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離家很遠的一座城市上大學,突然接到二姨媽的電話,告知我母親住院了,讓我速回。我心里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當我趕到醫院時,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二姨媽把我拉出病房。她說:“英,你別著急,你媽得了乳腺癌,剛動手術切除了一側乳房,醫生說切除后就可以控制癌細胞的擴散了。”
我跑到醫生辦公室找主治醫生,他告訴我母親屬于乳腺癌晚期。他說,以你母親的體質和患病情況來看,應該還有5年左右時間。
5年?眼淚一下子爬滿了我的臉。還要3年多,我才能大學畢業,我該怎么辦?我踉踉蹌蹌地走出醫生辦公室,大姨媽說:“英,你這個樣子,等你媽醒來看見肯定會難過的。你要振作起來。”是啊,我必須振作起來,給母親一個安穩的依靠。于是,我擦干眼淚,告誡自己一定要堅強。
大約一個小時后,母親從麻醉中醒了過來。看到我,媽媽虛弱地問:“英,你咋回來了?”我說:“媽,你忘了,咱倆心靈是相通的啊!你病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母親被我說笑了,笑容里帶著凄婉,我的心如針刺般疼痛。
我在醫院照顧母親,一天,接到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聽聲音,似乎在哪里聽到過。他說,他是母親多年的朋友,他還能直呼出我的名字來。他說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我面談。
出于好奇,或者是一種信任吧,我跟他在一家茶館見了面。對面落座的男人,我確實見過他,記得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母親的單位,時間已經有點兒久遠了,他可能是母親的一位領導。第二次,就是在母親患病期間他來探望過母親。
我揣測著對面的人,他不很年輕了,鬢角有些許白發,臉上也漸現細密的皺紋,寬厚的額頭,高高的鼻梁。他找我到底會有什么事情呢?他輕輕地呷了口茶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26年前,一個已婚男人喜歡上一個已婚女人。男人從見到女人的第一眼起,就不可自持地喜歡上了她。因為他們彼此都有家室,男人只能偷偷地愛戀著她。男人想,這一輩子能和她生活在一起該多好,即使等到白發蒼蒼,能牽著她的手走過,也不枉他到這個世界走一遭了。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42歲那年,也就是他認識她之后的第10年,他的妻子在一次車禍中喪生了。那時,給他介紹對象的人很多,他都一一回絕了,因為他心里早已經有一個人了。
他依舊對她很照顧,他和她在一個單位。但是,他從未向她表白過。又過了14年,巧合的是,她的丈夫也在一場車禍中不幸遇難了。在她丈夫離開后的第5個月,他鼓起勇氣向她表白了壓在心底整整24年的情感。她震撼了,她只知道他對她的照顧和好感,卻從來沒有想到他有一份埋藏這么久的愛。但是,她還是搖了搖頭,她說,女兒和她爸爸的感情很深,女兒也許不會同意的,等過幾年再說吧。
一晃又過了兩年,她的女兒上了大學。一天,她被查出患了乳腺癌。他知道這個消息后,執意要照顧她一生一世。可是她不肯,她說,她有病,她不能拖累他。
男人停下了話,注視著我問,你大概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吧?對,是我。我愛你的媽媽,已經26年了。
我沉默了,良久,我問他,你知道醫生說我媽媽只能活5年嗎?他說,他知道,動完手術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正因為醫生的這句話,他才下決心找我談談。他又說,即使能照顧所愛的人一天,也是他最大的幸福。他還說,他相信,愛能創造奇跡。
我被他的愛打動了。那天,我把母親的手交到他手里,我平生第一次做了紅娘,是他和母親的紅娘。他握著母親的手,竟然喜極而泣。那一年,他58歲,母親55歲。
就像他說的那樣,愛能創造奇跡。在他對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愛下,母親真的奇跡般活了12年。當母親身體的癌細胞再度擴散的時候,已回天無力了。母親幸福地走過了在醫生看來根本不可能達到的生命極限。
母親去世后,他大病臥床不起。母親去世后的第16天,他追隨母親而去了。
他和母親,在人生的道路上只有短暫的一段姻緣。他卻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的一生,是為了等待母親而來的。這種等待,在常人看來,也許是一種渺茫,也許是一種痛苦。而他,卻當成了一種幸福,一種為愛等待到即使白發蒼蒼也執著下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