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短20個月之內,蒙牛第七次被曝光產品質量存在安全問題。更為諷刺的是,在3個月前,蒙牛剛剛獲得了“中國食品健康七星獎”;1個月前還被授予“中國食品安全年度自律先鋒品牌”。
這一次,蒙牛又有了新的說辭:出問題的不是“臨時工”或奶農,不是上上上次陜西榆林學生牛奶集體中毒事件中孩子們得的集體“癔癥”,而是奶牛的飼料。
輿論一次次嘩然,然而也僅僅是嘩然而已。有人說蒙牛是民族企業,應該以寬容之心對待。但寬容與縱容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對于出現問題的企業,一味原諒和保護,不是愛而是傷害。
事實已然擺在眼前。在相關部門監管不力、體制上的缺陷屢屢被利用的情況下,蒙牛的自我救贖只是民眾一廂情愿的憧憬。蒙牛早已忘記了3年前三聚氰胺事件時遭遇的危機和前董事長牛根生流下的眼淚。
過度的原諒只會讓這些所謂民族品牌的商業價值觀逐漸淪喪,離國際舞臺越來越遠。究竟什么樣的民族企業才值得我們去原諒去保護?在以逐利為主要導向的商業社會中,中國企業更要有自己的尊嚴。中國企業走向國際需要的不只是漂亮的財報,真正比拼的是企業的健康內核。
國進民退
過度寬容不是愛是傷害
也許早在三年前,蒙牛就應該在三聚氰胺事件的重創中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但眾人的寬容給了它再次犯錯的機會。
面對牛奶下架、股價暴跌、現金流緊張、可能被外資惡意收購的窘境,牛根生的眼淚打動了許多人。也許是牛根生高舉的“保護民族品牌”大旗激發了人們的愛國主義情感,也許是感念于中國企業在夾縫中發展至今的不易,也許是出于兔死狐悲的悲憫,失信于全體消費者,本應受到譴責和整改的蒙牛居然得到了包括柳傳志、俞敏洪、江南春、田溯寧、馬云、郭廣昌在內來自各界企業家的火速救援。
最終,中糧集團聯合厚樸資金收購蒙牛20%股份,蒙牛的資金鏈就此保住。蒙牛與中糧集團的聯姻在當時更多地被解讀為“通過央企的資本重振蒙牛”,但易凱資本CEO王冉卻一語道破天機:“大PE有的只是錢,但中糧卻是一座關鍵時刻可以依靠的山。大難之后,牛總意識到,山比錢更值錢。”
沒有問責,沒有處罰,沒有后續賠償,蒙牛在無關痛癢的致歉中平息了這場風波。不僅如此,有關部門對蒙牛們的過度寬容更是令人咂舌。三聚氰胺事件后,乳液新標準進行的一次重大修訂,新標準“一夜倒退25年”。比如蛋白質含量每100克含2.8克,遠低于國際標準3.0克,也低于1986年舊國標的2.95克;每毫升牛奶中的菌落總數則由原來的50萬上升到了200萬,比美國、歐盟10萬的標準高出20倍。
更令人震驚的是,乳品新國標竟然是由這些本該被問責的乳品企業起草擬定的:巴氏奶標準初稿由蒙牛起草,生鮮乳標準由伊利起草,酸奶標準則由光明起草。
“國進民退”,中糧的入股不但沒有解決蒙牛在流程管控上的不足,挖掉毒瘤,反而變相成為了蒙牛的保護傘,阻擋了一切射向毒瘤的刀劍。傘下蒙牛的毒瘤早已潰爛化膿。
幾年前西南地區作為985重點高校的C大學背負外債,于是從銀行借貸幾十億還債,依仗自己國立大學的身份,最終銀行的幾十億貸款由國家買了單。這引起了同地區另一所重點高校X大學老師們對X大學校領導的強烈不滿。因為X大學同樣數額的貸款如期償還。
道義凜然的一方成為被詰責對象,無道者卻為人所膜拜。事實證明,如果國家或政府相關職能部門習慣性地在出現問題的時候充當保護傘角色,慣壞的不僅是被保護者,更是整個社會價值體系的腐蝕。
中國企業應該走出溫室自己承擔責任,學會在跌倒中長大。在日本,成立于1925年的老牌乳品企業雪印公司就在沒有庇護一力承擔責任的情況下,命運軌跡與蒙牛南轅北轍。
2000年,日本1.4萬人因食用黃色葡萄球菌超標的雪印牛奶而發病。雪印公司總經理石川哲郎在查明真相后第一時間向全日本人民深刻致歉。第一起病例出現后9天,大阪市政府勒令雪印乳業公司出現質量問題的大阪工廠無期限停產,并且要求該工廠自覺收回市場上所有由它加工和生產的食品。當時大阪工廠一年的營業額約為1.9億美元。同時,日本各大超市、生活消費合作協會在全國范圍內陸續下架雪印的全部產品。當年雪印公司首次出現虧損,虧損總額高達475億日元。
也許按照國人的思維,這樣的懲罰對雪印來說已經足夠。但在日本,“懲罰”和追討才剛剛開始。
在發達國家,食品安全法律體系相對完善。食品中毒事件發生后,如果企業拒絕賠償,或受害者對賠償不滿意,受害者可以起訴問題食品生產企業或經銷商。一些律師事務所看到商機后,成立了專業的代理機構,幫助食品安全問題受害者索賠,有一些律師事務所甚至承諾“不贏不收錢”。
雪印中毒事件后,受害者依據《制造物責任法》對生產問題牛奶的企業提出索賠。一月之內,雪印乳業公司依法向受害者支付29億日元的賠償費。整個審判和理賠的時間長達兩年。
期間,雪印牛奶工廠受到來自供應商、經銷商和消費者的全面抵制,資金鏈斷裂,加上高額的賠償費用,一年后難以為繼,全部關停。雪印牛奶辛苦70余年積累的信譽就此煙消云散。
有人在蒙牛事件后表示力挺蒙牛:“有問題解決問題,不帶斬草除根、一劍封喉的。”
但不寬容不原諒嚴苛對待企業所出現的問題,目的不是為了達到所謂的斬草除根。日本對雪印的追責,雖然導致其牛奶工廠不堪壓力倒閉,但這對整個日本食品安全行業敲響了警鐘。日本自上次雪印事件以來,鮮有如此重大的食品安全事故。并且雪印乳制品公司重建公司業務后決定向奶酪和健康食品方向發展,至今運營狀況依舊良好。
挖出毒瘤的蒙牛,怎知不會煥然新生,不會有一顆更健康的心和更強壯的身體?如今未摘除的毒瘤再次發作,輿論尚未平息,蒙牛的命運如何充滿未知。這顆毒瘤就是埋在蒙牛腦血管里的一顆定時炸彈,稍有不慎,隨時都能徹底斷送它的未來。
什么樣的民族品牌值得信賴
全球競爭沒有“保護傘”
“保護民族品牌”似乎已經成了出現問題的企業一張無往不利的王牌。
正如某專家對娃哈哈達能事件的評價:“愛國主義,在政治家手里能奪江山社稷,在企業家手里能分金銀。無論是法國人的照章辦事,還是宗慶后往外使勁抖摟達能不是,強調‘娃哈哈’品牌中華血統,博得國人支持,目的很簡單,都是談判的砝碼。”
可悲的是,動輒就將問題上升到“民族主義”,試圖將“民族品牌”的光環無限放大,用來遮掩其身上的污點。
這種違背一切游戲規則,違背一切誠信原則,只要是民族企業、民族技術,就毫無保留支持的“主義”,與民族主義沒有半毛錢關系。
在經濟全球化趨勢下,中國商業的臉面需要民族品牌的誕生和壯大來支撐,這并不意味打著民族品牌旗號唯利是圖的原罪也可以納入其中。
復旦大學管理學院企業管理系主任蘇勇認為:“對民族品牌的所謂保護,于情可解,于理不通。在經濟全球化趨勢下,很多中國品牌已經走出國門,成為國際市場的投資者,如何界定民族品牌已經相當含糊。另外,參與了全球競爭就要以法律為準繩說話,不可過分借力民族情緒。”
中國目前正在經歷與美國曾經近似的商業發展階段:企業為了追求利潤的最大化,為了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占據有利位置,不惜游走在法律的邊緣,甚至觸犯法律。但這樣的企業,即便用金鐘罩般的保護,也未必能走得穩當。絕大多數違背商業倫理的企業都陸續倒在路上,能夠從容走到今天的企業,都在當時保持了清醒的頭腦:
“摩托羅拉公司創辦人高爾文從來沒有讓利潤變成公司至高無上的首要目標——他認為任何公司都不應該如此。在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期間,摩托羅拉還是一家掙扎求生存的新公司,同業習慣的做法是向經銷商提供虛假財務狀況,夸大產品好處。高爾文承受了同樣的壓力,他選擇告訴他們真相,’他說,‘第一是因為這是應該做的正確事情,第二是因為他們早晚都會知道真相。’”在核心價值觀之下,尋找務實的解決方法,讓摩托羅拉逐漸成長。
強生集團目標是“把服務顧客和關心員工放在股東報酬之前”。1982年,芝加哥地區有7人服用強生的“泰諾”導致死亡,雖然顯示有非公司員工在藥里摻了氰化物,只在芝加哥地區發生死亡事件,強生依舊花費1億美元從整個美國市場收回所有泰諾膠囊,并發動2500人參與溝通,警示大眾并處理這個問題。
這樣的企業、這樣處理方式無疑使人油然起敬。在相似的商業歷史階段,我們不妨效仿當時的摩托羅拉、當時的強生。中國企業要走向國際化,和全世界的百年老店、國際大牌同臺競技,需要中國企業真正做到坦蕩、透明,敢于正視和坦露自己的每一個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