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生活在湘中的一個小鎮上,碰巧看到了第一屆春晚。
我外公家的電視房里擠滿了來看春晚的人,大家激情澎湃無限歡樂,現在回過頭去看,你會覺得穿中山裝的趙忠祥有點悶,穿西裝的姜昆有點不稱身,穿粉紅連身裙的劉曉慶有點土,燙著菊花頭穿著小波點連衣裙再配白褲子的李谷一真真怪異。但在那個時候這可是最新潮最時髦的打扮,1983年你想在電視上見的人全都齊活了:主持人你無非想見趙忠祥;相聲演員給你的名單是侯寶林、馬季、趙炎、姜昆、李文華;演小品的都是上海大師,王景愚、嚴順開 ;唱京劇更是一時俊秀,袁世海、李維康;當時得令的兩位美女演員劉曉慶和斯琴高娃在聯歡會上插科打諢;當年最紅的兩個歌星幾乎包辦了全部的歌曲:鄭緒嵐一口氣唱出了三首當時最流行的歌《牧羊曲》《大海啊,故鄉》《太陽島上》,而李谷一則簡直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女主角,上了四五次臺,獨唱合唱還有電影歌曲聯唱,《鄉戀》這種纏綿緋測的糜糜之音也第一次成了主旋律,唱得叫人柔腸寸斷、耳目一新。
第一屆春晚很像熱火急炒的小炒肉,看上去倉促隨便,但因為料足味重火候到,就格外讓人解饞,雖然就那么幾個人幾桿槍幾把手藝,恰恰好正是全中國人們心中最想見的那幾個人幾桿槍幾把手藝,在滿眼還是藍綠黑的時代里陡然見到這么輕松活潑自由散漫的聯歡會,怎能不一炮打響?這場聯歡會足足讓我記掛了一整年,第二屆春晚則無需再說,在廣為宣傳之下,它成了人們渴望已久的大餐,全國轟動,推銷“宇宙牌香煙”的馬季,吃面條的陳佩斯朱時茂,身著中山裝唱《我的中國心》的張明敏……從此之后,每一年的春晚成了大眾年夜飯后最大的期盼。
我不知道大人們愛春晚什么,反正對于在讀小學讀中學的我們來說,春晚最大的亮點是今年有什么港臺明星要來?我想那也情有可原,上世紀八十年代港臺明星自有和土產明星不同的范兒,從衣著到形態還有說話的方式跳舞的姿態唱歌的味道,張德蘭那軟綿綿的《春光里》比李谷一還要軟上三四個度數,藍眼睛寬肩膀的費翔跳起一把火來真叫人熱血沸騰,誰又理會他的歌全是口水歌,反正港臺明星就是那年月青少年最直接的外視窗口,而春晚的神奇也在此處,誰上誰就紅個翻天覆地。
春晚的沒落,分界線應該在2003年,主掌七屆春晚的央視著名導演趙安因受賄罪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判處10年有期徒刑,春晚一夜,全國就紅,這種巨大的效應讓春晚成為大陸最大的名利競技場,而詬病春晚的聲音也不絕于耳,節目單調乏味、主持語言程式化、假唱、植入廣告都是央視的病根,而各地強勢省臺的春晚也給央視春晚強大的沖擊,在南方,廣東海南福建一帶,對操純北方口音的央視春晚有一種天然的不喜愛,央視春晚的影響力確實越來越低。
時間到了2012年,哈文第一次執導春晚,事前就風波不斷,回歸之路波折重重,陳佩斯宋丹丹的拒絕,春晚鎮臺之寶趙本山的離奇辭演……但事情怪就怪在這里,一向不看好春晚的網民們在看完本屆春晚后倒沒有如往年一樣大加抨擊,反而夸贊有加,也許因為這一屆夠平常夠家常,這一屆的春晚總的來說有點憶舊一家親的意思,不但沒有了明顯的廣告,也沒有了托兒,沒有了刻意的歌功頌德,沒有了宏大敘事,說的話題不過是回家,爹媽,而天王天后的走音讓大家終于認識到了春晚真的在真唱,沒有了趙本山的春晚也并沒有一敗涂地,甚至還因為它的種種出丑與雷點讓人們很歡樂——這是春晚低落多年之后的轉折之作。
也許,春晚就應該是現在這樣的。春晚不再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獨秀一枝的國家展示秀,它成了眾多娛樂大餐中的一道菜。當年沒有別的菜,它成了當家主菜,現在有了別的菜,它就應該回歸它原來的身份:一盤小炒肉。而我們也只把它當成一盤小炒肉,這樣做它的人和吃它的人都會愉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