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懷念小時候給爺爺泡工夫茶當小助手的時光,在離茶幾不遠處放置的小巧紅泥爐,爺爺先給爐底引好火,將爐里添滿了油黑發亮的“絞只”炭,再置上裝有七八分水的砂鍋,這時我便拾起旁邊一支用鵝毛做的羽扇對著小爐口使勁地扇起來,只見一陣四濺的火星狂舞般過后,爐中的炭變得透紅透紅,爐心的紅火騰起藍焰,不一會兒砂鍋響了起來,水開了,爺爺樂呵呵沖泡起茶來,茶香飄了滿屋。
記憶中的這紅泥爐就是潮汕工夫茶“四寶”之一,因為潮汕制式特別也稱“潮汕風爐仔”。“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諸陸羽《茶經》,而器具更為精致。爐型如截筒,高約一尺二三寸,以細白泥為之。”(清·俞蛟《夢廠雜著》) 潮汕工夫茶爐的制作工藝也繼承了陸羽茶經中所述的造型——即古鼎型,只是陸羽設計的鼎式風爐是鐵鑄的,潮汕風爐用陶土制成,先為白泥后普遍為紅泥取代,紅泥爐更為好看更為茶客喜愛。潮汕風爐仔,潮安、潮陽、揭陽、饒平都有制作,外形精致小巧,高不盈尺約在七八寸間,置炭的爐心深而小,使得火勢均勻而節省燃料;風爐仔還有蓋和門,茶事完畢只要蓋上蓋和關上門,爐中的炭火自然熄滅,方便又節約。我還看過一種高約近二尺的高腳爐,遠看更像一截立著的竹筒,它分上中下三格,下格是用來存放木炭的。有風雅之士設計的風爐仔還在爐門兩旁刻上對聯,諸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之類,增添了不少妙趣。
潮汕紅泥火爐的精致實用歷來倍受茶客的熱捧,可消人生之樂。“無論嘉會盛宴,閑處獨居,商店工場,下至街邊路側,豆棚瓜下,每于百忙當中,抑或閑情逸致,無不借此泥爐砂銚,擎杯提壺,長斟短酌,以度此快樂人生。”(翁輝東《潮州茶經》) 紅泥小火爐處,聚三二老友,或談古論今,或家長里短,其樂融融。清初“嶺南三大家”之一的布衣詩人陳恭尹也深為潮汕紅泥爐等茶具及工夫茶藝的吸引,因而生發感慨:“白灶青鐺子,潮州來者精。潔宜居近坐,小亦利隨行。就隙邀風勢,添泉戰水聲。尋常饑渴外,多事養浮生。”(《明末四百家遺民詩·卷六》)不管身在何處,有了這個小火爐,便可自如地生火煎水,便有一杯香濃四溢的工夫茶,不枉此生了。呵呵。
我們稱為生活家的蘇東坡說:“活水仍需活火烹。”這個紅紅的潮汕風爐仔裝上絞只炭、欖核炭,生火之后火勻焰活,成了“活火”烹“活水”的經典,真乃茶客之福分呀!茶客們用爐也更講究了,小火爐定要放在離茶幾“七步”的地方,謂“紅泥火爐七步詩”。對此,梁實秋先生不以為然地說:“不知是否故弄玄虛,謂茶爐與茶具相距以七步為度,沸水之溫度方合標準。”但這“七步詩”在工夫茶藝中,自然有其道理的,曰避煙火氣,曰保清潔,曰適度降溫保茶本,太遠太近不行,七步剛好。
小時候,掌扇的我回頭看爺爺,他慢條斯理地打開茶罐掏出茶葉放在早準備好的方形白紙上,問我水開了沒?我趕忙把開了的水提扶著過去。爺爺便自在地治器、納茶,又淋罐刮沫、高沖低斟、關公巡城、韓信點兵一番……一幅爺孫倆的《茶樂圖》至今常在眼前閃現。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