄧志新，就是這里的創始人，大家都會親切地稱呼她“鄧姐”。鄧姐于2010年底辭去了高薪的外企財務總監的職務，開始全職運作這里的所有事務。采訪當天，“天使之家”大門一開，鄧姐正在院子里為孩子們忙前忙后，笑容陽光，姿態干練。我們的采訪在溫暖的午后開始，她的懷里抱著一個酣然入睡的小家伙。

用愛守護心靈

新安全：這些孩子在這里不斷成長，對“爸爸”、“媽媽”和親人有期望值嗎？在成長中會不會逐漸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鄧志新：如果有孩子被收養，另外一些心思細膩、敏感的孩子就會有期望，也希望有自己的爸爸媽媽。雖然他們無法用言語表達需要一個家，但是會一直惦記著那些被接走的孩子和他們的養父母。三歲的孩子就已經開始有父母、家這些意識，也會自己逐漸明白一些事情。

之前，王鳳萍被養父母剛接去意大利的時候，另外一個孩子張愛明那段時間就一直嘮叨，說張愛明也要找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孩子“包子”錢路佳也說，包子也要坐飛機，也要去找爸爸媽媽。

另外一個孩子趙瑞雪被一個美國家庭收養，2010年的6月28日遠赴美國，她的收養爸爸就是一個腦癱康復師，瑞雪有一個姐姐和三個哥哥，生活很幸福。上兩個月趙瑞雪的爸爸有意要領養張愛明，“天使之家”的姐姐們就總和張愛明說，趙瑞雪以后就是你的姐姐了。張愛明現在天天都很高興，一看見別人，就會指著趙瑞雪的照片，說這是我的姐姐。

一些孩子只是存在一些生理問題，但是智商卻比普通的孩子還要高，他們的感受會更敏感，但也會更脆弱。有時候，我更希望他們能笨一點，那樣對他們的傷害可能會小一點。

我們有一個孩子錢路佳，小名叫“包子”，就特別聰明。有一回中午做黃瓜雞蛋湯的時候，廚師忘記往湯里擱雞蛋，老師召集大家吃飯，“小朋友們，吃飯，喝黃瓜雞蛋湯啦！”孩子們都沒注意到湯里沒有雞蛋，但兩歲多的“包子”認真地看著湯碗，問主管“很美”，“‘很美’，雞蛋在哪兒呢？”“很美”和“包子”說，“剛子忘了給你盛雞蛋，喝完再給你盛吧。”“包子”嚴肅地說，“‘很美’，我要吃雞蛋，不要吃黃瓜。”有時候唱歌，“包子”還會即興把最后一句歌詞改成諸如“‘包子’要吃棒棒糖”，經常讓大家哭笑不得。我最擔心是這種孩子懂事以后，感覺到自己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受到的心靈創傷會更大。

新安全：這些從一出生就沒有父母的孩子，在這種缺乏親情的環境成長、成熟、懂事，在情感和心理承受能力上是否意味著一定會出現問題？

鄧志新：其實，對于孤兒的教育和心理，官方和民間的福利機構都存在這個問題。在這些機構里生活的孩子和正常父母帶大的是不一樣的。無論我們怎么努力怎么做，都很難避免孩子在3、4歲之后逐漸形成自己的獨立人格，開始懂事后，很難避免產生心理問題。畢竟他們從小得到的關愛太少。

雖然這里天天都會有探訪的人，也會有很多人關懷和看望他們，但親生父母的愛是一對一的，他們感受到的這種愛并不是一對一的。正常的孩子和父母一起，不論父母通過懲罰或者打罵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孩子都不會恨父母，因為這種感情里存在很強的依賴感和安全感。

而在“天使之家”，我們并不允許保育員打罵孩子，他們的心靈比有父母的孩子更脆弱和敏感。但是孩子在不斷地成長中確實有一些行為需要去制止。如何制止，以什么方式，確實是我們困惑和一直在探尋的問題。如果不制止會形成不好的習慣，如果嘗試著去制止，因為不是親人沒有這么強烈的感情，有的孩子不會接受，有可能會變得更叛逆，這是我們今年更關心的問題。

我們就曾經照顧過一個叫毛毛的孩子，就是因為無法教育，還是讓福利院接走了。這個孩子大名叫周紅毛，患有腦癱，肢體行動不是很方便，但是什么都懂，語言發育也還可以。8歲的孩子跟我們一個十八歲的保育員姐姐感情特好，都有點像“小男朋友”了。但這個孩子趁人不在的時候會欺負其他年紀小的小朋友，而且還會說謊。而且在訓練、穿矯正鞋，培養自理能力的這些事情上很抵觸，每次都會使勁哭，根本不配合老師。

毛毛之前來自于公立福利院，而且那個福利院條件還可以。因為是學齡兒童了，得上學，我們就請來老師每天給他上2個小時的課。這個老師說，有一個很大的問題，主要是沒有同齡的孩子一起生活和學習。我也和他聊過，“毛毛，你已經8歲了，不像其他小朋友只有2、3歲，可以只玩。你現在要學習，老師留的題要做。你不能指望小姐姐去提醒你”。而且小姐姐教育他時還很不高興，罵人，罵的很難聽，可能與之前寄養環境有關系，缺乏安全感的生活環境很難改變他的種種陋習，這也是很多寄養孩子共性的問題。

如果是在同一個機構，比如在“天使之家”從小帶大的孩子相對好一些，雖然無法給予他們親生父母的依戀感，但還是會和我們這個“家”有感情，講道理能夠講通。這里的孩子分兩種，一種特認生，就只能讓熟悉的保育員姐姐接觸，別人都不讓碰；還有一種誰抱都行，但是誰的話也不聽。沒有依戀感的人，誰的話也不聽，如果稍微對工作人員有一些依戀的孩子，說的話還能聽進去一些。

新安全：“天使之家”如何盡力去平衡這種特殊成長環境給孩子帶來的負面感受呢？

鄧志新：我們只能盡我們所能。有些孩子智力很低，其實在這里接受治療應該送回之前的機構，但是很多時候我們于心不忍，就一直讓他們留在“天使之家”。有一個腦殘的孩子錢曉宇就是，從河南福利院接過來我們這里做康復，這種情況的孩子很難給他找家庭，但我們還是會讓他留下來盡可能長的時間，因為他需要長期的看護，在我們這里對曉宇會有很大的幫助。這種幫助是穩定的，就不會再漂泊。

有的機構就是助醫，康復2、3個月之后就把孩子送回原來的機構。但是我們從福利院接過來的孩子，一直都沒有這么做。我們就是覺得，孩子剛熟悉一個地方，對這里有歸屬感又把他們送回去，對一個孩子心理各方面都不好。我們不能只治愈身體疾病，而不考慮孩子的心理問題。如果心理不正常，與生理上的問題相比，其實這對他們的傷害更大。所以我們一直堅持，只要是我們接來了，就盡可能地一直住到被收養，除非是我們能力范圍之內根本沒辦法收養的孩子。

不可承受之重

新安全：保育員和孩子朝夕相對，每當孩子被領養或者因病逝去，心理上的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

鄧志新：保育員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也需要有一定偏重。工作需要減壓舒緩壓力的操作，畢竟這個職業的壓力還是很大的。比如面對孩子的死亡、孩子被收養，保育員心理也難以承受。如果有特別喜歡的孩子，每當收養的時候很痛苦，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前幾天，李俊池、李木林走得時候，都有特喜歡他們的姐姐覺得特別不舍。

姐姐如果遇到特別喜歡的孩子，業余時間就都撲在上面，休息時間都留在“天使之家”照顧這些孩子。一旦這些孩子被收養，一下子就走了，心里都會格外牽掛和不舍。相對來說，對于收養，姐姐的心理壓力還是比較小。最開始的時候，尤其涉外收養，最初幾個孩子被收養時，大家都很不舍，想方設法拿到父母的聯系方式，保持著聯系?，F在涉外收養20多個孩子，我們都能聯系的到，收養父母也很愿意給照片分享孩子的成長。我們也比較放心了，孩子走了很快就能知道收養的狀況，以后也還是會有見面的機會。

最讓工作人員接受不了的是，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或者還抱有很大希望的時候，有疾患的孩子突然死亡，這會讓保育員姐姐很難受，陷入無法自拔的悲痛中。雖然不是工作人員自己的孩子，畢竟還是自己一手養大的，那種感情其實和自己的孩子是一樣的。

我們曾經有一個孩子，叫黨將，接過來“天使之家”的時候只知道他是個唇裂兒。我們在天使基金做手術，檢查完了說心臟有問題，但是去了一般的醫院也沒有查出問題。接出來觀察一段時間，孩子最初的情況很穩定，沒有任何異樣，結果過了幾天突然就走了。

孩子出事的那天晚上，姐姐半夜給我打電話說孩子不行了，我說沒弄錯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于是馬上趕回“天使之家”。等我們把孩子送到醫院，身體已經冰冷了。大家沒辦法接受這個事情，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姐姐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么。因為走的時候一點跡象都沒有。半夜1點姐姐給黨將換了尿布，2點再去看他的時候，孩子的姿勢就不對了。姐姐趕緊做人工呼吸，叫了救護車，可救護車連氧氣袋都沒有，孩子在車上就已經不行了。

那次給所有人帶來的刺激很大，尤其是當時值夜班的兩個保育員姐姐，情緒一直沒有辦法緩過來，因為完全沒辦法接受這個事情。孩子剛走的那兩天，兩個女孩一看到孩子生活過的環境，看見那張他睡過的小床總是很難過。整天哭，請心理醫生也無能為力，后來就離職了，不再從事這個職業。

努力堅守“大愛”

新安全： “助醫”這條路很艱難，“天使之家”如何走下去?

鄧志新：一些關系挺熟的志愿者，很欽佩我們，說我們選擇的是慈善行業中最難走的路：第一，選擇的是助醫，第二，選擇的是小嬰兒，第三，選擇的孤兒。就因為我們選擇的是孤兒，所以要獲得更多的權益和幫助會顯得更艱難，所以我還是希望政府和相關的機構能夠給予我們NGO更多的支持與關注。

最初創立這個機構的時候，一共有4個媽媽，在“天使媽媽”成立了一個月就有一個媽媽因為身體原因退出，還有一個媽媽08、09年也退出了，另外一個媽媽改做對貧困家庭孩子的救助。

所幸，在“天使之家”，完全不能被收養的孩子比例并不是很大，大概只有15-20%。我們今年想多做一點工作，是促進病重孩子的涉外收養，像腦癱孩子，增加他們的涉外收養。像腦癱這一類的孩子，在國內家庭被收養幾率微乎其微，國外家庭可能性相對還比較大。這也和醫療體制有關系，國外兒童醫療、福利保障制度已經很完善，一個殘疾孩子一生都有補貼，所在的家庭負擔和家長的心理壓力就不大。相比在中國，如果家里有一個腦癱的孩子，感覺整個家庭就看不到希望。

國內現在收養孩子的家庭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沒有孩子，生育不了的；一種是生了孩子又特別喜歡孩子，但是不能生二胎，所以會選擇收養一個。我們更喜歡第二種，孩子去了這種家庭會真正有一種被愛的感覺，而前者更多的只是一種對家庭結構完整性的需求。

“天使之家”現所需物資

從2012年6月份開始，天使之家正式開始給2歲以上智力正常的孩子上早教課，所以征集孩子們上課用品：

合適的房源：建筑面積至少2000平米以上，有至少1畝地的院子，獨門獨院，2-4層小樓、位置在北京的東部、東北和北部，四環和六環之間。板藍根沖劑50盒；教具柜10個：放教具用；電腦2臺：是為了配合監控攝像用，要求硬盤1-2T，CPU四核，內存要4G，顯卡至少要1G。大人單人床的床單、單人被罩、褥子（長2米、寬1米）10床；個人來訪著可以少帶一些水果、酸奶、生肉、雞、魚蝦、雞蛋等。另外，我們長期需要可以做義賣的場地，比如大型超市、大社區等。

是英文“non-government organization”一詞的縮寫，指在特定法律系統下，不被視為政府部門的協會、社團、基金會、慈善信托、非營利公司或其他法人，不以營利為目的的非政府組織。在中國的路才能走的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