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坊是生產隊的集體資產,坐落在村子的西南邊村口處,面積不大,一溜三大間的土墻草頂房,屋子中間是一盤大石磨、一口大水缸,屋子東頭支棱著一口大柴灶,西邊隔開來的那間屋里,是豆腐坊的主人休息兼作堆放黃豆、糧食等雜物的地方。
聽姥姥說,豆腐坊一開始建起來的時候,有兩個原因,一是想方便本村的村民,二是想讓村子里的一個光棍漢有活干。這個豆腐坊一開就是十幾年,到了我們一家來到小村的時候,已經換了三茬,當時是我的一個遠房表舅在打理。我的這個表舅,原來不是這個村子里的人,很小的時候就過繼到村子里他的舅舅、也就是我的一個遠房的姥爺家做兒子,那個姥爺家前面生了5個女兒,直到第6個孩子出生,是個男孩,姥爺的頭顱才算高抬起來,可以揚眉吐氣、養兒防老了,而表舅的美好時光因此終結。因為在此之前看管豆腐坊的那兩任主人都是村子里的老光棍兒,村里的豆腐坊似乎是表舅最理想的去處,“光桿司令”一個無牽無掛。
我們家鄉有一句俗話“知道世上有哪三樣活兒最辛苦嗎?打鐵、撐船、磨豆腐。”這其中的“磨豆腐”就是一項辛苦活,得起早貪黑才行,好在表舅年輕力壯,倒是沒有感覺到太大的壓力。我表舅照看豆腐坊,我們可沒少沾光,時常去他那兒喝一碗豆漿,或者扯一塊豆腐皮吃,因此也有幸目睹了豆腐的制作過程,體會了制作豆腐的不容易。每天晚飯后,表舅都把第二天要用的黃豆沖洗干凈浸泡在水里,有時候夜里面還得起來把豆子翻一翻,讓豆子泡透、泡均勻,早晨起來用那盤大石磨磨豆子。拉磨的是一頭小黑驢,眼睛用一塊黑布蒙著,在表舅一聲聲的吆喝聲里悶著頭只管打轉轉,大半個上午可以把豆子全部磨成豆汁,再用紗布把汁液過濾到事先準備好的大木桶里。這邊的石磨不停地轉,那一邊表舅已經點燃柴灶,這一桶桶的汁液經過柴灶鍋煮開,可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豆漿了。接著是給豆漿點鹵,即是點石膏,把石膏點進豆漿的同時,要用一根木棍在鍋里不停地攪拌,鍋底下的柴火仍在繼續燃燒著,經過這“點、煮、攪拌”之后,豆漿慢慢地變得濃稠,成為豆腐腦才可以出鍋。將這豆腐腦分別盛放進不同的模具,擠壓成型,就變成我們餐桌上的水豆腐、豆腐干、千張皮。還有一樣就是我原先提到的豆腐皮,也是現在人們所說的腐竹皮,它是在豆漿煮開晾涼后,凝固在豆漿表面的那層薄皮,需用竹竿一層層的挑出來晾曬干的,表舅說被挑過豆腐皮的豆漿再用來做豆腐的其他品種,味道會變淡了,因為營養已被挑走了一部分。
表舅知道我們喜歡喝豆漿、豆腐腦,喜歡吃新鮮的豆腐皮,在制作期間就會給我們留著,當我們下午放學經過他的豆腐坊時,老遠看見站在門口張望的他,就知道我們的口福又來了。
表舅在豆腐坊一干又是好幾年,轉眼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那個姥爺、他的舅舅有些著急,面子上也說不過去了,開始托親拉友給他找對象,先后介紹好幾個都沒有合適的,什么原因呢?有的是嫌他家的成分高了(表舅的父母是地主,這也是他被抱養過來的原因之一),有的嫌他太窮了,也有的是嫌他個頭矮了一些,反正什么理由都有,所以,在那幾年當中,表舅臉上很少有過開心的笑容,我們這些小屁孩兒在他跟前也老實聽話了許多,更不敢再有什么不合時宜的想法和做法。
“豆腐坊終歸不是他的安家之所。”我父親提出了其中的癥結,在他的建議下,親朋故交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或者湊出自己家的木料、房草,很快幫助表舅蓋起來兩間房子,有了這么棵“梧桐樹”,很快地也就飛來了一只“金鳳凰”——我現在的表舅媽。
在迎娶表舅媽那一天,從不沾酒的我表舅,喝了個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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