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

編者按：春華秋實三十載，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院長芮必峰教授幾十年來俯首甘為孺子，將滿腔的熱情與汗水揮灑在安徽大學校園中，同時作為一名知名學者，自1983年開始從事新聞傳播理論的研究工作以來，對新聞學基礎理論和中西人際傳播思想投入較多精力，并取得了豐碩成果。在這次訪談中，芮教授對自己多年來的幾部學術研究觀點做了簡單的介紹。

本刊記者（以下簡稱“記者”）：根據您在《健全的社會與健全的傳播》中的論述，您認為什么樣的傳播才是健全的？現今的大眾傳播又存在怎樣的問題？

芮必峰教授（以下簡稱“芮”）：在《健全的社會與健全的傳播》一文中，我對埃里克#8226;弗洛姆的人際傳播思想進行了梳理。應該說，弗洛姆的這些思想在今天這樣一個社會環境來看是具有很強的啟發意義的。實證經驗學派對傳播的看法更多地側重于怎樣傳播，如何讓傳播更加有效等問題。但這從根本上不能回答我們到底為什么傳播，以及怎樣的傳播才是合理和健全的。歐洲批判學派在這些問題上給出了一定的參考和借鑒。就弗洛姆的傳播思想而言，個人與社會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傳播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組成方式，其根源深植于人類個體與社會之中。弗洛姆認為，人性中存在著兩種“固定不變的因素”，一種是“力圖滿足由生理條件所引起的沖動的需求”，還有一種就是“逃避孤立和精神孤獨的需求。”前者深植于人的生理組織之中，人必須吃、喝、睡、保護自己不受損害，只要人的個體存在，這種自我保護的需求便必然存在。后者雖并不深植于人的肉體過程中，但卻深植于人的存在方式的本質和生活實踐之中，具有同樣的強制性。它其實又包括兩個方面，一是人必須與他人進行合作，否則就不能生存，這是任何社會中必然的事實，因此人需要與他人交流、合作，以逃避身體方面的孤立狀態；二是人必須在價值、符號和模式方面與世界保持聯系，否則他將陷入無法忍受的“精神孤獨”之中。據此，弗洛姆認為，健全的傳播應該以“愛”為基礎。這種“愛”的力量，能使人在交往中產生積極的創造性的力量，能夠體現人與人交往過程中的平等、尊重和包容。人應該通過“向‘積極的自由’方向發展，通過愛和工作使自己自發地與世界聯系起來，借此表現自己的情感、感性和理性等方面的能力，在不放棄自我尊嚴和獨立性的前提下實現自己、自然、他人三者之間的融合（即溝通與交流）。

弗洛姆的思想在今天有著非常強的現實關照性。今天的大眾傳媒在給我們帶來無限可能的同時，也將很多傳播的根本問題擺在了我們的面前。大眾傳媒給我們呈現的消費文化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傳播方式和交往方式，影響到人們對自我與他人的認知、對社會的認知。互聯網給我們帶來海量的信息，卻也讓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產生了新的隔膜。新技術的革新帶來了傳播形式的新變化，但也帶來了新的問題，如微博這樣的網絡媒介新形式，它帶給受眾更多發言的機會，但如果傳播失當，也會成為謠言的制造機。對于這一切，應該要辨證地看待，但就我們自身能做的而言，我希望我們能多一些理性的溝通，多一些健全的傳播，在合理的交往方式下適應當今大眾傳媒的發展。

記者：在《人類社會和人際傳播》中您提到：對人類傳播研究的重點在于大眾傳播，那么，您認為現階段我國的大眾傳播輿論環境處于一個什么樣的狀態？

芮：我在《人類社會和人際傳播》一文中提到傳播研究作為一門學科興起時，其研究重點在大眾傳播，尤其是大眾傳播的效果問題上。這是就施拉姆將拉斯維爾、拉扎斯菲爾德、霍夫蘭、盧因視為四大奠基人而說的。事實上，我原文想強調的是，庫利、米德等人對傳播學的重要意義。對大眾傳播的研究固然是人類傳播研究的重點，但其他類型的傳播研究意義也非常之重要（事實上互聯網時代人際傳播、大眾傳播的邊界已經越來越模糊，很難按照傳統的形式去劃分了，這也在呼喚一種新的傳播類型的劃分）。

我認為目前我國的大眾傳播輿論環境處于一個“三軌并行”的狀態。一方面，我國的傳媒性質要求黨的媒體要把握好大的輿論指導方向；另一方面，隨著媒體的部分走向市場，媒介作為民眾的發聲器又面對著市場的誘惑，伴隨著也產生了許多問題；同時，新技術的發展創造了新的大眾傳播輿論環境，而這個環境是大不同于以往的傳統輿論環境的，政府、媒體都應該清楚地意識到這個新輿論環境的重要意義。對政府來說，應該在正確的新聞政策指引下開放輿論，引導輿論；對媒體來說，在這樣的大眾傳播輿論環境下，應該充分意識到自己的社會擔當，抵制市場誘惑，勇于承擔新聞人的責任，真正成為黨和人民的喉舌；對民眾來說，應該倡導在互聯網等新的輿論環境中進行理性的對話。新的輿論環境可以帶來機遇，但也不能忽視其負面效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政府、媒體、公眾都應該充分重視這一點。

記者：您說過“老百姓需要媒體來表達聲音”，但新聞媒體被比作是黨政機關的喉舌，您認為媒體在大眾傳播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芮：“老百姓需要媒體來表達聲音”與我國新聞媒體的屬性并不矛盾，我國的媒體應該是黨和人民的喉舌。問題在于我們以往過分強調媒體作為黨政機關的“喉舌”，而忽視了媒體應該作為公眾的“發聲器”這一重要角色。

在今天的轉型社會中，在目前的媒介環境下，我認為我國媒體理應以一個“參與者”的身份去發揮自己的作用。具體說，媒體應該充分意識到自己的社會責任，應該堅守新聞理想，勇于面對各種社會問題，以人民利益為第一。同時，媒體還應該恪守新聞報道的基本原則：堅持真實性、客觀性。發揮其社會公器的重要作用。

記者：從大學教師的角度來看，您覺得這些年我國的教育改革是否有成效？教育方式環境等是否稍有改善？

芮：我在2009年年末曾聯合10位教授給教育部部長袁貴仁及全國教育界發出一封公開信，直面“錢學森之問”。作為一名大學教師，我認為這些年我國的教育改革有所進步（文盲率的下降、基礎教育設施的發展等），但還遠遠做的不夠。今天的中國教育存在著許許多多讓人痛心疾首的問題，例如應試教育、學術腐敗、論文抄襲等等。中國要實現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絕對離不開一批又一批杰出的知識分子。單就我所從教的高等教育這一塊來講，還有很多問題亟待解決，而這許多問題是涉及到我們整個教育體制的改革乃至政治體制改革和民主化進程。中國需要建立新的教育哲學和教育理想，需要形成新的教育發展戰略和目標模式，需要推進以體制改革為中心的教育改革。我常對我們新聞傳播學院的老師學生講，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不是職業技術學院。我認為我們高等教育應該以培養全面發展的人為目標，大學要培養一部分社會精英，這個社會才有希望。而從目前我們高等教育的拼命擴招、學歷至上等問題來看，我們的教育改革還要進行深入持續地推進，希望未來十年或二十年后的大學教育能夠為中國培養出真正的大師。

記者：作為一名資深媒體人和微博客的使用者，您對微博這種新興媒介作何評價？微博140字的限制使得民眾言論發表的門降低，同時海量信息的曝光，使得虛假新聞充斥網絡，您是怎對待網絡新聞的？

芮：我也是剛剛接觸微博，可以說，還僅僅是個“菜鳥”。最初接觸微博的目的就是想研究這種新興媒介到底能給我們未來的傳播帶來什么。從我們目前對微博的使用感受來言，我還是很看好微博這種新興媒介的。它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可能，一定意義上實現了在互聯網上建立一個“公共領域”的功能。

我一直認為，網絡是把“雙刃劍”，有其一利，必然有其一弊。微博這種新興媒介，帶給我們的除了新的機遇，也有新的問題。我在使用微博的過程中也經常遇到新聞失實乃至虛假新聞的情況，對虛假新聞我會主動進行辟謠，盡量將虛假新聞“扼殺”在搖籃里。微博雖然一定程度上構建了某種“公共領域”，但部分網民的不理性和不文明也經常會充斥其中。對于這一切，我覺得我們應該抱著一顆包容的心，引導它的健康發展。真理總會越辯越明，對于惡意在網絡上散布虛假信息的人，我覺得應該采取正當的法律手段進行管束。康德說：道德是人類精神的自律。道德的培養最適宜用自我教育、自我管理的方式，勸阻、引導的方式，紀律或法律是他律。在微博這個平臺上，我相信網民理性是可以培養的，一切在于政府與大眾傳媒怎樣融入與引導。關于微博，我總的看法是：對目前的中國，有利有弊，但利大于弊。

記者：在傳播媒介多元化的今天，您認為平面媒體的發展前景如何？在激烈的媒介競爭中，其又該如何立足，甚至脫穎而出？

芮：這個問題是個可以做博士論文的大問題。在過去“報紙消亡論”剛提出來的時候，我是不認同報紙會消亡的，但現在我對平面媒體的發展前景持保留態度。我相信在未來幾十年，報紙是不會消亡的。但其生存狀態必然會受到新媒體的巨大沖擊。平面媒體顯然已經意識到這種來自未來的壓力，平面媒體必須進行相應的改革，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還是技術手段，都應該尋找與新媒體共生的突破口。現在媒介融合被提的越來越多，到底什么是媒介融合，融合之后往哪里去，這些問題是平面媒體和電視廣播媒體、新媒體都應該關注的問題。媒介的發展可以是共生共存的，這一點，媒介史發展到今天已經充分驗證了。未來的平面媒體或許該思考的不是生存與出路問題，而是如何整合自身的優勢、揚長避短，在層出不窮的新興媒介面前保持自己的特性與吸引力。

記者：您為傳媒業做出了重要貢獻，建樹頗豐，被中華傳媒網評為“中國最有影響的新聞傳播學者”，對此，您有什么樣的感想？

芮：我為傳媒業所做的是一個高校新聞系教師應該做的。對于學界和業界給予我的認可，我表示衷心的感謝，未來需要做的還很多，“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中國新聞事業的發展需要新聞業界和新聞學界的共同努力，我常對我的學生們比喻，理論與實踐的關系就像牽引風箏的線與鼓動風箏的風，二者相輔相成。離了理論這根線，風箏就像無頭蒼蠅，最終會掉下來；少了鼓動的風，風箏也無法飛起。在未來，我希望盡我的綿薄之力，為中國新聞事業理論的這根線做自己該做的貢獻，同時，我也非常希望加強同業界的聯系，希望更多的業界人士能夠走進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讓我們的新聞學子能夠在實踐的這股風下“如沐春風”。

記者：孔子的仁學思想幾千年來是中國傳統美德的核心，是處理人際關系的總指導原則。在您的《從孔子的“仁”學思想看中國人際關系的本質》中，又有什么不一樣的觀點呢？

芮：孔子的“仁”學思想對中國人際關系的影響在于它規定了中國人際關系的本質特征，而中國人際關系的一些獨特的表現形式又是由這些本質特征所規定的。這些特征概括起來集中體現在以下三方面：一、宗法血緣關系——中國人際關系的核心；二、忠恕之道——中國人際關系的指南；三、信義為重——中國人際關系的價值追求。我從以上結構、建構和價值觀三個方面總結了中國人際關系的本質特征，而這些特征都深深植根于孔子的“仁”學思想。當然，中國人際關系還有一些別的特征，因為影響中國社會的文化思想不獨孔子一家，但孔子思想的確是對中國社會影響最為深遠的。從這一意義上看，與中國人際關系的其他特征相比，上述特征也許更為本質。

記者：學生都非常喜歡上您的課，只要有您講課，甚至連外校的學生也會去旁聽，這么受歡迎，有什么秘訣嗎，呵呵？

芮：談不上秘訣，學生們喜歡我的課，是我的榮幸。我想，作為一名大學教師，首先要不斷學習，不斷思考，加強自身修養，加強自我的知識積累；其次要熱愛并用心教學，要在教學過程中不斷總結經驗；最后，要愛學生，并以平等的姿態面對學生，才能博得學生們的歡迎。在教學過程中溝通也非常重要，要想知道自己的課上的好不好，最好的辦法就是去問一問學生，在與學生的交流過程中也能加深老師與學生的感情。因材施教也很重要，對待本科生要有本科生的上法，對待研究生則要有更高的要求，絕不能馬虎過關。我定期都會給我的研究生開讀書會，在讀書會上大家彼此交流讀書心得、思想。我認為高等教育不能搞成程式化的教育，要讓學生充滿創造性，自主的去學習。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大學老師應該扮演一個指路人的角色，我更希望我的學生在聽完我的課后能夠帶著思考自己去廣泛閱讀、研究問題。

記者：您從事教學科研工作近30年，這期間您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無私奉獻贏得了廣大師生的尊重與信任，做為一名老師，您認為自己是成功的嗎？

芮：作為一名老師，我想我是盡職的。世界上有兩種愛是無私的，一種是父母對子女的愛，一種是老師對學生的愛。當父母看到自己的子女一天天成長會由衷地感到高興，作為一名老師，當看到自己培養的學生能夠在社會的各個崗位做貢獻，我也會感到十分欣慰。教學相長，這么多年從事科研教學，將一批批地學生走向社會，在這個過程中我也在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