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里看見了滿樹桑葚,滿樹春天的桑葚。
那天路過一個叫余屋的村子,看見滿樹密密麻麻的桑葚,讓我很驚訝。我驚訝于在東莞城市中心區的城中村內,居然還有桑樹。這是一棵生在城市夾縫中的、久違了的帶著泥土氣息的鄉村的桑樹,樹上結滿了累累果穗,掛滿枝頭的紅的、青的、黑的、黑紫的果實,比綠色的葉子更奪目。
我摘了幾顆紅的,還有黑的,放進嘴里,一咬,發現紅的還沒有完全熟透,有一點點兒甜。
廣東的春天真早啊!
我小的時候,屋后面的大水塘邊鋪就了一排洗衣用的青石板,在這旁邊有一棵比二層樓房還高的大桑樹,枝丫很多,樹葉很稠,如蓋,下雨藏在樹下,可以躲雨的,是我見過最大的桑樹。
一個夏日的午后,陽光暖暖地照耀著大地,撿桑葚吃的時候,汪小飛在水中用小樹枝撈一顆黑紅的大桑葚,身體前傾,越撈越遠,一不小心,這個8歲的孩子一頭栽了下去,他想爬上岸邊,結果“撲騰”幾下,越爬越遠,不會水的孩子,被嚇得哭不出來,跟他一同在塘邊撿桑葚的幾個鄰家孩子嚇得大哭大叫。
哭聲驚動了塘邊的人家,屋里有人的人家趕緊飛奔出來,可路過的人比塘邊住著的人更快速,路過的男人,或者挑著擔子,或者赤著腳,肩上還扛著一個鋤頭,趕緊放下腳步,丟棄身上的東西,一頭扎了下去,在水里游幾下,就把孩子的衣服抓著了。抱上岸來,被人救上來的時候,他已是奄奄一息,大人們用土辦法幫他進行急救,把他架在火堆旁,地上鋪滿稻草,把孩子的身子向上放著,塞住他的屁眼,嘴對嘴地做人工呼吸,或用大鍋壓在身上,把他肚子里的水壓出來,孩子便“哇”的一聲大哭。
被救醒的孩子,一般被男人們用棉被或者衣服包裹好,抱著放回主人家里的床上,蓋好被子,女人們趕緊拿來自家平時不來客人就舍不得吃的鮮鴨蛋,放在鍋里,點燃灶鍋里的柴火,打好水,放上辣椒、蔥頭、蒜腦,煮成一碗清水蛋,辣辣的,給這家的孩子祛寒,她們這樣做,就像是給自家做事一樣。一些年老的婦女,在走出這家的房子時,還不忘告訴那母親晚上要記得去水塘里叫魂。
“晴采桑,雨采桑,田頭陌上家家忙。去年養蠶十分熟,蠶姑只著麻衣裳!”這首古詩,描寫了農家采桑的繁忙景象。
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村里人開始幫蠶絲廠養蠶,方圓十里,有勞力的人家,都到地里去栽一片桑樹。這些桑樹從冬天插下去,到了春天,就會長出嫩嫩的葉子,采桑的姐妹、嬸娘們,就會把葉子采摘回來,剁碎,細細的,喂給放在蠶房里剛剛出生的蠶寶寶們吃。蠶寶寶們春天怕凍,要放到溫度高一點的房子里的蠶匾上,每長一些日子,就要多分幾個蠶匾來放,到了蛹時,就可以把大片大片地葉子喂給它們吃,化作蛾時飛來飛去,像蝶兒一樣。很快,它就結了包,成了蠶。蠶是可以賣錢的,農民看到蠶,就等于看到了希望和陽光。
我們家也不例外,母親養了蠶,假日,我和妹妹都到地里去采桑葉,回來洗凈,切細,去蠶房里把桑葉灑在蠶匾上,看著白白胖胖的蠶寶寶伏在嫩綠的桑葉上,我們好開心,抹去臉上的汗水,感覺所有的累和苦都是值得的。而在平時就是父母二人在忙活,母親清早起來,煮好飯就去采桑,回來剁碎,而后去喂蠶。因為蠶養得好養得多,我們的學費有了著落,可我的母親為了五個孩子的學費,也常常累得要趴下。可母親她依然充滿希望地愛著她的桑葉和蠶寶寶。看著勞累的母親,一匾一匾地分養著天天長大的蠶寶寶,我對那些蠶寶寶們可是又愛又恨。愛它們,是因為有了它,我和弟弟妹妹們就有讀書的機會。恨的是,母親常被它累得腰酸背痛,腰肌勞損,我想,母親的脊椎病、就是那時就落下的病根。村里勞力多的人家,通過養蠶,也蓋起了青磚瓦房,給兒子娶上了媳婦。養蠶,對于我們村里的人來說,是致富的一條路,城里人需要絲綢,需要蠶絲被,而我們農村人,就需要蠶寶寶,需要桑葉來換回給孩子讀書的錢。
懷念鄉村的桑葚,讓我更加珍愛在城里發現的那棵桑樹,它是生在夾縫中的,它是我們“南漂”一族生存的寫照,猶如我們這些生活在城中村里的農民工。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