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欣今年剛滿32歲,她通過電話向我咨詢有關婚姻問題。田欣在電話里對我說,她是一名會計,丈夫是本市高新區一家公司的副總。丈夫工作很忙,平時在家里的時間很少,她時常感到很孤獨。她詢問我,該怎樣排除孤獨情緒。我向她介紹了幾種克服孤寂情緒的實用方法,但田欣似乎對這些方法沒有多少興趣。她在電話里一再告訴我,說她的問題比較復雜,在電話里很難講清楚,希望能盡快面詢。我欣然答應了田欣的請求,并為她安排了咨詢時間。
一周后的星期五下午,我按照約定時間在咨詢室里等待田欣。然而,等了一個下午她都沒有來。大約又過了一個星期,田欣突然在下班前給我打來了電話。我聽得出,她的聲音顯得十分興奮。她在電話里告訴我,她現在在香港度假,玩得很開心,把什么煩惱都忘了。我問她在香港都玩些什么,為什么如此興奮?田欣告訴我說,這里有異性按摩,她每天至少要接受兩到三次異性按摩,年輕英俊的小伙子令她陶醉。
我和田欣在電話里交談差不多有半小時。我不清楚她為什么要給我打這個電話。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就是田欣接受異性按摩明顯的性動機。她接受異性按摩,其目的只不過是尋找婚姻之外的性刺激而已。心理學家已經證明,女性身上除性器官之外,至少還有超過20處發欲帶(激發性區域)。男人的手無論落到女人什么地方,都能或多或少地激發起女人的情欲。田欣如此著迷于男性為她做按摩,很可能是為了性刺激。
我原以為田欣會僅限于異性按摩,但鮮活的事實很快就證明我的猜想是錯的。大約三天之后,田欣又來電話告訴我,說她這些天和多個男性發生了性關系。為此,她感到十分懊悔和自責。田欣還在電話里哭著求我幫助她。
“那你趕快回來吧,回來你也許會好一些。”我勸田欣說。
“不,不,我不回來。我丈夫不能讓我達到性高潮!我每天都需要做愛,不然我會死、會瘋掉!” 田欣在電話里哭喊著對我說。
每天都需要做愛,對異性按摩表現出過度的興趣,這些征兆使我頭腦里立刻閃現出一個詞來——女子色欲狂。田欣會不會是女子色欲狂,會不會是一個性變態患者呢?我似乎越來越相信我的判斷,田欣放縱性欲并不是一種品德問題,而是一種罕見的心理或精神疾病。這種變態類型的心理疾病多見于文獻描述,臨床研究卻極少。為此,我打算對田欣進行跟蹤研究,以獲得最為真實的第一手臨床研究資料。抱著這樣的動機,我期待著她從香港回來。
田欣回來的當天下午就來診室找我。然而,在她來的路上,卻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田欣本來想開著她自己的車來,但又擔心她丈夫知道她去接受心理咨詢。于是,她就在家門口攔了一輛的士。當她鉆進的士時,一下子就被的士司機那英俊的外貌和強健的體魄吸引住了。田欣覺得自己心跳得不得了,渾身泛起熱浪,本能的沖動讓她頭暈目眩。她讓司機改變方向,說自己想到一個人少的地方換一換心情、散一散心。于是,司機按照她的吩咐將車頭掉向去南湖公園的方向。車開到半路上,田欣抑制不住性欲狂潮的泛濫,倒在司機的懷里緊緊地將對方抱住!那位年輕的司機哪里經得住這樣的誘惑,他將車停在一片樹林旁,在車里和田欣瘋狂了一回。
田欣是哭著向我講述一個小時前所發生的這件事情的。她對自己的行為表示出強烈的愧疚,并不斷責備自己。我從她痛苦的表情中看得出,她的愧疚和自責都是真誠的,她內心里充滿矛盾和痛苦。
“這樣的事以前發生過沒有?”我問。
“有過,有過好多次,我一看見男人就會有沖動。當這種沖動襲來的時候,我就什么都不顧了,只想獲得一種肉體的快感,怎么也控制不住。”田欣告訴我。
“你在學校也會這樣嗎?”我再問。
“不,我不敢,我怕同事和學生們知道我是個壞女人。我在學校也會有強烈的性沖動,但是,我會極力地壓制這種沖動,不讓它暴發。”
“這證明你還是能戰勝自己嘛!在大多數情況下你能管理自己的行為。”我說。
“不,壓抑性沖動對我來說是一件既困難又痛苦的事。只有無拘無束地讓自己獲得性滿足,我的心才會平靜下來。不然,我就會感到異常難受和煩躁。”田欣說。
通過一個多小時的交談,我可以肯定地判斷,田欣正是一位女子色欲狂患者。
為了更深更全面地了解女子色欲狂,我查閱了現代醫學與心理學對色欲狂最新的研究報告。在了解到色欲狂更多知識的基礎上,我決定先從發生學的角度弄清田欣患此病的原因所在。我相信,這一點對治療非常重要。現代心理學和醫學研究認為色欲狂主要有三個方面的致病原因:一是可能由于生理或生物方面的原因,如大腦特定區域功能運作異常、某種病毒的侵害、內分泌嚴重失調等;二是可能由于患者過度服用某種成癮性致幻藥物或性激素導致性功能極度亢奮;三是可能完全出于心理或精神方面的原因,如某種精神紊亂和神經機能病癥都會導致性心理扭曲和性行為失調。
我和田欣第二次見面是在一周后的周末下午。按照約定,田欣在下午3點半準時來到我的咨詢室。當田欣進門的時候,我被她過分新潮、性感的打扮嚇了一跳:她上身穿著乳白色的半透明吊帶小背心,下身穿一條極短的牛仔短裙,整個修長的大腿都顯露在外。我請田欣入咨詢室坐下。為了避免自己的目光與她身體裸露的部分和火辣辣的眼神相碰,我故意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并與她保持90度的角度。
田欣一坐下就開始喋喋不休地向我提各種與夫妻性生活相關的問題。我當時只顧從性科學的角度向她解釋這些問題,沒有顧及她的反應。當我無意識地把目光轉向田欣的時候,我發現她已經呼吸急促、滿臉漲紅。我有點兒被眼前的情景嚇蒙了!剛好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于是,電話成了我擺脫尷尬的救星。打電話的是一位求詢者。我在電話里與對方交流了約摸20多分鐘。
漸漸地,田欣恢復了平靜。平靜后的田欣顯得十分內疚,坐在那里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我。我端了一杯純凈水給她,她說了聲“謝謝”,然后輕聲問:“馬醫生,您是否會看不起我?”
“不,我不會,剛才是你的病態表現,我不會對任何患者有偏見的。不過,我剛才親眼看到了你發病的情景,感覺你的病癥的確很嚴重,需要抓緊時間治療。要不然,實在很難預料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語重心長地說。田欣表示愿意接受我的建議,因為極度亢奮的性欲和混亂的性行為不僅給她的身心健康帶來危害,同時,也給她的工作、生活帶來了嚴重的影響。
在咨詢過程中,我發現田欣的人格發展存在嚴重的問題:她很容易相信別人,又很容易沖動;她雖然上過大學、受過高等教育,但她的倫理素養卻低得可憐,她常常因為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而去做失去自尊的事。
在咨詢中,我還意外地發現,田欣對任何男人,包括自己的丈夫,都只有性而無情。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在咨詢過程中,我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田欣十分仇恨自己的父親。
據田欣說,她父親是一個粗野和脾氣暴躁的人。她七八歲時,曾經看到父親對姐姐有過親昵的類似性行為的舉動。她還說,父親經常辱罵和毆打母親,而姐姐總是向著父親。很明顯,田欣的原生家庭是一個嚴重的功能紊亂型家庭,甚至有亂倫的情況存在。在這樣的家庭中,個體的自我發展遇到重重阻力,人格難以完成其發展任務,這就為日后的人際關系、家庭角色以及性別角色扮演種下了禍根。濫交只不過是用性行為這種低級的東西代替精神與倫理層面愛的一種形式而已。所以,在治療中對田欣的接納、理解和鼓勵是十分重要的。
在第三次為田欣治療時,我和她共同欣賞了幾首旋律優美的鋼琴曲。這樣,不僅可以使她轉移注意力,還可以使她的神經得到松弛。接下來,我采用了香味療法,讓她置身于自然芳香的氣味中。這種療法能夠讓她產生平靜感,使心緒不再煩亂。
鑒于田欣病癥的嚴重性,我還建議她去做一次SPECT腦部檢查。檢查報告讓人大吃一驚:田欣的大腦深層邊緣系統和前額葉、左顳葉都存在著能量運作方面的問題。針對這一情況,我給她開了興奮大腦前額葉和降低大腦邊緣系統活動量的藥物。
一個多月過去了,田欣的性欲亢奮和性行為混亂的癥狀得到明顯的控制,她已經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的可喜變化。田欣告訴我說,自己仿佛重新誕生了一次。如今,她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美好和有秩序的。她決定今后好好珍惜生活、珍愛自己、珍愛他人。
田欣的變化,使我想起美國當代著名心理學家加里森·盧格博士的話:“當一個人精神強大起來之后,肉體的欲望就變得弱小了。”(口述者馬歡為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精神醫學科副主任、教授,國內著名生物學、心理學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