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人有一種性格,似乎專能容忍罪惡。即使是食品安全標準將民眾生命置于“慢性自殺”之境,人們也可以自嘲無謂,“這是在中國,別要求那么高?!?/p>
我們善于阿Q,更善于綏靖地處理各種問題。因為我們骨子里始終在猜忌,見慣種種隱瞞與欺騙,神經上本能地選擇安撫和姑息,這樣要輕松得多。
“信”在漢字中是會意字,由“人”和“言”兩部分組成,其意義也是這兩部分字面所表達的。但事實上,這可能是時下中國商業社會中最罕見的美德。
一位學者曾講述中國人的普通商業活動只是一方欺騙另一方的活動。“沒有誰不知道,讓一個孩子做生意,其實就等于毀了他。假秤、假尺、假錢和假貨——所有的這些現象在中國都難以避免。即使一些大字號,掛著醒目的招牌,告訴顧客,本店‘貨真價實’,‘絕無二價’,實際上也絕不是這么一回事?!?/p>
美國傳教士雅瑟·亨·史密斯在其所著的《中國人的性格》中說,“銀行票據很早就在中國出現,但并不普遍,似乎被嚴格地限制在一定的流通領域。兩個相距僅十里的城市,各自的錢莊都有充足的理由不收對方的票據?!?/p>
缺乏誠信,再加上猜疑,就能想通為什么中國人總在姑息。因為大家彼此,無非深淺不一。我們習慣了被欺騙被傷害,見怪不怪。這時“以己度人”的美德反而跳出來去容忍、去安慰,甚至去寬恕各種病毒。
看客,最難治的傳染病
選擇性原諒
以蒙牛為代表的中國企業一次次碰觸人們的生命和良知底線,卻鮮有人去追問真相。
真相在中國是最難獲得的,誰都不敢保證自己獲得了事實的全部真相。即使有人希望你全權代理幫他打官司,你仍會發現,他向你隱瞞了重要的事實。這顯然非蓄意如此,盡管這樣做,受害者只能是他本人。
由動車事故、李莊案、郭美美等畫面構成的“中國故事”使我們明白獲得真相如此之難,難怪人們要無動于衷做一名“看客”了。
做看客最省力氣。這是一個視覺至上的景觀時代,又是一個觀者至上的娛樂時代。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幾千年來留下的保全之道,也是袖手旁觀、明哲保身的生存智慧留下的“禮物”。所以我們常常做出聰明的“選擇性原諒”之舉:蒙牛有問題我就去買洋奶粉,雙匯壞事了我就換品牌,達芬奇造假我不買就是了。
無非是一個繞道而行。避之遠之而已,沒有人去糾責問罪。有人輕易地遺忘,是因為“各掃門前雪”的自私,有人輕易地原諒,則是因為擔心惹火燒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客心理,其實缺失的就是作為一個自然人的社會擔當。冷漠最容易蔓延,我們每個人如此輕松地路過、遺忘并諒解,這種中國人的千年劣根性,直到如今依舊是我們社會中最嚴重、最難治的一種傳染病。這樣的集體無意識根深蒂固,傳統倫理在作怪:誤讀中庸之道,是非不分。一個人如此,一個家庭如此,一個國家如此,一個民族如此。人們遠遠站著看熱鬧,內心卻緊繃,時刻對外人和外界處于戒備之中,也因此失去矯正、同化的機會。
如果道德患了病,那么所要做的不僅是阻斷傳染源,還要加強每個人自身道德底線的免疫力。每個圍觀者必須捫心自問,你會上前扶小悅悅一把么?
魯迅在《墳,娜拉走后怎樣》一文中更是寫到:“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如果顯得觳觫,他們就看了滑稽劇。北京的羊肉鋪前常有幾個人張著嘴看剝羊,仿佛頗愉快,人的犧牲能給予他們的益處,也不過如此。何況事后走不幾步,他們并這一點愉快也就忘卻了。對于這樣的群眾沒有法,只好使他們無戲可看倒是療救,正無需乎震駭一時的犧牲,不如深沉的韌性的戰斗”。
較真,最誤讀的貶義詞
原諒比糾錯容易
與看客對應的是較真,這在中國商業社會中常常被當作一個貶義詞。
較真就意味著這個人很麻煩,不圓熟。較真的人往往被排除圈子之外,頻頻受到爭議,比如方舟子、韓寒、老羅。
中國人理想中的境界是難得糊涂,因為現實中較真的成本太高了。三聚氰胺事件后尚可有人因為看得見摸得著的損害去追訴,在蒙牛黃曲霉素事件中又有誰有真憑實據證明自己受傷了?
所以不了了之。一位重慶的大學教授講述,人們害怕麻煩,即使有免費的法律援助也不愿意去主張自己的權利?!坝袝r候即使打贏了官司又怎么樣?”
一位寧夏的消費者來到北京一家著名百貨公司購買一雙女鞋。因為鞋跟有毛病,她三次來京換貨,但仍出現同一質量問題。她要求退貨未果,她來到投訴的經理辦公室要求打電話,結果與保安扭打,被對方叫來的110民警“請”出門外。
她不甘心,咽不下這口氣,找消協沒人理,找工商沒人管。她瘋狂打聽這家百貨公司最高領導人的聯系方式,無意中得到其郵箱地址,洋洋灑灑寫了一份投訴的“萬言書”,事情終于解決。
為了一雙鞋子,至于嗎?她讓我常常想起電影上執拗得有些不通人情的“秋菊”,還有現實中西安寶馬彩票案中固執得可怕的小伙子。16歲的劉亮抽中一輛寶馬車,卻被國家開設的彩票點工作人員層層掉包,反誣小伙子作假。情急之下,小伙子爬上門口的大廣告牌大喊大叫,不給他兌現汽車,寧可摔死也要得到清白和公正。采用極端較真的方式,這才放大了新聞效用,最后他如愿以償得到屬于自己的寶馬。
比起較真要付出生命代價而言,原諒、容忍的成本要小得多,不過低個頭假裝沒看見罷了。
大凡較真者都是事情跟自己的切身利益有關。在中國社會,較真者往往被世俗斥為“神經病”、“一根筋”。較真,多表現為作為個體消費者和使用者的據理力爭,很少看到為公共利益較真的人。不到身家性命受到公共權力威脅的時候,中國人難得抵死掙扎。
方舟子算個例外。他說,“要說這種較真是一種偏執,甚至有人說有病,我覺得是社會有病,而不是說較真的有病?!?/p>
很早以前,林語堂就說過:圓熟不像圓滑,令人反感,圓熟是生存正常的需要。中國人的圓熟非自書本中得來,而是出自社會環境。
圓熟讓我們學會閉眼、自保,因為原諒錯誤、容忍罪惡要比揭開傷疤再去愈合,糾正錯誤重建機能容易得多,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動物。但是這樣的人構成的社會環境還能有安全嗎?
著名的馬丁·尼莫拉牧師曾是納粹德國的受害者。他晚年懺悔時說過一段話,后被鐫刻在美國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在德國,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猶太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后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成員;此后他們追殺天主教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新教教徒;最后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